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清浅，疏影横斜。
次日卯时，墨乘出现在约定地点。
揽月千汀的月白和一名身着剑竹青衫、手持长剑的青年已负手立于船头。
月白是揽月千汀的三弟子。
按理说，上登仙殿共商伐魔这等大事，理应派大弟子前往，但以墨乘对揽月千汀的了解，他们应该舍不得让下一任家主犯险，奈何二弟子又是个病秧子，这事才落到了月白头上。
论灵力修为，月白在山庄中也算数一数二，只是他性子内敛，寡言少语，比不上活泼嘴甜的大弟子招人喜爱。
“上清观，墨乘。”墨乘登船，拱手自报家门。
二人还礼，同声道，“揽月千汀，月白”，“登仙殿，天衡”。
天还未亮透，百雾岛四周雾气依旧浓郁。
若想顺利通过毒雾，便要提前饮下岛中溪涧川的活水。
对于生活在岛内的人，活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盛一缸煮饭烧水，日常洒扫都不心疼，可于外来者而言，便望尘莫及。
除非岛内之人携带解毒水邀请你，否则，你一定会葬身于茫茫迷雾之中。
简短的寒暄后，三人饮下溪涧川的水，由天衡驾船驶离了河岸。
一出迷障，天衡便发动灵力御船腾空，向登仙殿飞去。
眼底的百雾岛缩小变淡，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时隔九年的岛外世界，在墨乘眼眸中重新铺开，此番出行吉凶难测，他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附着了灵力的船，如一道疾驰的风，载着三人很快抵达了登仙殿入口——步云关。
守关的仙君眼尖，老远便认出了天衡的身影，他们开启阵法，解除结界，放三人通行。
过了步云关，他们下了船，由天衡领着朝里走。
路上，天衡偶尔介绍，“登仙殿虽说是天界，但风物与凡间无异。
相传，登仙殿的祖师梵暮臣初登天界后怀念凡间风物，便就着凡间美景的模样建造了登仙殿。”
他说的不假，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美如画卷。
天衡继续：“祖师梵暮臣在命陨之时将自己残存的灵力注入整个上界，也是这些风貌得以保存至今的原因之一。”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衡打个哈欠，流露出一丝倦意，随即在袖口的遮掩下快速结了个印。
倏地，墨乘只觉眼前闪现一道白光，原本的景色都变了模样，仿佛瞬间置换了天地，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听天衡道:“到了，二位随我进殿吧。”
眼前的这座大殿，琉璃堆成顶，碧玉砌成墙，晶石铺成底，美轮美奂、气派非凡。
这，便是登仙殿的正殿了。
殿内立着十来位仙君，三五成群低声交流。
他们衣着华美，有剑竹青衫、寒兰白裳还有墨梅玄衣。
大殿最里处的高台上坐着一位神态肃穆的男子，墨乘猜测，这一定就是登仙殿的现任殿君泽天翎了。
见墨乘三人进殿，大家都安静下来，自然退往两侧，让出中间的通道。
“参见殿君，此去百雾岛，幸得殿君庇佑，天衡终不辱使命，为我登仙殿带回两名精锐。”天衡毕恭毕敬汇报百雾岛之行的成果。
待两人向殿君行了礼，天衡一一介绍，“揽月千汀月白。揽月千汀乃百雾岛玄门诸家之首，门中人才济济，三弟子月白，论修为高过大弟子，论体魄强过二师兄，可谓是年少有为，身手非凡。”
天衡又指向墨乘，“上清观墨乘。上清观乃百雾岛第一玄宗，弟子少却精，寥寥数人，却个个出类拔萃、卓尔不群，大弟子墨乘集百雾岛诸家之所长，又自成一派，可谓是才智过人、未来可期。”
这话说得极好！
事实里搀着虚假，真相里夹着夸张，缺点还被硬生生夸成长处。
任谁听了，只觉殿下站着的两人，是天衡历尽千辛万苦，克服重重困难，万里挑一、优中选优的奇才。
此番下界，不仅带回了有盟约门派的修士，还超额完成任务，这差事办的当真是漂亮极了。
“有劳二位了。”泽天翎向墨乘和月白引荐已立于殿中的其他两位凡间修士，“这两位是龙浮北域的慈航和蒙顶山的苏稽。他们也是本次凡间应召前来的修士。”
