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轻柔,温暖光线笼罩周身,胸前的刺痛感褪去,在微热的气温下竟有冰冰凉凉的感觉。
谢修凡悠悠转醒,眼前朦胧景象正是他与游映天落脚的空地,面朝着潺潺河流,头顶枝叶遮下半片阴凉,日光柔和,风景优美。
若是昨夜的事没发生,他现在应当会有些惬意地欣赏片刻美景。
他骤然沉面,环顾四周,却见他的身旁,摘了面具的游映天盘腿坐着,闭目养息,不是那副虚假素面,
此刻她面色虽苍白,却难掩艳丽之姿,玉容冰骨,安静低垂时的眉眼是如此清冷出尘,可他知道,那紧闭的凤眸一旦睁开,她便是邪肆乖戾的。
这一刻的她卸下了所有伪装,谢修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的所有。
如果不是魔教的身份,他会以为她是哪家贵府的小姐,恣意张扬,敢爱该恨,又或许是浪迹江湖的红衣侠女,貌美又豪爽,侠肝义胆,令人心向往之。
可偏偏......她出身魔教,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同道之人的鲜血性命。
剑就在他手边,谢修凡毫不犹豫握住剑柄,抬手即可刺入游映天命门。
可胸前鞭伤处冰冰凉凉的感觉拉着他,体内奇迹般消失的新伤旧疾也阻挡着他,还有小巷的救命之恩,她的口是心非,她的舍身相陪......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算计?都是做戏吗?
如果是,那谢修凡不得不佩服她,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受了十几年正道侠义教养的谢修凡,却在一个受了伤的女魔头面前,提不起剑来。
他垂下眼眸,握着剑柄的手松了再攥紧,又松了又再攥紧,如此反复。
直到,清清淡淡的女声响起:“怎么,下不了手吗?”
谢修凡猛然抬头,就见游映天那本该邪肆的凤眸却淡淡的,了无生气的,落在他身上,带着无法诉说的复杂情绪。
他心口一闷,唇紧紧抿着,片刻后才问道:“我父亲和师弟呢?”
游映天收回目光,闭起眼来,“他们走了。”
“你杀了他们?”谢修凡不信,目光突然凌厉起来,握剑的手攥紧,大有她敢承认就一剑杀了她的决绝。
游映天浑身经脉寸寸发疼,却也不如谢修凡这句话带来的痛苦厉害。她轻笑出声,垂眸含着痛意悲色,说道:“是,那你杀了我吧。”
寒光一闪,锐利剑风直逼她命门,她却动也不动,避也不避。若不是剑尖在刺破她颈部皮肤后立即撤回,只怕是她已命丧黄泉了。
谢修凡握剑的手仍在颤抖,剑身仍在铮鸣,挥出的剑气从没有收回的道理,可他却硬生生撤回,即使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也抵不住他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
“为何不避!你就这么想死吗?”
“是!”
游映天声音生硬,抬眸落入他翻涌的双眸,自小到大,她从未有过半刻软弱,可现在她竟不由得鼻尖一酸,眼底涌出点点湿润,她一字一句,剜心剖腹,道:“死在你的剑下,是我欠你的!是我罪有应得!”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游映天偏头移开目光,紧闭双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的身份,我做下的恶事,你想杀我,不是应该的吗?”
她的坦荡,她的视死如归,如一道老钟清声,落在谢修凡头顶,久久震荡,久久绵延,让他恍然初醒。
谢修凡扔开剑,目光落在她颈部的血痕上,这似曾相识的血痕,让他胸口一闷,“你没有杀他们,对吗?”
游映天不答。
谢修凡垂眸,“天姑娘,在下感念你的救命之恩,但正邪殊途,恩情虽重,却难同道。无论姑娘出于什么目的接近在下,还请就此止步。
天姑娘若有任何想要的,谢某愿倾力报答,偿还此恩。此后......两不相欠,各自珍重。”
游映天喃喃道:“两不相欠......”忽而苦笑,他哪里欠她的,是她欠他的。
她转头看谢修凡,问道:“那破军匣呢?”
谢修凡道:“寻回破军匣是谢某之责,与右使无关。至于联手之议……”他轻轻摇头,语气平淡却毫无转圜余地,“师父训诫,言犹在耳,此事,恕难从命。”
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地。
游映天静静地看着他,又见他缓缓起身,收剑入鞘,朝她作揖后再无留恋地转身就走。
游映天张了张嘴,克制了许久的泪水在谢修凡转过身后簌然落下,她立即擦去,咬了咬牙,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她高声道:
“我受了重伤......”
那清白背影顿住。
“你留我一人,和杀了我无异。”游映天说。
她没说假话。经过昨夜与葛清一战,又出手震慑司空回,本就重伤在身的她是伤上加伤,身上的疗伤药都给谢修凡用了,她用内力调理了一夜,勉强能像常人行动。
但若遇到仇家,她不死也废了。
谢修凡转身,远远地看着她。
静默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大步走来。不发一言在游映天面前蹲下,撕了干净衣角包扎她脖颈处的剑伤,两人离得近,游映天能清晰看到他冰冷面容上并不平静的眼神,
他明明咬着牙,明明冷着脸,擦血包扎的手却是轻柔的。
在察觉到她的注视后,他目光一闪垂眸,收手后转身,把宽厚的背对着游映天。
谢修凡打定主意不说话,游映天却明白他的意思,双手抱上他的脖颈,爬上了他的脊背。他一直恪守君子之礼,用手腕撑着女子轻绵的双腿,没有半分逾矩。
感受到兄长背上安全感的游映天身心放松,侧脸枕着男子有力的肩膀,柔软的发丝贴着他温热的皮肤,她不觉闭眸,嗅着让她舒心的清冷气味,竟有了睡意,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某人僵硬的身躯和发红的耳尖。
谢修凡背着熟睡的游映天,左右又牵着马,朝水延走去。
......
