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柳枭来喊沈濯起床,带他去食堂吃早饭。
稷阳学宫是个由多座高耸入云的山头共同组成的修仙学府,不用灵力的话,逛完几座山头大约要花上数月。
沈濯不认识路,灵力使用得也不怎么熟练,只能紧紧跟随柳枭。
奇怪的是,柳枭分明也是初次入学宫,按理来说,应该和沈濯一样,是个不认识路的路痴才对,但他对这里却似乎十分熟悉,或许是用了什么探明方向的术法,毕竟这人是稷阳榜文院第一,在这方面自然是炉火纯青。
朝槿朝葵他们听到柳枭就心潮澎湃的心情,沈濯这会儿也能共情一二了。
到了膳食堂,沈濯点了一份素粥,坐那儿一边吹一边捧着喝,柳枭过来的时候,却见他手中端了满满一堆吃食,甚么粟米羹、鸡子茶、蒸饼馒头……诱人香气直往沈濯鼻子里钻。
沈濯惊讶:“你、你吃这么多?”
第一名的食量原来是这样的,那看来沈濯是永生永世做不了这个第一了。
柳枭把吃食一一放下,说:“一起吃。”
沈濯轻轻响了个饱嗝儿,“啊?我、可是…我已经吃饱……”
“……”
沈濯吃饱,并且沈濯已经放下了碗。
他看着柳枭吃。
柳枭虽然拿了一堆吃的,但进食时却并不狼吞虎咽,十分端庄优雅。
他一定是在家里食不言寝不语的那类人,吃饭就好好吃饭,不像沈濯,在饭桌上,总是爱走神。
沈濯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快吃好了,才问:“我们今天的安排、是什么?”
实不相瞒,失去记忆的沈濯已经忘了在稷阳学宫修行是个什么体验,对于接下来的安排,也全然不知。
柳枭说:“先去掌院那里报到。”
报到……
是了,柳枭一个自从考中就没来过学宫的,以及沈濯一个修了两个月不到就回家养伤的,他们确实是需要先报个到来着。
不然突然出现,未免也太过冒昧了些。
“那、报完到呢?”
“上早课,练功。”柳枭抬眼看他,“你在家没有修炼过?”
浔州沈氏怎么说也是四大修仙世家之一,沈濯这种特殊体质,就算要防受伤,也不该放任其荒废功课、白白浪费天赋才对,这个明月山庄到底在搞什么?
还是说他是掉下山崖之后摔伤脑子才变成这样?
柳枭想起,沈濯说过,他忘记了。
既然可以把霍昭这个人都忘了,那么把修行过的东西顺带也忘了亦并非没有可能。
“修过的。”沈濯解释,“但我修为、还只停在,炼气……”
他似乎很不情愿将后面那两个字说出口,本来话就说不流畅,这下更是磕巴了。
修仙界修为等级分九大境界,第一境通灵,二境炼气,三境凝心,四境入世,五境悟道,六境渡劫,七境大乘,八境化仙,九境,也就是最高一境,为神域。
四方降魔一役后,如今的仙门已大不如前,修为能至渡劫就已经是极为难得了,突破大乘境者则寥寥无几,化仙与得道飞升无异,数百年来皆无人能做到这一点,神域更是只听过没见过。
稷阳学宫弟子的修为虽说目前还到不了后几境的高度,可再怎么也该在入世左右,像沈榅他们已经到悟道后期了,而沈濯竟然才停在第二层炼气……
他可能真的没怎么修行过。
柳枭问:“炼气几阶?”
沈濯又慢吞吞地:“初、初阶……”
不管几阶,在柳枭面前大概都是不够看的。
柳枭修为会是哪个境界呢?
不消说,文院第一,修为必然只高不低。
沈濯好奇,但沈濯没有问,反正他后面肯定会知道。
好在柳枭也没再说什么,像仅仅只是关心一下他如今舍友的修行情况而已。
沈濯便也安心下来。
没有被第一名瞧不起,是个还算不错的开端,希望接下来可以继续保持。
*
落霞峰,是稷阳学宫数座云雾缭绕山头中的一个。
文院的掌院住在这里。
沈濯来报到的时候,恰好碰到掌院起床。
是的,起床。
堂堂大椋王朝第一官方修仙学府稷阳学宫的文院掌院,竟然起得比弟子还晚,真是闻所未闻,让人大为吃惊。
两个扎着双髻的小道童一左一右守在门口,神情略显抱歉,表示让沈濯和柳枭等一等。
弟子等师父,是应该的。
沈濯说:“好。”
柳枭说:“一刻钟。”
“……”
沈濯惊讶地看了柳枭一眼。
柳枭的脸色虽然并没有到不耐烦的地步,但也称不上多耐心。
……所以文院的第一竟可这般放肆吗?
