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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铃铛声如细丝缠缚,在漆黑无垠的森林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时而,一道清冽的铃声刺破死寂,仿佛暗夜中的萤火,既诱人又危险。
我像是被某种冥冥中的牵引蛊惑,循声追去——荆棘划破衣襟,腐叶在脚下发出湿漉的呻吟,而那道铃声却始终若即若离。
终于,月光从树冠裂隙倾泻而下,照亮了前方的一道踉跄身影。
————是张思闻!
他鬓发凌乱,袍袖沾满血污与蛛丝,正跌跌撞撞朝密林深处逃窜。
我想张口呼喊,喉间却似塞满铅块,而身体竟如席周周一般般轻飘飘透明,径直穿过了拦路的古木与荆棘,连触碰到的花草都如幻影般消散。
“呸!你这腌臜的鬼东西,有本事来追老子啊!”张思闻回头啐骂,嗓音嘶哑如破锣,却透着股狠戾的疯劲儿。
话音未落,天际骤然浮现一道黑线,如墨汁滴入清池般迅速蔓延——万千黑色丝线凝成实体,化作一团翻滚的浓雾,噬魂雾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嘶哑刺耳的笑声从每一缕黑丝中迸出:“逃?你们逃得掉吗?”
霎时,整片森林狂风怒号,古木如垂死之人一般发出簌簌震颤声。
我隐约感到衣角被某种无形之力鼓动,仿佛有无数阴冷的指尖正撕扯我的魂魄。
恐惧如毒藤攀上心头,我不想看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拼命闭眼挣扎,试图从梦境抽离......
但身体却如被铸入青铜牢笼,唯有铃铛声在耳畔愈发急促,每一声间隔都似催命的符咒,逐渐逼近死亡的刻度。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如利刃剜心。
我猛然睁眼——仍困在那片幽冥森林之中。
魂铃声已连绵成一片颤动的银网:“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音波如刀刃
劈开黑雾,噬魂雾被震得溃散成缕,却又在远处重新聚拢,伺机反噬。
我踉跄狂奔,朝着铃声源头扑去。
黑雾中,张思闻跪倒在地,脊背佝偻如同断弓一般,魂铃仍在草丛中发出不屈的颤音,铃身猩红骨珠泛着诡谲的血光,仿佛有生命般抗拒着寂静。
他颤抖着抬手,指尖几乎触到铃铛时,却似被无形枷锁桎梏,骤然垂落,溅起一滩暗红的血渍。
良久,天际泛起鱼肚白,初阳如熔金般淌过森林。
温暖的阳光洒在张思闻身躯上,连同他身旁的花果草木,斜影被拉得老长,恍若通往冥界的桥梁。
我却如被万吨山岳压顶,膝盖重重砸入泥土,动弹不得。喉间涌起的哽咽堵在胸口,化作一声无声的嘶吼。
“尘归尘,土归土。”前方传来一道悠然之声,如晨钟破晓,却又裹挟着某种亘古的寒意。
白雾自张思闻躯体袅袅升起,化作一缕游丝没入魂铃,铃身骤然泛起幽蓝波纹,将雾气吞噬殆尽。
偌大的地界,唯余魂铃在风中轻颤,似在低吟一曲未完成的挽歌。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花草树木如被飓风撕碎的画卷般片片消散,化为流转的流光碎片。
恍惚间,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轻唤声穿透虚空。
“阿肆——”声音如晨露滴落古琴,却裹挟着某种跨越时空的寒意。
席周周的身影悄然浮现,指尖轻点我额头,动作似嗔似怜,却在触到我泪痕时骤然愣住:“阿肆,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本能抬手擦拭脸颊,却惊觉指尖如穿过水雾——泪痕未干,却已化作虚无。
