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灵力，谢洛洛精疲力尽地瘫坐于草屋的地板上。
此刻，屋内高温依旧，两人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
谢洛洛褪下外衣，只剩单薄雪白的内衬，白皙的皮肤和消瘦身形透过浸湿的织线若隐若现，额头的汗珠顺着发丝一滴滴坠入起伏的胸膛。
如同山涧的甘泉滴入青白的玉石。
墨乘也说不好，究竟为何会被眼前的风光惹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他只能仓皇留下一句“我、我出去找点水喝。”后夺门而出。
屋外刺骨的寒风顺着开合的房门灌进来，冲淡了浓稠的燥热和悸动。
确定自己彻底冷却后，墨乘才返回屋内。
此时，谢洛洛已经重新穿戴整齐，忙着对噬灵草进行二次炼化。
按照准叶道人的要求，谢洛洛和墨乘只需将一株鲜活的噬灵草交出即可。
但当墨乘瞥见谢洛洛的举动后，立刻心领神会。
他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好些空置的小瓷瓶放置在谢洛洛身旁。
谢洛洛道谢后拿过瓷瓶，却因手掌不稳，瓷瓶险些脱手。
“小心。”墨乘眼疾手快，“左手，没事吧？”
“无事，还应付得来。”
谢洛洛将噬灵草的根、茎、花、叶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提取和炼化，又将提取出的汁液装入不同的瓷瓶中，大大小小的瓷瓶装了十来瓶。
二次炼化耗时耗灵力，随着灵力的流失，谢洛洛的左手颤抖地越发厉害。
除了左臂传来的疼痛外，似乎还多出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清凉。
是，墨乘的灵力。
一时间辨不清灵力的善恶，谢洛洛下意甩开墨乘的手，墨乘踉跄退后几步，险些被掀翻倒地。
谢洛洛觉察出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解释道：“抱歉。我说了，我应付得来。”
墨乘不气也不恼，收敛了关心继续守候。
离三日期限不多不少，谢洛洛终于停下，准叶道人几乎同时推开了草屋的门扉。
若要论长白岭谁最守时，那一定是眼前这位道人，其实，他是迫不及待要查收谢洛洛的炼化成果。
屋内正中央，一颗开得正艳的噬灵草令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见状，难以掩面的欣喜爬上准叶道人面庞。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惊恐替代。
正当准叶道人激动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梦寐以求的噬灵草时，谢洛洛拟了一个诀，一簇蓝色的火苗从炼丹鼎中窜出，迅速攀爬上噬灵草的根茎、枝叶和花朵，眨眼间，噬灵草就被烧成了灰烬。
“你你你！你干了什么？”准叶道人错愕，火势太猛，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亭亭玉立的噬灵草化为一缕青烟。
“这草为祸三界，决不能重现世间。”谢洛洛毅然决然。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证明你有救活噬灵草的本事，再当着自己的面毁掉？
谢洛洛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这位刚刚经历了大喜大悲的老人。
准叶道人低头握拳，集聚灵力，草屋里顿时狂风四起，门窗不停开合，啪啪直响，一团搅动的乌云和闪电在草屋头顶呼啸盘旋，震耳欲聋的雷声在两人中间炸开，强烈的气压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准叶道人在气压中心逐渐扭曲变形，如一头发狂的怪兽，怒吼道：“你竟然敢烧了我的草！”
“你的草早死了，我烧的是我培育出来的新草。”谢洛洛辩解。
“前辈息怒！请您让洛洛把话讲完！”墨乘的皮肤已经被狂风刮开血口。
乌云在屋内越积越厚，闷重的雷声近在咫尺。
准叶道人怒气冲天，给谢洛洛最后的机会，仿佛对方若是说不出令人满意的答案，下一刻自己便会召来天雷劈死两个“杀草凶手”：“好啊，谢洛洛，你还有什么要狡辩。”
谢洛洛勉强抵挡住屋内乱窜的狂风，艰难地开口道：“噬灵草是烧了，但、但噬灵草的所有药力都被保存了下来。”
说罢，他摊开用手护住的十来罐小瓷瓶，“噬灵草从花冠到根梢全都被炼制成了汁液，不同部位和不同药效分别装进了这些瓷瓶里。”
“咳咳咳。”强烈上升的气流刮得谢洛洛几乎说不出话来，“如果准叶道人只是想用噬灵草的药力炼制丹药，这些药汁便已足够，但若是准叶道人想用噬灵草做些别的，那就恕晚辈不能让前辈如愿了！”
就在二人即将卷进风暴中心漩涡之时，狂风顿时尽数消散了。
“拿过来我瞧瞧。”准叶道人余怒未消，没好气地说。
草屋里被刮得一片狼藉，墨乘扶正被吹翻的桌案，谢洛洛用指尖捋顺贴在脸颊上的碎发，将护住的瓷瓶依次摆了上去。
准叶道人拿起每一个瓷瓶，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像顽皮的孩子得了心爱的玩具。
“嗯、嗯、嗯，不错，有点儿炼丹的天分。” 准叶道人连连点头，“还研究法器锻造干什么，跟着我在长白岭一起炼丹吧。”
谢洛洛白了准叶道人一眼，用手指了指布了结界的房间，“前辈该兑现您的承诺了。”
准叶道人将大大小小的瓷瓶收入衣襟，大步跨进屋子将结界全部打开。
墨乘和谢洛洛以为准叶道人是高兴糊涂，说好完成三件事才让看全部的手记，现在才完成了两件。
“第三件事就是把屋子给我收拾干净！瞧瞧你们把我的草屋搞成什么样子了！收拾干净点啊，我要检查的！”
雪后初霁，难得的好天气。
准叶道人退出屋外躲清闲，洒扫这种杂事就应该交由小辈来做。而他只需要不停地将瓷瓶拿出来看一眼，放回去，再拿出来瞧一瞧，又放回去......
