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病床上的人忽然喑哑出声。
半撑在病床边昏昏欲睡的女青年闻声惊醒,立即握住那只不能自暖的手。此时夜深,她睡得并不安稳,所以一时没听清病人说的话,同样沙哑开口问他是否清醒。
回答她的是病人微促的呼吸。他没有睡醒,或许做了触及心魇的噩梦。
“……”
司诺才挺直的胸腹缓慢弯曲,回到原先舒适但更显倦态的坐姿,这违背了圣洛普斯要求她端庄持重的教养习惯。她沉默地注视江别羽,看着他像年幼时那样直挺挺地平躺,想起福利院的修女们经常夸赞他从不乱蹬被子,也不会翻睡到别的地方,“安分得像尸体一样”。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词。只是那时修女的笑容温暖,嘉奖的糖粒甜蜜,令懵懂的孩子们在睡前争当“尸体”。孩子们紧闭的双眼在修女经过后又会悄悄打开一只,仔细观察江别羽是如何睡觉并认真模仿。直到熄灯不一会,所有孩子的睡姿乱成一团,脚丫踩着腰,屁股贴着头,唯独“尸体楷模”江别羽纹丝不动。他的身边挤满了滚睡过来的孩子,其中就包括司诺。
司诺没有睡着。她只想趁乱慢慢贴紧江别羽,小猫一样黏着他,因为她喜欢这个年纪不大但过分成熟的哥哥。
哥哥在她眼中无所不能。
他是修女们最喜欢支使的孩子,任何事情交给他都能完成得又快又好。他还能耐心哄其他孩子共同协作,哪怕打架也能立刻劝开。
最重要的是,6岁那年她被丢在福利院门外,是哥哥把她牵进去的。
福利院和谐平淡的日子里感受不到江别羽的重要。司诺记得有一年寒冬,哥哥因为高烧病倒,那几天脏污不知不觉爬满了床铺,本就难吃的饭菜送晚了凉得冻牙。修女无法调和产生矛盾的孩子,便把他们扔进雪地,听说有几个孩子为此烂掉了脚趾……
“治好江别羽”很快成了头等大事。司诺趴在结冰的围墙上,冻得发晕也不愿离开,就张着嘴巴偷看修女撬开哥哥的牙齿灌药,听见她们大声责骂,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厚衣服让给那个只会流鼻涕的蠢呆瓜。
司诺决心把修女口中的“蠢呆瓜”揍一顿。那个男孩智力不高,力气却很大,身材远比豆芽似的司诺壮实。她不仅没抢到哥哥的衣服占为己有,还被那男孩一拳打懵了,愣在雪地里好一会才哇哇大哭起来,又被闻声而来的修女狠狠敲了脑袋,罚她不准吃晚饭。
但命运总会眷顾她哪怕一瞬。
睡觉时分,退烧但仍虚弱的江别羽还要负责点名。发现司诺不见后他立即让另一个孩子继续点名,自己则出来寻她,衣服都来不及穿。万幸,他很快在院子角落找到了缩成一团的女孩。他把女孩拉起来,听见她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头顶的大包和红肿的下巴也令他一怔。
司诺也愣愣盯着他烧红未褪的面颊,奇怪问他“为什么又穿这么少,是不是又把衣服送给蠢呆瓜穿了”。寒风刮骨她全身痛得要命,因为委屈开始气愤大叫:“凭什么不给我!我也冷!你为什么不给我!”
哥哥脱掉了最后一件勉强有几分厚度的外衣,蹲下来温柔替她穿好,自己却冻得哆嗦不止,手指硬得最后一颗纽扣怎么也扣不上。
司诺心满意足,再次忘记哥哥只是和她一样渴望爱的孩子。她没耐心等他扣上纽扣,反而迫不及待用力抱紧哥哥,感受到他不知所措地回拥时兴奋得颤声尖叫——
她只想哥哥做她一个人的哥哥,更想要他只放在自己身上的爱!
所以那些自称为了「神选计划」的黑衣人来福利院挑走大量孩子,目光却直接略过干瘦矮小的司诺时,她双手抓着偷藏已久的酒瓶玻璃碎片,义无反顾地挡在哥哥面前,愤怒阻止他们把哥哥从自己身边抢走。
“你叫什么,司诺是吗?”为首的黑衣人似乎对这个不露怯的女孩很感兴趣,又在修女的解释中遗憾摇头,“有基因病啊……不好意思,小姑娘,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那我就杀了你们!!”司诺恶狠狠道。玻璃碎片刺伤了手心,很快有血滴落下来她也毫不在意。
自幼难改的偏激终于在此刻发挥作用。她如愿随哥哥一同离开,最后丢进被称作「试炼井」的深渊地狱。
井下很多记忆都消失了,大概是因为那时哥哥捂住了她的眼睛和双耳,她才会恍惚自己只是做了个恐怖的梦。只是被打捞出来的是“司诺”,却不再是那个怀抱天真,仅仅期待平凡幸福的司诺。
也许真正的她已经和哥哥永远死在了试炼井,死在了9岁那年。也许当年的选择已铸成她人生最大的错误,毕竟就连老师也亲口承认,她本可以当一个普通人,从此平淡安稳地生活下去。
“但哥哥没有离开我,我也得到了您的爱……可是!哥哥不爱我了,您也永远离开我了……!”