视野骤然扭曲,仿佛跌入一面破碎的镜子。
稚嫩版的我站在一片荒芜的宫苑中,膝盖沾满泥渍,泪珠尚在睫羽颤动。
“阿月师傅,我修炼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孩童嗓音带着委屈,而我却如困在琥珀中的游魂,被迫旁观这诡异的过往。
阿月垂眸牵起他小手,动作温柔如拢住一捧流沙。
她蹲下身时,玄色衣袍拂过青苔石阶,袖口金线暗纹忽明忽暗,似有符咒在布料下蛰伏。
帕子轻拭淤青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可指尖触到伤口的刹那,她悄然掐出一道隐晦符诀——食指与中指如剑脊并立,无名指与小指绞成诡谲的结,拇指在掌心暗扣一道螺旋纹。那符诀纹路似蛇蜕下的逆鳞,又若腐土中疯长的黑藤,雾气自指缝渗出,缠绕着伤口泛出幽蓝磷火。
诡异的是,那个被唤作阿肆的少年——肿得发亮的伤处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皮肤下却浮现蛛网般的暗纹,如被某种契约烙入骨髓。
我瞪视着这悖论般的“疗伤”:她垂着头,长发如帷幕遮蔽表情,唯有下颌轮廓在雾气中忽明忽暗,恍若戴着一张剥落的鬼面具。
“疼吗?”她的嗓音轻得像腐叶上融化的雪,指尖却在符诀完成的刹那,将一缕无色雾气如毒丝般渗进伤口。
雾气入体,孩童的淤青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下流转的暗金纹路,似封印,又似咒锁。
“不疼,反倒凉快多了。”被唤作阿肆的少年懵然挠头,膝伤已如新生肌肤般光洁。
他仰头问:“阿月师傅,父皇派人传召我是为了什么啊?”童音带着雀跃的困惑。
阿月却脚步微顿,衣袍处的金纹骤然暗沉如死水。
须臾后,她恢复从容:“许是想阿肆了。”
阿肆鼓起腮帮“哦”了一声,神态天真如未觉暗潮。
随后,一大一小身影如被风吹散的烟絮,湮灭于虚空...
周遭画面反转,我侧身躺在大殿中央的房梁上,肆意窥探着。
————
“九月真人,陛下病重,差奴来大白山请您前去”阴柔地声线自大殿响起,回荡。
“阿肆病重?”高坐地九月站起身有些错愕“阿肆下山之时我就为他卜卦,以阿肆的命格活到九十都尚可有余,怎么会如此?”
画面又是一转,我出现在一座庭院。
“阿月,你我下山已有数日了,阿肆病重为何迟迟没有召见你我”年轻的灰袍道士背对这九月真人站着。
“师兄,你我结为道侣之时我就已经说过,互不干预彼此的私事”九月真人有些不悦,虽说她也有些疑惑。
“师傅他老人家虽然道消,可那座百年的大阵已然成型”灰袍道士说话猛然一停顿,随即看向四周,确认没人后才小声说道“听那传话的太监语气,这阿肆已经病重,多日又未曾召见你我,这都城中守卫日益增多,我想是这阿肆定是撑不了多久了,我们筹划了几十年的计划就只差他这纯正的人皇之血,你若还是犹豫,将先祖们的遗愿置于何地”
灰袍道士的话音未落,庭院忽起一阵阴风。
檐角铜铃骤响,九月真人袖中拂尘无风自摇,她面色骤变,指尖掐诀默念咒文。
灰袍道士却冷笑一声,自袖中摸出一枚青铜铃铛,其上刻满血色符咒:“师兄早知你会犹豫,这才请了'锁魂铃'镇住这院中气机——今日之事,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铃铛嗡鸣,九月真人周身灵气竟如潮水退散。
她踉跄半步,眸中惊怒交加:“这是百年前道门就开始清剿的邪术?你竟勾结巫教余孽!你莫非忘了师祖遗训?”
“遗训?”灰袍道士嗤笑“先祖们枯坐山中等了千年,只为等一纯正的人皇血脉开启'轮回阵'。阿肆的血便是钥匙,他自幼时你便将他带回山里收养调教,不正是为了此刻?现如今你我只需等他身死,取他心头血祭阵,便能重启上古仙门——届时长生可期,何惧区区清规?”