四人相互揖了揖身。
泽天翎对天衡办的差事十分满意，他朝天衡招了招手，天衡便雀跃地走上高台，立于泽天翎身侧。
墨乘暗中观察：这个天衡，为人处世堪称一绝，打点起玄门诸家来，随便出手便是珍品仙丹，正殿之上还能伴君左右，绝非普通小仙。来时路上的斗转星移也绝不是错觉，八成也是出自这个天衡的“手笔”。
人员聚齐，泽天翎切入正题，“如今葬花宫为祸人间，搅得三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登仙殿急民之难，思民之苦，愿肩负起除魔重任，还三界太平安宁！”
他端坐于高位，严肃凝重，“幸托先辈之福，与诸家缔结世代盟友，登仙殿不必孤军奋战。但要与魔宫抗衡，依旧任重道远。此番召集诸位聚集于此，将天下苍生之安危交于尔等，望诸位同心协力，下界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争取更多三界力量。”
泽天翎句句大义、慷慨激昂，说到底，是登仙殿能力有限，不足以号令天下，只能召集昔日盟友组成一支临时小队，一边打打游散小鬼，一边继续争取支持。
如今的登仙殿没落已久，除了凡间的小门小派依旧拜倒在登仙殿的往昔余晖之下，其他诸家，特别是后起之秀，早已不再以登仙殿马首是瞻。
“此次任务，我登仙殿将会派遣奎木、虚日和谢洛洛三名仙君一同前往。”话毕，两位仙君从旁站了出来。
“奎木！”
“在。”
泽天翎吩咐，“你是我登仙殿天狼殿殿主，行事沉稳，修为深厚，本君命你带领众君，共同下界，争取更多除魔力量。”
奎木屈身接令。
泽天翎环视一周，开口问：“洛洛呢？”
“禀殿君，今日丹灵院小试，洛洛结束便过来，估摸着时辰，应该也快到了。”说话之人身穿墨梅玄衣，但每朵墨梅上都镶着金边，更显尊贵。
话音刚落，殿外款款踏进一名白衣少年。
少年皮肤白皙，眉眼俊秀，鼻梁高挺，鼻尖应是匆匆赶来吸了凉气，微微泛粉。
他身形高瘦挺拔，走起路来，带动洁白的裙摆上下翻卷，像灌入一场初雪，寒冷料峭间夹杂初遇的欣喜与悸动。
“谢洛洛参见殿君，因丹灵院小试来迟了，请殿君责罚。”谢洛洛不紧不徐道。
墨乘忍不住打量着这个姗姗迟来的少年郎君，总觉着这少年虽然嘴上说着请殿君责罚，语气却毫无愧疚之意，连身体都懒得欠。
“无妨。”泽天翎并未追究。
谢洛洛不愿杵在中央接受迟到的“问候”，他往一侧挪了半步，正巧站在了墨乘身旁。
然而不遂人意，泽天翎继续关心，“洛洛，近日在丹灵院的课业如何？”
“课业依旧，多谢殿君关心。”内容恭恭敬敬，语气却干巴敷衍。
“禀殿君，近日，丹灵院在灵草分离上有了新发现，洛洛对此功不可没。”又是穿墨梅玄衣的仙君出言解围，“这孩子暗地里乖巧努力，只是不善表达，还请殿君莫要怪罪。”
说到乖巧，墨乘身边这个少年微不可查地嗤笑了一声。
泽天翎摆摆手，示意罢了。
他朝谢洛洛道：“也就只有你们丹灵院李监院会夸你乖巧努力，此番下界，多学多看，多向其他殿主、修士请教。”
少年端立但不答话，仿佛这番教诲与自己无关，是冲着其他人去的。
腐朽没落的登仙殿竟然能教出如此傲娇任性的小仙君实属难得，难道不应该是一群道貌岸然、阿谀奉承的伪君子？
这少年倒让墨乘有些意外。
紧接着，泽天翎又交代了一些下界的事宜，便让四位修士离开休息。
墨乘和其他三名凡间修士被带到一处名为竹石居的地方。
“请各位暂做休整，明日会带大家前往法器院挑选法器。今日大家可以四处走动，能到之所皆可自由通行，晚饭时间会有小仙为四位提供吃食。”奎木有礼有节，“登仙殿一般不准备吃食，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四位海涵。”
“没关系，登仙殿的各位仙君都辟谷嘛，是我们修为和灵力不足，给登仙殿添麻烦了。”苏稽连忙为奎木解围。
“多谢苏公子，诸位若有要事，可到天狼殿寻我，天狼殿离这里不远，出门朝西北方向一直走便是。”
说罢，奎木行了礼，离开了竹石居。
四人中，苏稽并非首次上登仙殿，之前陪着他家师父韩三乐来过一次，有些印象。
只是上回师父在，他要装作乖乖弟子，这次少了老人家的管束，又得了奎木的允许，早就迫不及待要四处看看。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强行拉着两名男修士一起。
