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重庆参加婚礼之前,唐捐去见了秦骁。
见面的地方在枫园,上次来这里还是陪戚柏舟打高尔夫,管家把唐捐送到就撤了,说小少爷等会儿就来。
唐捐等人的功夫,落地花窗执拗一响,送来一阵穿堂风,唐捐抬头刚好看见那颗石榴树,几年不见,又粗了一圈,那只小橘俨然已成了大橘,侧躺在石榴树下晒太阳,突然它脑袋上多了一双细长的手,有阳光晒着,白的发亮。
大橘被抓得舒服了,肚皮敞开,用下巴蹭少年的手,尾巴轻轻摇了两下。
少年不恋温柔,抓了两下大橘的下巴就迅速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沾的泥土,往正厅里走。
唐捐收回目光,大拇指指腹在白釉茶盏边缘来回摩挲,很快耳边就传来清亮的少年音。
“唐律师早上好。”
唐捐抬头时,少年细白的手正杵在眼前,他轻轻握住,说你好,秦骁。
秦骁指尖抖了一下,让唐捐坐吧。
少年人脸庞稚嫩清秀,说话做事老城,怎么就那么像一个人呢,哦,他二叔。
“唐律打算什么时候去看我父亲?”
秦骁落座后的第一句话,指尖攥着个白玉珠子来回摩挲,目光落在唐捐身上。
“你父亲的案子目前还在侦查阶段,我需要先跟警方一起走访案发现场,调查相关人证物证,等我确认了基本事实,再去跟你父亲见面也不迟。”
秦骁眼皮动了一下,白玉珠子丢进了青瓷盘里,回座位的空荡问:“我也是相关人证?”
唐捐点头:“你是,也不是。”
秦骁笑了,露出一个虎牙出来:“二叔说唐律敢为人先,性情直率,怎么还绕起弯子来了?”
唐捐回他:“那先说你父亲的事,你被乔栋绑架后,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他跟什么人见面通话?如果有,是否听到你父亲或者二叔的名字?”
“哐当”一声,青瓷盘碎了一地,白玉珠子不知道滚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秦骁弯腰准备去捡,唐捐吼了一声别动。
秦骁不听话,固执地蹲下身子,唐捐起身先他一步捡起地上的碎片,说他来,坐好别动。
秦骁这次听话地回了座位,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得板正。
唐捐从桌子上扯了纸巾,将地上的碎片捡起包好,放回桌子上。
“如果没听到就算了,我问你,九月一号那天,你父亲在哪里?”
秦骁眼皮一沉,两手抓了抓膝盖:“那天是母亲的忌日,我跟他一起去给母亲扫墓,早上八点一直待到日落,九点跟二叔还有秦昭吃了晚饭,十一点他送我回外婆那,十二点半到的,把我送到他就走了,三天后二叔跟我打电话,说父亲被抓了,教唆杀人。唐律师,我父亲向来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但他也是为了保护二叔,保护我们秦家。他虽然脾气臭,但恩怨分明,绝不会把愤怒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他根本不认识乔梁,更不可能找人杀他灭口,唐律师,你能让余阳死里逃生,钟歧无罪释放,也一定可以救我父亲出来,对吧?”
少年的眼里满是期望,唐捐又到了最怂的时刻,不管接了多少案子,这个时候的他是一点儿肯定的话都不敢说。
“你父亲的案子还在侦查阶段,昨天我去了东城公安局,等会儿跟你聊完,我还要去案发现场一趟,至于你父亲最后能不能出来,要看侦查结果,更要看公诉人跟法官的意思,不由我一个人定,我想你应该明白。”
秦骁瞬间红了眼眶,不顾一切冲唐捐吼:“我不明白,怎么就不由你说了算,你是二叔最信任的律师,他敢把父亲的命交给你,你一定能救父亲出来。”
唐捐笑了:“我要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儿,就该上山跟元宗皓还有慈安一起烧香诵经,说不定哪天功成飞升,做个逍遥快活的神仙,哪里还要插手你父亲的事儿,整天被你二叔呼来喝去。”
“可家暴那么难的案子,你让白苏既手刃了渣男还不用坐牢,钟歧的案子更不用说,直接唤醒了沉睡多年的正当防卫,他们杀了人都能落个无罪,更何况我父亲根本没杀人,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不难?看来小崽子是真的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跟钱家还有陆向民扯上关系的事儿,不拉上几个垫背的,搞个你死我活,这事就结不了。
“钱博钰在花前月下欺负迟雪跟韩熙的匿名视频是你拍的对吗?”唐捐抬头,跟小崽子对上眼。
秦骁搭在膝盖上手指尖往回拳,面不改色:“东西是我寄给宋检的,但不是我拍的。”
“韩熙拍的?”
秦骁不应。
“你二叔让你寄给宋检的?”
秦骁嘴角抖了一下:“不是,这事跟二叔没关系。”
唐捐揉了把眉心:“我想你应该知道你二叔的腿是怎么废的,也应该认识我刚刚提到的元宗皓,他们都跟钱家脱不了干系,而钱博钰作为钱家的长孙,赤药未来的继承人,弄死他,等于跟钱家还有陆向民彻底宣战,可我想不通的是,你们想弄死钱博钰,为什么要让无辜的迟雪惨死,为什么要毁掉一个本就不幸的家庭?”