这和爬到师父头上扯师父胡子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这个掌院并没有胡子。
——只见柳枭话音才落,那扇门便“欻”地一下被推开,一道身影疾步而出,带来一阵清风,来者极为年轻,似乎不过三十,着一身鸦青道袍,手中捏一柄折扇,扇柄画了一枝竹枝。
这人见了柳枭,脸上迅速堆起笑,又飞快变脸,拿竹扇往左右两位道童脑袋瓜子上一人赏了一下,斥道:“往日怎么教你们的,有弟子来怎么不进来通报?竟然还让人站着等,真是没礼貌!”
说完他又打开扇子朝自己直扇风,仿佛被气得不轻,急需降火。
沈濯:“……”
在沈濯看来,能坐到稷阳学宫掌院这个位置上的人,应该和渡生宗掌门长老们是差不多的年纪,不说白发苍苍,仙风道骨,至少该是个稳重老练、一眼看去就极有威望与号召力的端庄正经之人。
然而眼前这位青年男子,却无论如何都和“端庄正经”这四个字搭不上边。
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掌院赏完道童,又来赏沈濯,拉着沈濯的手将他上下好一番打量,又对着他额头上那块疤发出了两声似乎是心疼的怪叫,“哎呦喂,我天呢,这可得疼坏了吧?”
沈濯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他忍了半天才忍住没有把手抽回来,顶着掌院关怀备至的目光道:“不、不疼……”
“傻孩子,哪能不疼呢,伤在徒儿你身,疼在掌院我心呐。”心疼坏了的掌院给他交代道:“霍家那小混蛋本掌院已经收拾过了,沈徒儿莫怕,为师保证往后学宫里再也不会有此类恶劣的事件发生!”
柳枭似乎是终于看不下去,他握住沈濯手腕,把沈濯的手从对方那里解救出来。
“你别逗他。”
掌院遂收手,目光投向柳枭,“好的世子,数日……”
柳枭打断:“在外面别叫我世子。”
“好,柳徒儿。”掌院很快改口:“数日未见,别来无恙,今日再见,爱徒看上去比以前开朗多了。”
开朗。
沈濯不知道掌院是怎么从柳枭那张看谁都不高兴的脸上看出开朗这两个字的。
想拿这人开刀还差不多。
掌院热情寒暄一番,将二人引入屋内,请人入座,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才终于问起正事,“对了,你俩今日登门,是有什么事吗?”
柳枭喝着茶,没理他。
看样子,他应该很后悔今天带沈濯来了这里。
于是只好沈濯来回答:“回、回掌院,我们是来报、报到的。”
“报到?”掌院疑道:“报什么到,你们不是已经报过到了吗?”
沈濯是报过,但那也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吧?
至于柳枭,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不需要走报到这一道程序的。
掌院又道:“说到报到,我记得我昨夜也给你们说过道了啊。”
“什么昨夜?”沈濯没听明白。
“说书。”柳枭提醒。
沈濯反应了一会儿,盯着掌院的脸逐渐回过味来,他睁大眼:“你、你你是千樽楼那个说道、道道……”
掌院学他:“对、对对,我就是那个千樽楼说道、道道的说书老头儿。”
他折扇一开,掩面而笑道:“怎么样,本掌院给你二人讲的这道之一课,听完感觉如何?”
到底是稷阳学宫不给学官们发俸禄导致堂堂文院掌院居然还要在外说书挣钱,还是这个掌院在王朝和江湖中有着多重身份?
沈濯问:“你是特意给我们讲的?”