哥哥的手已经被她捂热了。司诺泣不成声,另一只手却死捂住嘴忍耐。
江别羽讨厌哭泣,尤其讨厌无能的哭泣。她很早就发觉了,所以哪怕知道他被注射安定剂难以醒来,她依然选择极力压抑哭声,泪眼朦胧中总感觉江别羽的睡颜也变得忧愁起来。
忽然,江别羽的手指猛地朝掌心收拢。属于司诺的精神领域本能开启,极瞬铺展。司诺立即止住哭意。捕捉到异常似的,她快速查探江别羽在努曼岛被摧毁的图景。
迎接她感知的并非生机复现,竟是他再次崩塌的精神屏障!
司诺瞪大眼睛,未擦净的眼泪顺着微颤的睫毛掉落。
今日是军舰归港第5天,也是她第六次全力修复江别羽的图景。但即使寸步不离地守护——
仍然以失败告终。
……
……
远方传来屏障倒塌入海的沉重闷响,震动胸腔。
确认自身意识体状态稳定后,司诺缓缓睁开眼睛,淡色的瞳孔倒映天海相连的白茫巨雾。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图景修复会接二连三的失败,所以强行进入了江别羽的图景查明原因,却没想到眼前的场景和她不久前在巴罗门的遭遇如此相似。
她站在孤岛上环顾四周,除了水雾什么也看不清——依稀记得自己3年前进入这里的情形,所见满目疮痍,天与海只剩腥红血色,交织污染,远比现在惨烈。而眼下独剩灰茫,莫名深幽得像是山谷仙境。
司诺抬手,简单收拢被雾水打湿的白色长发,深呼吸逼自己保持心情平和,一定要敬爱哥哥。
力量同源可令她免受江别羽的图景排斥。她打了个响指,释放精神体「雪山蝴蝶」在浓雾中导巡,目视它们朝四面八方飞离,寻找江别羽的意识体——
你不配合图景修复是吧,那就别怪我把你绑起来!
几番自我暗示后她依然相当火大,不明白江别羽为什么还这样抵触她,她甚至在救他的命!
「可惜不是那条狗干的……」她咬牙切齿地想,「不然我就有理由把他拉进肃清名单……但他根本没能力保护你!江别羽,你怎么能为这种没用的狗受伤!?」
海风停滞,但能听到细碎浪声。
雾气极端浓郁,司诺感觉自己快被泡发了,缩皱的指尖垂挂晶莹水珠,正随行走颗颗坠落,掉进同样冰凉湿润的石滩缝隙。现实疲惫不可避免影响了意识体的状态,但她迫切想要拧住江别羽质问,所以一路找寻不作歇息。
枯燥的雾茫中,一抹血色忽然撞进她眼帘。
是海东青的尸体。
司诺弯腰仔细辨认,这是第四次图景修复时生成的那只。奇怪的是它的心脏似乎穿了一个洞,已经没有多少血渗出。
其中几只蝴蝶轻盈飞回来,即使在雾中也丝毫不受影响。它们回传附近捕捉到更多海东青尸体的讯息,提醒主人过去查看。
“还没找到他的意识体吗?”她一边询问,一边靠近那些死去的白隼,“怎么回事,死了这么多海东青……嗯?”
她惊疑一声,因为发现这些海东青的尸体有一个显眼的共同点——它们心脏的位置全扎了血洞,似是翱翔时被举枪的猎人射杀。
射杀……攻击?
眉头皱得更深了。司诺没有犹豫,果断释放丝线攻击江别羽的精神图景,却并未遭受他任何自我防御形成的回击。
这说明图景内没有力量,平静得像伊甸方舟滨湾区某处供幼童玩耍的海岸景点——他根本无力妨碍图景的修复或毁灭。
“……不是你不配合?!”她震惊不已。
受到攻击的屏障仿佛冰山消融,再次分崩断裂砸入大海,掀起越来越高的激浪,不断撞击小岛。司诺尽力稳住摇晃的身体,原先存了怒气的双瞳全被惊讶取代,但她还未查明原因,十层楼高的海啸穿越白雾,顷刻吞噬了她。
“主人!”
挣脱图景那一瞬间,少年的惊喊也唤醒了她。
趴在病床上的女青年猛地睁眼,挺直腰酸背痛的身体后发现外面竟然天亮了!她再低头,便看见少年那双远比宝石漂亮的墨绿双瞳,里头写满了担忧。
“您没事吧?”
少年跪在她腿边,见她状态不佳立刻把头低下了,因为主人不喜欢被人看见脆弱。见主人没心思搭理自己,他立刻汇报道:“对不起,阿修感知到您刚才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擅自进来了……啊!还有,主教大人说她下午想来医学会看望您……和江长官。”
“阿伽娅姐姐?”司诺慢慢松开江别羽的手指,转而按住钝痛的眉心,“知道了。去通知伯特(医学会会长)中午前过来,以叔叔的名义,现在就去,宝贝。”
少年乖巧应声,再三确认主人平安无事后起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我睡着了?
司诺紧盯对墙挂着的钟表,尽管脑内混沌不堪,她依旧认为自己绝没在江别羽的图景呆太久。
可为什么……现实像被按了快进键似的,回神时天都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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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修复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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