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乘上前半步,将谢洛洛和小黑护在身后,双眸警惕地盯着褐袍道人,咬牙道:“张玄策!”
张玄策用熟悉的口吻责备,“怎么和师父说话的?没大没小,你又不是小黑,快叫师父。”
他跨进屋内,随手拍打道袍上的一路风尘。
“不,不是张玄策,我应该叫你张行之。”墨乘一顿,声音发颤,“亦或者是,葬花宫宫主!”
张玄策双手猝然停滞,缓慢垂下,他躬起背脊,将脸深埋于逆光中一言不发,看不出任何表情。
等再次抬起时,全然变了模样,一副墨乘从未见过的模样。
“怎们办,为师竟然还十分欣慰,如果自己教出来的弟子,最后连自己的师父是谁都没弄清楚,那为师一定会很失望的。”被识破的张玄策未露出半分仓惶,反而兴奋至极。
“是吗?”墨乘讥讽道。
往日的关心关怀都是谎言,昔日的嘘寒问暖皆是假象。
他甚至有一点点期许这个罪大恶极的人不是张玄策,然而事实却让他彻底清醒。
张行之单手来回抚摸自己久违的面庞,“快十年了,我都要忘记自己本来的模样了,只是可惜了……”
墨乘哼笑一声。
“扮演你师父这个痴傻、可笑的角色,我还真有些上瘾呢,弟子们承欢膝下,打打闹闹,好不热闹,一下子变回了自己,还真是不舍呢。”
墨乘望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共同渡过九年成长时光的陌生人,背脊发寒,这个人几乎了解自己的全部,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
张行之缓缓踱到屋子中间,步伐轻巧,神情轻松,他像一只闯入三只幼鸟巢穴的老鹰,实力上的悬殊,是他蔑视猎物的资本。
张行之道:“不过墨乘,你还是超出了为师的期许,为师认为你可能会找到张行之,可你却连葬花宫宫主都找了出来。真不愧是我的大弟子。”
听闻“大弟子”三个字时,墨乘生出一阵令人作呕的厌恶。“你救小黑时受的伤与葬花宫宫主当时的伤势太过相似。”
墨乘暗自懊悔,还是太迟了,他应该早一些发现的。
早在萧燕御告诉他们张行之善用修颜术的时候,早在葬花宫的鬼描述他们那位神秘宫主的时候,早在张玄策死活要将墨乘送往这趟“拯救苍生”浑水的时候,甚至早在当年在墨峰山下第一次“偶遇”这位热情收徒“师父”的时候。
张行之余光扫过墨乘身后紧张到失语的小黑:“是小黑告诉你的?原来是这里露出了破绽,为师真不该一时心软留小黑性命。”
“葬花宫制造法器的方法是你交给他们的吧? ”墨乘一一对峙。
“不错。”
“当年,你在屋中焚烧的书信中,有葬花宫白沚写给你的。”墨乘回想起白沚那绣着金线的卷抽,他分明之前在张玄策的房里见过,那卷抽太过精致,不该是民风淳朴的百雾岛之物。
“嗯?”张行之刻意想了想,“嗯,她写过很多,必然是有的。”
墨乘嗤之以鼻,“甚至用来传信的黑鹰,恐怕也是葬花宫之物?”
“葬花宫这一趟,你还真是没白去。是为师疏忽了,留下了太多葬花宫的痕迹,为师也没想到你敢只身前往最危险的葬花宫啊。”明明一口一个疏忽,一口一个没想到,但听者丝毫未感受到说话人的惋惜和悔恨。
张行之继续,“为师真要谢谢你,无论是张玄策还是葬花宫宫主,我多年的伪装,如此成功,竟无一人识破,为师一直都是高处不胜寒,寂寞得很呢。不过,现在被你发现了,终于有人能分享我的成功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惊喜啊?”
必然的冷场。
无人应答,张行之讪讪道:“哎,竟没人为我欢呼鼓掌?果然,凡夫俗子永远无法与伟大的我感同身受!”
“既然如此,寒暄就到此结束吧。”张行之彻底撕下了伪装,问道:“舍羽剑在哪儿?”
墨乘一怔,故作镇定:“哼,我怎么会知道在哪儿,你处心积虑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不应该最清楚了吗?”
只见张行之微微勾动嘴角,“好徒儿,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那为师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
张行之缓缓抬手,灵力在他身后不断聚集,一只神兽初见端倪。
这神兽通体泛着绿光,它降世的瞬间,仿佛抽走了周围的一切欢乐和生气。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神兽的本体,但墨乘还是认出了它,这便是张行之执意要刻他剑鞘上的神兽——鹿蜀。
“舍羽回鞘,鹿蜀归位。”张行之抚摸上鹿蜀发光的皮毛,淡淡道。
简简单单八个字,让墨乘不寒而栗。
原来,这么多年,这只神兽一直附着在自己的剑鞘上,只等有朝一日舍羽剑刃再次现世,便向它的主人复命。
难怪,贞流当初会说剑鞘上有四种不同的灵力,最后一种是这只鹿蜀的!
九年来,张行之不仅一点一点取得了墨乘的信任,看住了他这个人,还早在见面之初就将自己的神兽也安排进来,守着他的鞘。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为了剑刃回鞘之时,舍羽再现之日。
多么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多么缜密的心思,多么周详的部署,为了得到舍羽剑,潜伏在墨乘身边装疯卖傻了整整九年。
墨乘全身不住地颤抖,他第一次如此畏惧一个人。
“若是舍羽剑在我手上,当年葬花宫血洗墨峰山后,你就会毫不犹豫把我杀了吧,只可惜,你只在我这里找到了个没用的剑壳子!”墨乘道。
“不错。我之前可对扮演什么师徒情深的戏码不感兴趣。”张行之不耐烦,“舍羽剑在哪儿?”