“什么？第三件事就是收拾草屋？”二人还以为出现了幻听，“还有，这屋子明明是准叶道人自己搞成这样的！喂！”
准叶道人对两人的质疑毫不理会，喜滋滋地哼着小曲，抖着双腿。
算了，这老头高兴就好，况且收拾屋子这种事比起又让他们炼制什么危险的东西可容易太多了。
不要怀疑，见好就收吧。
“洛洛，你快去屋里看手记，外面我来搞定。”墨乘善解人意。
“一起吧，不急这一时！”谢洛洛扶起倒地的架子。
谢洛洛将架子上的炼丹鼎回归原位，原来架子下的法器依旧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毕竟还要掩饰少了一两件法器的事实。
收拾完毕，已是傍晚时分，天光尽落。
准叶道人在原先的架子处多停留了两眼：这鼎，是原来就有的吗？我之前有这么大一个鼎？这架子下面的法器堆倒是清爽了不少。
对于身外之物，准叶道人并未深究，他径直步入房内，从一个已经开裂的木盒子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画。
“送你的。”准叶道人将画卷推给谢洛洛。
谢洛洛展开，三位仙气飘飘的仙君映入眼底。
这三位仙君站在法器院的石门前，中间正是谢洛洛的父亲谢石安，右侧站着墨正风，左侧站着一位和二人年龄相仿的仙君。
“这是你父亲升任法器院珍宝库掌座时，监院命人给他画的画像。两边的分别是墨正风和张行之。”
准叶道人指着画像，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本意是祝贺你父亲掌管珍宝库，可这俩位非要凑热闹，死活不走，画师没办法，只能三人一起画了。也正因为如此，现在看来才异常珍贵吧。”
“前辈怎会存有此画？”谢洛洛问。
“这画像原本一直存放在法器院中，当年我离开登仙殿时带走了些藏书，不料这画卷混在其中。现在好了，既然你来了，就送给你了，算是个念想吧。”准叶道人道。
谢洛洛再次将目光落到谢石安身上，那时的父亲还被世人敬仰，英姿勃发、神采飞扬。
当时的他可能怎么都预料不到自己会有一个惨淡的结局。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谢洛洛希望笑容能多眷顾一点儿眼前这个人。
越过谢洛洛，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也将目光落在了画卷上，久久不曾移开......
“和你们一同上长白岭的还有五个人吧？”准叶道人问。
连续多日高强度的炼化，墨乘和谢洛洛几乎将奎木一行人抛诸脑后，也差点把上长白岭来干嘛的给忘了。
“你们不用担心，这五人前些日子在金莲道人处，来的时候好像有个人还受了重伤，不过，经过救治已无大碍。昨天已经离开长白岭前往淬玉台了，你们可以去淬玉台与他们汇合。”准叶道人继续道。
“屋里的所有手记全送你了，你可以慢慢看。我现在不再炼制法器，也算是给它们找到了一个好归属。”准叶道人最后回望一眼曾经的心头好，甚是欣慰。
谢洛洛之前还对准叶道人颇有微词，现在鼻尖酸楚，萌生感激。
他迟疑扭捏地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玲珑剔透的鼎，磕巴道：“前、前辈，这鼎给您。”
没有说“送”，也没言明“还”，只道了“给您”。
“哟，这鼎不错啊，双色琉璃鼎。你这是投桃报李呢？怎么一下子要给我鼎了呢？”准叶道人阴阳怪气，表情反常。
“这鼎是、是......”谢洛洛吞吞吐吐、难以启齿。
“是赔我的紫晶鼎？”准叶道人懒得和这个小戏精磨叽，帮谢洛洛说出了答案。
墨乘和谢洛洛均是一怔，差点瞪掉落了眼珠子。
“您、您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
准叶道人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笑看你如何表演的模样。
他继续：“你们李监院早就传信给我，说什么他的得意弟子、谢石安的儿子谢洛洛，天赋异禀、聪明伶俐，在研究高阶丹药时操作不慎，把我的紫晶鼎给炼炸了！说了一大堆好话，让我原谅你，还说你要带着双色琉璃鼎来向我赔罪！”
准叶道人眯起眼睛，直勾勾地追着谢洛洛躲闪的目光，“这跟你之前见到我说的完全不一样啊？原来还知道自己是来赔鼎道歉的？”
原来小丑竟是自己。
“嘿嘿。”谢洛洛默默地又将双色琉璃鼎往准叶道人身上推了推，似乎是在求饶。
“行了，紫晶鼎的赔礼我已经收到了。”说完，拍拍胸前，衣襟里是装有噬灵草汁叶的小瓶子。“这鼎你就自己留着吧。”
言罢，转身将满屋的书卷收进锦袋中交给谢洛洛，“我已让夫诸在屋外等着了，你们骑着它出岭去吧。”
篱笆外大小夫诸早已巴巴地等候多时，小夫诸的伤势已痊愈，一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不停地拱上篱笆。
墨乘和谢洛洛远去的身影在雪原上渐行渐远，四双背影交织重叠，迷了准叶道人的眼眶。
当年墨正风和谢石安也是这般骑在夫诸后背的吧……
“哎，老了、老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准叶道人摆摆手转身回了草屋。
长白岭山脚下，墨乘与谢洛洛二人和夫诸一一道别后，便朝淬玉台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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