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霍局第一个离场，走之前拍了下唐捐的肩膀，让他这周末带张万尧来家里吃饭，说老婆子做了辣子鸡，等了大半年。
唐捐在众人的目光中点头说好。
霍局走后，刚刚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顿时热闹起来，刑霍越过人群跟唐捐勾肩搭背。
“好久不见唐律，啥时候去队里坐坐？我那徒弟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言魅案结束后唐捐就没去过西城，说来也有大半年，虞洋经常在群里喊话说一起吃饭，他说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让人看见了说闲话。
虞洋立马就炸了，谁规定警察就不能跟律师交朋友了，这都什么狗屁道理。
宋颋在群里冒泡，说我们也要保持距离，年终表彰大会再见吧。
虞洋说功不抵过，言魅的案子是赢了，但蟒山那个无名女尸案至今还没着落，去年就挨了呲，今年也不例外。
宋颋说祝你好运，唐捐附上。
“告诉虞洋，你做东，我必到。”
唐捐说完就笑了，刑霍顺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嘣儿：“你跟张律就没学好，周末我在聚福楼摆一桌，叫上你师父，谁不来谁孙子。”
唐捐捂着脑门儿喊疼，身子往后撤了一步：“我跟师父就一个胃，这周末要去霍局那，尊老爱幼，邢队下次吧，师父做东，你叫上虞洋闵宬孟青他们。”
刑队嘴角一动，眼里带笑：“叫这么多人，怎么，吃你跟张律的喜糖啊？”
刑霍嗓门儿向来大，一开口周围的人立马凑了过来，有明知故问的，也有纯好奇的。
唐捐脸红到了脖子根，哑着嗓子说没有的事儿。
刑霍说这次大张旗鼓去重庆不是结婚是干啥呀，唐捐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去参加张律侄女的婚礼。
刑霍眼眸一亮，还是那个大嗓门儿，见家长去了呀，好事将近啊，唐律师。
刚挨了呲，此时大家伙儿都想吃吃瓜清清脑子里的怨气，有人从唐捐身旁走过，特地撞了下他的肩膀，恭喜啊唐律师，记得请我们吃喜糖哈。
唐捐缩着个脑袋，恨不得把头全藏进卫衣里，都怪刑霍这个大喇叭，下次吃饭给他点爆辣的辣子鸡，保他三天说不了话。
唐捐心里想着，眼底的怨恨慢慢就渗了出来，刑霍多年的老刑警，这点儿眼力劲还是有的，抓了下唐捐的脑袋，说队里还有事儿，先撤了，记得让张律请客，拜拜了您。
同桌的人少不了西城的，跟在老大后面溜了。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会议室也就剩下顾巍，程乾，纪隋良，这是唐捐自那日出了拘留所后第一次见到纪隋良，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好似又要卷土重来，肚子突然一缩一缩地疼，身子发软。
程乾看他脸色不好，凑到他跟前儿问怎么了？
他说早上还没吃饭，肚子不舒服，没事儿。
程乾说楼下有炒肝儿跟焦圈儿，还有豆浆油条豆腐脑儿，问他想吃啥，现在下去买。
唐捐不麻烦他，等会儿他自己下去吃。
程乾不乐意，说不吃早饭会得胆结石，他妈说的。
唐捐哭笑不得，说不急这一会儿。
“唐律有新发现？”纪隋良坐在霍局刚刚坐过的位置，手里夹着半截熄灭的烟，脸色阴沉。
唐捐喉结动了一下，从公文包里取出老东西留给他的照片，放在纪隋良眼前。
顾巍眼神跟过去，问什么东西？
唐捐叹了口气，回道：“目前为止唯一可以证明钱家跟这件事有关系的证据，纪队，现在可以抓人了吗？”
照片在纪隋良的指尖一张一张划过，眉心动了一下，还是阴着一张脸，眼皮抬也没抬，声音低沉：“哪里弄的？”
“张律给的。”
纪隋良脸色更沉：“让他给我打电话。”
唐捐步子向前跨了一步，离人又近了一些：“照片的真实性可以送物证鉴定中心去查，干嘛要把他扯进来？”
纪隋良从兜里摸打火机，手里的半截烟着了火，烟头冲顾巍跟程乾各点了一下，俩人前后脚麻利地撤了。
门刚关上，纪隋良的声音就飘了过来：“他拦不住你，自然要跟你一起往火坑里跳，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上次在里面还没想通吗？他们就是一群疯子，跟他们扯上关系就别想好过，蚂蚁嗜骨的感觉你还想再来一遍？”
唐捐身子从里到外都冷透了，撑在桌角的手往下一滑，整个身子撞在桌角，一点儿也不疼。
自从知道他接了秦松的案子，老东西跟他怄了一晚上的气，怎么哄都哄不好，半夜跑到书房去练字帖，早上起来，沈枳说他一大早就跟小元出去了，饭也没吃，让他带上红豆包路上吃，冷着脸说留给床上的馋猫吃吧，他不饿。
问他去干嘛，他说给人收拾烂摊子。
沈枳说老东西自从跟他在一起后就经常赖床，从前凌晨四五点就起来去后山跑步，七点准时出发去律所，这十来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睡到太阳晒屁股都不肯起，要不是心里装了太多人，他估计很少回重庆，搞什么只有年轻人才感兴趣的游戏。