“阿肆并非真病,而是被你下了咒?”九月真人面色一凝,一阵后怕。随即掐诀反噬锁魂铃,灵气重聚掌心。
灰袍道士却早有防备,袖中飞出数枚朱砂符纸,灵气聚于掌心:“师妹,你若是不想因此违背心中意愿,便无需阻拦于我,你大可置身事外”
院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院外忽传来急促的通报“九月真人!宫中急报——陛下吐血昏迷,太医说...说脉象似断非断,如枯井无波!”
九月闻言瞳孔骤缩,手中汇聚的灵气猛地抽向阵纹核心。
砖石崩裂声中,锁魂阵泛起诡异血光,竟将她的攻击尽数吞噬。灰袍道士咳血大笑:“师妹,锁魂铃阵成不可逆!待阿肆魂归身死后,我们便可将他遗体带回,取出他的心头血,百年大阵一成,你我皆是仙门的座上客——”
随即九月真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竟自燃周身精血化作赤色焰龙,直撞阵眼。
焰龙所过之处,阵纹寸寸龟裂,血光却如恶藤疯狂修补缺口。
“他既从小唤我一声师傅,我便是拼了这一条命,也要护他周全”九月真人咬牙掷出一道玉符。
灰袍道士大喝“你...你真是疯了,你这是何苦,本命玉符若是破裂,你本延绵的寿数不过片余光阴!”
我恍惚间听见灰袍道士的惨叫与九月真人的怒吼交织。
风暴平息,院中唯余焦土与残破阵纹。
九月真人半跪于地,长发尽白如雪,却死死攥着那半截染血的青铜铃铛。
她扶着墙喘息,指尖颤抖着摸向阵眼:“阵...阵眼碎了...可阿肆的命格...”
“命格可改。”嘶哑声自虚空传来,相貌酷似张思闻的白袍男子竟不知何时现身。他手中捧着一册泛黄古籍,其上‘命劫转轮经’五字泛着幽光“他所施的蚀命咒确能夺人寿数,但经中记载,以三昧真火焚咒纹,再以他自身的人皇心头血重续命脉...或可逆转。你身为茅山真人,想必不用我教了”
九月真人抬头,眸中的死寂燃起希冀:“阿肆现在何处?”
“宫中。”
‘张思闻’指尖轻点虚空,显出一幕水镜:榻上少年面色如纸,呼吸如濒死烛火。
一明一暗。
九月真人随即掠向镜面,残破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忽觉心头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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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九月真人握在手心里的剩余的半截魂铃竟与石灵儿的魂铃相似无比。而那水镜在九月真人掠过之际骤然破碎。与‘张思闻’相貌相似的白袍男子却也是消失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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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边太医正欲施针,却见九月真人如鬼魅般按住少年手腕:“退下!”
她指尖燃起一缕幽蓝火焰,缓缓烙向少年胸口咒纹。
火焰触肤刹那,榻上少年因剧烈的疼痛睁开双眼“阿...阿月师傅,我摔疼了...”阿月手腕微颤,火焰险些失控。
她急忙掐诀镇住火势:“不可分神!”
大殿外日光斜照,仿佛方才二人的搏命之局不过刹那幻梦。
九月真人颤巍巍摸向少年脉门,片刻后欣喜的出声:“脉象如龙蛰渊!这蚀命咒竟被彻底焚尽,反成就了阿肆的命格...”
少年蜷在她怀中,似在看我——那眼神中却是带着孩童的天真与某种深不可测的暗芒。
彷佛他能看到或是感知到我的存在一般。
殿外斜照日光如金刃劈开阴影,太医们瑟缩在廊柱后,
“阿月师傅...我梦见自己坠入无底的魂渊。”阿肆忽然抬手,指尖掠过九月真人鬓角银丝,动作稚拙。
“阿月,数年不见,你苍老了,头发竟也白了许多”稚嫩嗓音裹着叹息。她腕间魂铃残片骤响,铃音如刀劈开殿内死寂——那清冽颤音与石灵儿的魂铃别无二致。
铃声响起却混着另一重嘶哑魂啸,似有无数怨灵在铃芯深处挣扎撕咬。
太医们瑟缩在廊柱后,衣袍被阴风掀起咕咕作响。
九月真人掐诀的手势僵在半空,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蚀命咒反噬的毒已蔓延至肺腑。
她猛地抬头,却见阿肆瞳孔裂开两道幽火,恐怖如斯。
“你锁了我半生,却锁不住魂渊饿鬼。”少年唇角扯出诡异的笑弧,孩童天真与深渊冷戾在他面容上撕扯交融。
阴风骤卷,殿顶琉璃瓦轰然崩碎。
“九月...你欠我的命,该还了!”