“不、知、道!”墨乘答。
良久的对峙后,张行之缓缓开口。
“嚯,剑真的不在你身上?也不可能在小黑身上,那就在……”张行之附耳在鹿蜀脸庞,鹿蜀明明并未发出任何声响,但张行之听得认真,还时不时点头,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洛洛身上。
张行之自上而下,仔细地审视谢洛洛。
谢洛洛回对张行之注视的眼神,未显露出半分畏惧,他用同样的方式打量墨乘九年的师父、父亲生前的好友、葬花宫的宫主以及舍羽剑真正的缔造者。
忽地,张行之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连连赞叹,啧啧称奇。
“你和你父亲真像。”张行之饶有兴致,“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叫谢洛洛。”
张行之恍然道:“墨乘和谢洛洛?墨正风和谢石安?这个搭配真让人熟悉啊,父辈的情谊延续到了你们身上,多么感人啊,我都快要感动到流泪了!”
墨乘拔剑相向,将谢洛洛护在身后,他不能让谢洛洛犯险,他在等待时机,等待逃离这里的时机。
张行之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藏品,将全部心思放在了谢洛洛的左臂上,移不开眼。“别这么紧张嘛,再怎么说他也是谢石安的孩子,我这个他父亲昔日的好友,关心关心自己的世侄,难道不应该吗?”
一阵讥讽的笑声透过墨乘的后背传来,“你不配提我父亲的名字!昔日的好友?我猜,你一定恨他入骨!”
谢洛洛的话对张行之而言仿佛是一种褒奖,刺激出他长久以来抑制的兴奋。
“哈哈哈哈,你说对了!你父亲是法器锻造的奇才,造诣无人能及,只可惜,他太蠢了,你都比他聪明,他恐怕到死都以为我是他一生难觅的挚友呢?”
张行之自顾自又道:“昔日之星,暗淡收场,都是谢石安咎由自取!”
张行之脸上的虚伪逐渐狰狞,“名门出生、少年天才,他出生便带着太多光环,取得一点成就便会受到众人关注和追捧,可是我呢?明明和他同一届进入珍宝库,明明和他同样优秀,却处处遭人冷眼,甚至造出的法器都会被他人夺走!”
“真是可笑,你竟然将你的自卑和遭到的不公怪在比你优秀的人身上?”墨乘道。
张行之怒然转身,“不光谢石安,还有你那个不学无术的父亲,墨正风!造出来的法器一无是处,只因为攀上了谢石安这个名门的高枝,竟也入了监院的眼!而我却总是得不到应有的待遇!”
“砰”地一声,墨乘挥剑砍向张行之头顶的房梁,房梁连着屋顶轰然坍塌。
“走!”墨乘牵起谢洛洛,提起小黑从还未完全垮塌的一处跃了出去。
对于墨乘而言,如今的张行之太过陌生,他甚至连这个人灵力修为如何都不甚了解。
但可以断定,张行之能坐上葬花宫第一把交椅,在三界中伪装至今,绝非泛泛之辈。
而他们这边,小黑,一个没有修为的孩子,谢洛洛,左臂中正藏有对方心心念念的舍羽剑,若正面对上,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胜过张行之。
所以,他们不能硬碰硬。
但,往往事与愿违。
三人还未逃离散落的墙砖瓦砾,鹿蜀便横在了他们面前。漫不经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前一后将三人夹在中间。
这一战避无可避。
既然如此,那便迎战。
张行之一甩衣袖,惯用的拂尘落入手中。
这拂尘原本是个装模作样的摆设,墨乘不止一次见到拂尘将张玄策绊倒的滑稽场面,现如今却成了杀人的利器。
两人速度极快,电光石火,飞沙扬砾。
鹿蜀的攻击如同他的眼神冷漠无情,面对超出自己体型若干倍的神兽,谢洛洛的短刀只能吃力地应对。
小黑双腿发颤,一时间发生的事让他无从消化。
“小黑,躲起来!”谢洛洛出声提醒。
是啊,既然帮不上忙,也不能成为大家的累赘,小黑被谢洛洛的话喊醒,躲入了废墟中。
剑在手,便心无旁骛。
墨乘持剑一个利落转身,削断了拂尘的顶端,剑峰再次调转方向,刺破了张行之引以为傲的脸颊。
血腥味淡淡溢出,张行之不再对墨乘的行为加以赞赏,他像一只被激怒的猛兽,气急败坏。
“你要在那边和谢洛洛玩到什么时候?”张行之朝鹿蜀不满地吼道。
原本冷漠高傲的鹿蜀终于显露出情绪的变化,幻化成一副凶狠的嘴脸,重新向谢洛洛发起攻击。
被削去半截的拂尘,修护完整。
张行之卷起满地的尘埃,挥向欲前往支援谢洛洛的墨乘,墨乘背对张行之正中攻击。
张行之得意,“怎么?还有空管别人?你们还真是情深义重啊?不过,还是先顾好顾好你自己吧!”
张行之抽手,墨乘纵身躲过重新勾来的拂尘。
鉴心伸出藤条,封住拂尘行动,墨乘后瞪靠近,剑尖挑开拂尘底部,哐当一声,拂尘脱手,落入废墟的缝隙。
“这话,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墨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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