“谢公子,久仰大名,上次广石城一见,并未细问公子姓名,不想今日遇到才知,公子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剑圣传人,剑阁大弟子谢修凡公子啊。”
“金兄过奖了,谢某不过是沾了师门的光。”
“哎,师门荫蔽固然有益,谢公子自身不凡才是主要,要不然剑阁那么多弟子,老金我只晓得你一个呢。”
“金兄谬赞,谢某敬金兄一杯。”
“来来来,今日不醉不归。”
爽朗的交谈声传入耳中,游映天缓缓睁眸,发现身处一间朴素客房内,她撑着床榻起身,见桌上摆着一身素白女装。
楼下的交谈仍在持续。
“话说,前些日子江湖上关于谢兄的流言蜚语......是假的吧?”
“是真的。”
“啊?谢兄,真的投靠了魔教?”
“不是,是破军匣确实是从我手中落入魔教的。”
“...定是那魔教之人诡计多端,谢兄心胸敞亮,自然是对魔教路数防不慎防,魔教小儿!实是欺人太甚!”
“是我大意了,才酿下此等大错。”
“哎谢兄,我发现你自我约束过重,旁人遭此大祸,必是对始作俑者恨之入骨,你却又是自责又是自恨的,要不得要不得啊,长此以往只怕是心性受限,郁郁成结了。”
“金兄有理,谢某受教了。”
“今日与谢兄一见,实觉与江湖传闻里背信弃义的鼠狗之辈大相径庭,往后我再遇到凭口白话的,定要为谢兄正名!”
“先谢过金兄了,但还请金兄莫要为我争辩,日后也不可说与我相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怕是要横遭灾祸,到时谢某怕是只能以死谢罪了。”
“哎,你看你......”
话还未说完,楼梯处走下一个蒙面娇娘,身条款款,素白衣裙随其走动而翻飞出花瓣似的波浪,女子眉目艳丽,虽看不到全貌却也可知其色之绝,实乃少见,只是那双凤眸凌厉非凡,教人不敢多看。
这是一家小客栈,堂中寥寥几人,除了谢修凡那一桌,其余皆是普通百姓,难怪游映天听两人对话听的这样清楚。
她走到谢修凡身边坐下,他的对面正是不久才见过的狂刀门金九招。
金九招看了看谢修凡,又看了看游映天,问道:“姑娘莫不是?”
“正是。”游映天身上有伤,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金九招心中称奇,一腿撑起脚踩在凳子边,坐姿颇为不拘,凑近了些细细瞧着游映天,最后还是谢修凡抬起酒杯敬酒,打断了他的打量。
两人一同仰头饮了一杯,金九招又看游映天,啧啧说道:“姑娘还有这等本事啊,金某佩服,不知可否敬你一杯?”
游映天本就要拒绝,却听谢修凡先一步说:“她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转头又喊小二,小二忙从后厨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放在桌上。
谢修凡淡淡说道:“你喝这个。”
药汤还冒着热气,在一众酒香里,苦涩的味道格外明显,游映天垂眸,轻声回道:“太苦,不喝。”
谢修凡蹙眉,面色沉了下来,捏着酒杯的手指顿住。
金九招看着二人一来一往的,心下了然,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递给游映天,说道:“这是我给我女儿买的,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将就一下。”
游映天打开油纸包,另一只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立即塞了颗蜜饯进嘴,之后又好好包上,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给了金九招,道了声谢。
一旁的谢修凡面色稍晴,平静地吃着酒菜。
“你们两这是吵架了?”金九招问。
“没有!”“没有。”两人异口同声。
金九招朗声一笑,道:“哎呀,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妻子娇美,谢兄应当细心呵护才是,冷脸相对可不是大丈夫所为啊。”
“不是。”谢修凡眉头皱的更紧,立马出声反驳道。
游映天也道:“不是,我们不是夫妻,是......兄妹。”
她这样胡说,更惹得谢修凡不悦,落在金九招眼里却是合理了些,他道:“是我想岔了,不管是夫妻还是兄妹,谢兄都应当多体谅些。”
“兄长日理万机,小妹怎敢让兄长体谅,吃再多苦也无妨,只求兄长不要丢下我不管便好。”游映天说着,竟有几分实实在在的哽咽委屈。
金九招心中同情,没想到这姑娘小小年纪虽然武功非凡,却是个依赖兄长,又被兄长严苛管教的可怜人。
金九招对谢修凡说了众多,谢修凡却一句没听进去,只是偏头看着满脸委屈的游映天。
他竟一时分不清真假,真当是作为兄长太过严厉,导致妹妹委屈哭泣,心中不由得涌起几分愧疚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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