掌院答:“对啊,你们俩一个旷课,一个休假,都没来学宫上课,为师只好亲自给你们开一遍小灶了。正所谓求仙需问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这个道字,你们可要好好参悟啊。”
没听懂,但沈濯点头。
掌院亲自授课,实在是受宠若惊。
并且现在看来,柳枭根本没有上这一课的必要,这个掌院他多半是讲给自己听的。
可是,为什么呢?
管他为什么,总之先感谢:“弟子、谢掌院教诲。”
这一句把在柳枭那儿屡屡碰壁的掌院听得那叫一个老泪纵横,他看沈濯的目光顿时又多了许多长辈的爱重,“爱徒无需多……”
“说完了没有。”柳枭再次打断。
掌院看向他:“柳公子有话要说?”
“没有。”柳枭放下手中茶,起身,眼神示意沈濯也动,沈濯迅速接收,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柳枭:“没别的事先走了。”
掌院喊住他,“哎,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柳枭停下刚要迈出的脚步,对沈濯说:“你到外面等我。”
沈濯应好,向掌院道别,立刻开溜。
他脚步飞快,逃也似地出门,如避洪水猛兽,绕过拐角时还差点滑了一下,掌院望着他背影直笑,“哎呦,真是个傻小孩,沈家怎么养出来的,这性子可真好玩儿……”
“喻时微。”
喻时微,掌院的大名,被柳枭带着警告的意味直呼出口。
喻时微这才有所收敛,不笑了,“听说你把他接到了春涧中?”
春涧中,柳枭在稷阳学宫里的住处,从来只有他一个人住。
世人皆知,宁北王柳旸镇守北境边关,功勋赫赫,位高权重,上京城王公贵戚分四大家,其中有一个就是柳氏。
宁北王府的声望不仅源自柳旸,还有极重要的一部分,来自于宁北王妃——萧瑶卿,同时也是大椋当今的长公主殿下。
大椋王室子嗣单薄,当今圣上年幼,即位时还尚在襁褓之中,今年也不过八岁,幼帝生母、即故太后于幼帝即位的第二年薨逝,崩逝前,将幼帝托孤于长公主与宁北王府,自此萧瑶卿垂帘听政,代皇帝处理朝政国事,宁北王也相当于半个摄政王。
整个大椋王朝,在权势方面,可以说无人能盖过宁北王府与长公主府。
二人膝下育有一子,便是柳枭。
柳枭虽身份高,却极为低调,世人只知道王府是有一个世子的,但这世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性情如何,那是一概不知,就好像这世上压根儿就没这个人,王爷和王妃在外也几乎从不与人提及自家这个孩子。
直到三年前,稷阳学宫文武院开放弟子大选,柳枭应试,他的名字才渐渐在世人面前传开,但武试比到一半,柳枭就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突然退场,从那之后便又销声匿迹了。
如此,众人自然也更不可能知道,宁北王府的小世子,乃是稷阳学宫掌宫亲自培养的关门弟子,自出生起就住在稷阳山,集百家所长,走的是无情剑道。
修道这么多年,柳枭一直都是避世不出,待在山中的岁月比在王府的日子还要久,这是他第一次有入红尘的迹象。
这么从来神秘莫测、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忽然有一天要入世了,还将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小公子带回了自己的居所,就是不熟悉柳枭此人者,听了这事多半都要好奇一番,更别提文院掌院喻时微了。
以喻时微那狗在路边打群架都要围观一波大发议论给狗们取诨名再排个一二三四名的尿性,要不是碍于柳枭身份,他不将人打趣得脸飞红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他问完之后,柳枭果然不答。
没关系,喻时微可以再问:“话说回来,你还记得吗?”
柳枭:“记得什么?”
喻时微道:“当初你文试夺魁,掌宫是有意让你和沈家小公子一同修道的。”
说到这儿,他叹息一声,颇为可惜似的,“当初怎么说你都不肯以王孙子弟的身份入学宫,现在不还是肯了?你不想接触的沈小公子,现在不也开始在接触了?非要人家脑袋挨一下才肯答应,你说早点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喻时微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柳枭的面色已经极为难看,他紧盯着喻时微。
那双漆黑冷峻的眼眸底下所暗藏着的……分不清是寒意多一点,还是杀意多一点。
注:“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
——源出自《周易·系辞·上传》
架空,修炼等级和世界观以本文设定为主=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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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落霞峰弟子见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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