慈航推辞说赶路疲惫，要回房休息。
面对此次任务里唯一的女修士，即便苏稽是个自来熟，也只能作罢。
竹石居外郁郁葱葱，细竹高耸，顶端的嫩尖弯腰低垂，在头顶密密斜斜地交织。
一条小溪，叮铃流淌，一缕山泉，滴答落下，披着山涧的轻雾逍遥远行。
“我们还没好好介绍自己呢，在下苏稽，是蒙顶山韩三乐的关门弟子。”苏稽凭着第一次上登仙殿的稀薄记忆在最前面领路。
“我们那儿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个绝好的修行之处，若有机会，定请二位到我们蒙顶山做客，吃我们山上顶好的茶。”
苏稽滔滔不绝，“刚听天衡仙君介绍，二位的修为必定都十分了得,在下就只能自叹不如了，身为派里的老幺，仗着大家的疼爱没少偷懒，师父怕我继续这么下去被宠坏了，非要我出山历练。”
苏稽心虚地挠了一下鼻头。
他倒是诚实，只是这么说来，一支七人的小队，两个被宠坏的孩子借机历练，一个阴差阳错前来凑数，剩下四个也不知道正不正常。
这真是一支肩负匡扶大义的正义之师？
苏稽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番话隐藏的现实，“别光我一个人说，二位也讲讲你们的百雾岛呗。”
墨乘瞧着苏稽和张明明年纪相仿，便多了几份亲近。
“在下上清观墨乘，上清观是百雾岛上一间不起眼的小观，派里一共五人，师父是个爱臭美，二师弟是个小财迷，三师弟是个傲娇小大人。”
说到小师妹时，他的眼神柔和了些许：“老幺小师妹，俏皮活泼，惹人疼爱。”
苏稽一脸向往，想必上清观是个温暖和睦的地方。
“那月兄呢？你和墨兄是不是很相熟？哎，你两可不能丢下我！”
月白本就不善言辞，见躲不掉，简短且官方道：“揽月千汀月白，因百年前与登仙殿有盟约，应登仙殿之邀，共同伐魔。”
“白兄好生腼腆，不过没关系，等相处久了我们一定能熟悉起来的。”
墨乘勾起嘴角笑笑，换了个话题，“苏兄，刚才在正殿之上，诸位仙君的衣着各有不同，可有何讲究？”
“这个问题，墨兄算是问对人了！在下第一次上登仙殿时，也产生过同样的疑惑，师父说登仙殿原本有四大院，分别是修真院、武源院、法器院和丹灵院。”
丹灵院？
这名字好生熟悉，方才在大殿上，那位叫谢洛洛的小仙君便是参加丹灵院小试才姗姗来迟的。
原来，那少年是丹灵院的！
“修真院的仙君大都深居简出，以追求修道境界为己任，武源院专出骁勇善战的武神，他们肩负守卫登仙殿的重责，法器院和丹灵院分别负责锻造法器和提炼丹药。各院都由监院掌管，刚刚在大殿里帮谢洛洛说话的人就丹灵院的李监院。”
苏稽忽然警惕地四下张望，示意二人附耳上前。
他压低嗓音道：“后来武源院监院神秘失踪，现任的这位登仙殿殿君管事后便将武源院彻底裁撤，另外任命了十一位年轻有为的仙君来替代武源院，还给他们修建了神殿。”
墨乘配合：“还有这等事儿？”
“嗯！”苏稽重重点头。
“十一殿主十分受器重，此番和我们一同下界的奎木和虚日就在十一殿主之中。原来的四大院都有自己的穿着，修真院的剑竹青衫、法器院的寒兰白裳以及丹灵院的墨梅玄衣，武源院的我没见过，但听说是好像是金菊铁甲。而新晋的十一殿都是年轻仙君，没这些讲究。”
三人边走边聊，到了饭点，才返回竹石居，本想着叫慈航一同用餐，却发现她并不在自己房中。
饭后，墨乘独自回房，心不在焉翻着书架上的书卷。
他扫过第一页，上面记载着一味黄褐色、散发香气却催人昏睡的罕见草药，但他没往心里记。
他寻思着要找个什么时机离开这里，上登仙殿实属无奈，墨乘不愿再趟伐魔这趟浑水。
因为心里装着事，晚餐随意巴拉几口，这会儿肚子开始咕咕抗议。
既然登仙殿的风物都是仿造凡间而建，说不准能找点什么野果子。
于是他决定出门碰碰运气。
可上哪儿找去呢？
墨乘出了竹石居，便朝西北方走，他记得奎木说过，天狼殿在西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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