唐捐已经在竭力压制心中的怒火,中秋那天,他又去了后山,父女俩的墓碑旁长满了粉色的郁金香,沈谙说迟雪还在的话,开学就上大二了,不知道她现在还想不想画画,以前跟她父亲来院里,总是抱着杨翊的画板不撒手,说她长大了要当一个漫画家,还要把院里的孩子全画进她的故事里,还说沈谙的羊毛卷一眼就能认出来。
沈谙问她跟父亲说了没,她说画画费钱,父亲干活太辛苦,整日在工地上风吹日晒,四十度的高温也要上工,晒晕倒了也不肯去医院,说要攒钱搬出去住,让她有单独的房间。
让她花着父亲的血汗钱去成就自己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她做不到。
沈谙说自己供她上画画班,一切花销由他承包,迟雪的话让他鼻子一酸,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上次在T台上扭伤了脚,现在还没好吧。
还说院里有这么多孩子等着吃饭,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钱。
迟雪说这话时十二,沈谙十五。
唐捐的话让秦骁低了头,半晌才应,声音带着哭腔:“我们都没想过迟雪会死,除了钱博钰那个变态,也没人想让迟雪死。”
唐捐嗓子眼儿涨得厉害:“你既然知道钱博钰是个变态,为什么还......”
秦骁两手抱头埋在膝盖上,眉头紧巴巴的:“钱博钰一开始的生日名单上没有迟雪的名字,是他突发奇想翻牌子翻到的,他往年的生日宴上都会邀请一位女友到场,把人绑到地下室玩各种游戏,玩坏了就让他父亲花钱把人打发走。以前那些,大都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事情,大都还配合,完事了拿钱走人,一拍两散。可迟雪不同,她宁死不屈,还对向来没人敢碰一根手指头的钱博钰动起了粗,也彻底激怒了那颗本就变态的心。”
迟雪的尸检报告在脑子里晃了一下,钱博钰的判决书没下来之前,迟雪也经常来他梦里晃悠,身穿蓝白色的校服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看到他,眉眼立马弯了下来,喊唐律师好。
当他以为迟雪还活着的时候,眼前人脖子上的缝线又把他拉回现实,梦醒之前,他看见迟雪跟迟忠围着电磁炉吃火锅,父女俩都喜欢吃辣,桌子上摆满了贡丸,娃娃菜,一盘鲜切的牛肉,迟忠把肉全夹给了迟雪,说她正是长个儿的时候,要多吃肉。
迟雪说爸爸每天上工,多吃肉才有力气干活儿。
父女俩争执不下,唐捐关上门,醒了。
“那韩熙也是钱博钰众多女友之一?”唐捐脑子瞬间清醒不少,他曾调查过韩熙,没查出她跟钱博钰有这层关系。
秦骁终于抬头:“唐律终于猜到了,钱博钰生日那天,韩熙知道迟雪也在生日宴上时,从花前月下偷偷跑了出去,可终究还是没赶上......她去的时候,钱博钰那变态正拉着迟雪的尸体往车上扔,她用手机拍了下来,成为警方逮捕钱博钰的证据。只不过为了保护韩熙,警方选了另外一个证据,他留在迟雪身上的DNA。”
“那件事出了以后,韩熙每次见我都要问当天晚上我为什么不在,把我骂一通之后,又说自己再快点儿就好了,可能迟雪就不会死,她父亲也不会为了杀钱博钰而死。她中考前一天离家出走,被人发现坐在护城河唱《虫儿飞》,很快就被诊断为重度抑郁,已经有了自杀倾向,她休学一年,父母关了烤肉店,陪她去三亚散心,今年高考,去了武汉大学,说那是迟雪的心愿,在满是樱花的校园里学习,这是她们的约定。”
“韩熙说她上初中时功课很差,整天想着逃学去网吧KTV,班里有帮扶计划,她很幸运得到年级第一的帮助。一开始她并不上心,做个样子给班主任看,不然回去铁定要挨老妈的擀面杖。迟雪全看在眼里,问她长大了想做什么,她说要当封面模特,每天都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化精致的妆容,还能跟帅哥谈恋爱。迟雪突然就笑了,韩熙说那是她第一见迟雪笑,左边脸颊有个酒窝。她以为是迟雪笑她没出息,结果迟雪说当模特好啊,你模样好,身材也好,是当模特的料。不过当模特也要当个有文化的模特,说人不能光皮相好看,心思要正,更要有学识兜底,才能让人过目不忘。韩熙说她以为迟雪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还拉着她去参加《无恙》杂志面试,老师说她模样好,就是还不满18,还留了她的联系方式,说等她长大......”
秦骁唠唠叨叨说着韩熙跟迟雪的故事,唐捐便撑着脑袋看人,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有了答案,胸口还是沉甸甸的,想起那个匿名视频,韩熙一进包厢就往迟雪身上扑,他真该死啊,竟然以为是韩熙把迟雪带到了恶魔的身边。
“秦骁,你知道你二叔他们在做什么对吧?”
秦骁抹了把猩红的眼角,身子坐正,长呼一口气,跟唐捐对视:“让陆向民死,让赤药跟陆氏破产,让世人都知道陆向民伪善面具下的真面目,这也是我接近钱博钰的目的,只可惜慢了一步,没早点儿杀了这个变态。”
唐捐黑眸一顿:“你那时也才十四,你怎么也......”
秦骁嘴角一动,单手撑着下巴,眼里都是骇人的笑意:“陆向民为了敛财,置老百姓的命不管不顾,都坐牢了还能大摇大摆做生意,狗改不了吃屎,为了抢资源诬陷戚叔叔他父亲行贿,赤药为了赚钱,让多少人终身残疾,一辈子都活在他人的歧视之下,又放纵他们的宝贝四处作恶,霍霍了多少女孩,法律管不了的事,总要有人去做,这才是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唐律师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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