“我不想让秦松落到跟我父亲一样的下场，也不想让秦骁跟我一样活在父辈的阴影之下，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一辈子都困在时间的牢笼里，蜷缩在暗无天日的铁皮房里堵上一切为父亲洗刷冤屈。纪队，霍局专门把你调过来查这个案子，也是担心陆向民留在东城里的爪牙从中作梗，如今邢灿自杀也恰恰说明这里头肯定有猫儿腻，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去查明真相，还秦松清白。”
“他想杀乔栋，这点儿他赖不掉。”纪隋良猛嘬一口烟，呼出一长串白烟。
唐捐这两天抽了有半包烟，从最开始呛到直咳嗽到现在呼吸自如，只是他不敢过肺，只在口腔里放肆，烟吐得也快。
从前闻到烟味他会立马咳嗽，现在无动于衷。
“可乔栋不是他杀的，他也后悔了，只要能找到那段录音就能证明他的清白，况且目前的录音只有那一句话，很明显是被动过手脚。《刑事诉讼法》里明确说明，如果无法合理解释剪辑原因，是为存疑证据，你们因为一个存疑证据给人定了罪，这点本来就站不住脚，况且他曾经是一名军人，多次参加国际救援行动，肩膀中弹才退的伍。我知道他有杀乔栋的犯意，但他心有悔意，犯罪行为中止，法律上讲，由犯罪者自行中止的犯罪行为即使造成损害的，应当减轻处罚。”
唐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传到纪隋良耳朵里的全是废话，眉心一拧脏话随之而出：“我艹他奶奶的，这事不管怎么扯都跟秦老二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整天喊着要乔栋的命，能让钱家那帮狗日的盯上，现在两死一重伤，不仅老霍盯着，上面每天七八个电话催进度。现在是法治社会，光天化日之下入竟然入室杀人，还都是家里的顶梁柱，真金白银砸出来的留学生，知道最近在吹什么妖风吗？留学归来惨遭灭门，鼓励大家留学顺带移民，最好一辈子都待在国外别回来，谈什么报效祖国，都他妈狗屁，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情怀？！”
唐捐每天在网上查资料，这些疯言疯语他刷到过不止一次，江存那崽子也跟着凑热闹，让他出门小心点，别被人盯上了，最好别出门，还说他在祁老家门口安了隐藏式报警器，看到面露不善的人直接报警，能逮一个是一个。
“可是纪队，乔栋□□秦骁也是事实，钱到手了想撕票的也是乔栋，要不是秦松找到了绑架地，那警察看到的就是秦骁的尸体。事发后乔栋四处逃窜，漫天的通缉令都看不见他的影子，直到他弟死了，他才冒个尾巴出来说要秦松以命偿命，可真正害死他弟的是他自己的无知和狂妄，还有陆向民钱恒郗这两个狗娘养的，现在证据确凿，就该抓了姓钱的，顺藤摸瓜一定能把陆向民拉下水，他该进去了，纪队。”
唐捐不知何时眼眶通红，显然把纪隋良当成了陆向民。
纪隋良的烟就剩个烟屁股，他还意犹未尽在那猛嘬，冷嗖嗖的脸埋在烟雾之下，他抬手随意扒拉两下，看到了年轻时的张万尧。
要么说近墨者黑呢，俩人都是硬茬，一点儿都经不住说，尤其是眼前这个兔崽子，被迫吸毒后竟然硬生生给扛了下来，要不是怕被张万尧打，他真想请这个不要命的人去拘留所里给那些瘾君子好好上一课。
追根溯源跟他老子脱不了干系，唐辙的事当年闹得太大，报纸上都说他畏罪自杀，可在警察内部，讨论更多的是这么一个心有正气的心脏病专家，在贾贤那里究竟遭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最后落个尸骨无存。
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固心的停产，避免出现更多的受害者，是为苍生大医。这是当年法制日报对唐辙的评语。
谁又能想到，十五年后又冒出个愣头青，铁了心要为自己的父亲洗刷冤屈，浑身伤了个遍也不退，更有意思的是，当年在法庭上一个屁都不敢放的张律师，如今也是昏了头，一门心思要求个公义，把当年的人一个一个往出拽，包括他自己。
真是豁出命了，不知道唐辙半夜会不会去找他，把遗言当屁放了都。
纪隋良越想眉心拧得越紧，燃尽的烟头往手边的烟灰缸里一丢，站了起来。
“你继续这么闹下去，该进去的人是万尧。”
这句话彻底把唐捐给击碎了，身子一软，撑着桌角抬头问：“纪队都听到了什么？”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况且万尧接的都是要命的案子，这么多年下来，不是所有都能拿到无罪辩护，记恨他的人多了去了，稳坐高台时没人敢动，沦为阶下囚你猜会蹦出多少人咬他？”
唐捐心脏拧成一团，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抬不起头。
还有更难听更扎心的话纪隋良没说出口，张万尧这次要真栽进去了，等待他的一定是多方的审判，指不定扯出多少陈年往事，够他喝一壶了。
关键看他跟陆向民哪个先进去，就目前的形势，他先一步的几率很大，齐黯那边快松口了。
唐捐脑袋杵在桌子上半天不起来，纪隋良起身在他肩胛骨拍了两下，语气比刚刚都软：“有时间多陪陪他，我亲自去会钱恒郗，等我消息。”
唐捐喉咙肿胀发紧，半天挤出个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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