九月真人向后踉跄,那是,那是十年前被她镇压的巫族余孽——貅
阿肆忽然蜷倒在地,孩童躯壳内似有千魂搏斗。
“啊...”阿肆在剧痛中嘶吼,孩童躯体骤然胀大,骨骼发出阵阵脆响。
九月真人扑上前,指尖触到他脉门刹那,惊觉生机如火山蛰伏——脉象如龙蛰渊,磅礴生机下却蛰着深渊冷戾之气,仿佛他半颗心魂已被魂渊饿鬼蚕食。
“你是什么东西!”阿肆咬牙,嘴角溢出血迹,颤抖的手直直插入眼窝。鲜血四溢,尽数溅在了九月真人的白发之上。
大殿中那深渊冷戾的气息消散。
“阿月师傅...我摔疼了...”少年颤声呢喃。
九月真人踉跄跪坐,摸向少年脉门——脉象如龙蛰渊,生机磅礴却暗藏蚀骨之毒。
殿外日光斜照如初,仿佛方才不过是刹那间的梦境,唯有满地琉璃碎屑与太医们惊恐的喘息。
“你早知道自己被人布局了?”九月看向病榻上的少年。
少年抬眼,一抹红色的绸缎将他的双眼遮住,诡异至极。
“我要是不入局,你怎么会来看我?阿月?”少年伸手触及阿月的银丝,带着懊悔“我不知道会是这般的死局,前些日子,我偶然听来世间游历的师兄说,你与师伯结为了道侣,我写去数封信件派人送往大白山,你为何”少年猛然咳嗽,那遮住他双眼的红色绸缎溢出血迹。“为何不回复于我?”
阿月不语,依旧是看着他。
“阿月,你既然能与人结为道侣,那个人为何不能是我”少年的声音哽咽,接近崩溃。
“阿肆...”她终是启唇,嗓音如被砂纸磨砺的裂帛,每个字都渗出沙哑的痛楚。话音未落,殿内烛火骤黯三分,似被无形之力扼住咽喉。
“我命符已碎”
——此言如九霄惊雷一般劈入死寂,震得檐角铜铃嗡鸣不绝。
少年指尖一颤,触及她鬓角银丝的手猛然收回,动作如触电般蜷缩。
红绸下那双瞳仁似浸血的琥珀,神色在光影交错间变幻莫测,悲怒、惶惑、不甘皆如乱刃绞割,教人窥不真切。
“何时...碎的?!”他嘶声追问,喉间迸出的字句带着砂砾般的粗粝,似要将心肺一并撕出。
鬓角银丝随风轻颤,阿月却眼睑低垂,掩去眸中暗涌的潮涌。
“你不必多问。”她起身时,衣袍扫过青砖,似拂去未尽的尘缘,袖口金纹骤然黯淡如死灰。
“阿肆,我要回到大白山去了...”话音未落,身影已如雾中浮舟般虚化,唯余一缕残音在殿柱间徘徊。
“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定数。”银发如断弦的琴丝,在倏然卷来的风雪中飘扬成破碎的雪絮。殿外呼啸而入的寒风撕扯着她渐淡的衣袂,恍若天地正将她的魂魄一寸寸剥离。
少年僵立在床榻上,苦笑自唇角蜿蜒而上,攀至眉梢,终化作一缕缠绕梁柱的幽烟——那笑声,久久不散,似在嘲弄命运的无情,又似在哀悼未及绽放的因果。
征集一下意见,张思闻要不要下线[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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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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