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
柳枭把神情迷茫的沈濯叫回神,对他说:“我书房案上有一个盒子,你去帮我找一下。”
他支走沈濯,又看向喻时微。
“这么看我做什么,怪我向他戳破你的事?”喻时微故意拖长话音道:“没听错的话,我来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经猜到了,说来,你还得感谢我才对。”
柳枭冷声道:“谢你什么?”
“教诲之恩,不该感谢?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学完了就忘是吧?”喻时微看上去很是生气,“你想瞒着他,今日这顿鞭子,你就是白挨了。”
柳枭知道他来这里说这一番话的目的是什么,他一张极具冷肃感的脸上又显出那种厌恶不耐的神情。
“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凡事都要算计点什么,不然就亏了?”
“不然呢?”喻时微坦然承认,“难道像你一样自找苦吃,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白白荒废大好光阴才叫好?”
柳枭不语。
柳枭说的没错,喻时微来这里确有目的,送药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无利益不起早,他做事只讲究这个,柳枭不说,那只能他来说,能坐上稷阳学宫掌院这个位置,心里没点沟壑城府谋划算计,怎么坐得上去呢?说他俗也好,说他功利也好,说他不择手段,都好,喻时微就是这样的人,他身上有属于喻时微本人的一面,亦有着可以代表王朝的那一面。
“我就不信你不想让他长点记性,要做到这一点,光说没用,得让他真的感觉到痛才行,伤害他他可能因为对方是他在意的人,所以能轻易原谅,那伤害他在意的东西呢?你等会儿再去看,就会知道我教的比你教的有用多了。”
喻时微一段话将所有都摊开来点破道:“你和沈家人都犯了同一种错误,便是将他保护得太过,这外面的尘世刀光剑影,他终究要自己面对,不是吗?你们舍不得他痛,所以不教,那以后怎么办?以后难道要让别人来教?别人下手可不会这么温柔。狠刀子下了,准头不对,功夫白费,这个道理不必我说,你自己应该也早就明白了吧。”
柳枭挨三十道戒鞭都能做到一声不吭,听到他的话,却像是被刺痛了一般。
这些人,想必也是靠这套说辞,去说服的沈家人吧。
柳枭嘲讽道:“说这么多,以后该算计的时候,你们也照旧不会手软,又在这里装什么爱徒心切?”
就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喻时微自诩对人性洞若观火,碰到柳枭这种看似硬得像石头、冷得像冰块,实则心里时刻燃烧着一团照亮人心肮脏的熊熊烈火之人,也难免感慨一声,自愧不如。
对这种看什么都清醒透彻的人,说什么都没用,谁在他面前都掩饰不了,统统都得现原形。
现原形就现原形吧,反正喻时微也没什么可藏的,只是到底当了这么多年师长,他曾经也是教过幼时的柳枭、被柳枭喊过师父的,这会儿被他说得也像是有点伤心了,“这是还在怪我们做事太狠了?”
柳枭:“我怪不怪,你们想做的也都做了。”
喻时微:“说来说去,我们在你那里就那么畜生不如?”
柳枭不说话,想来应是十分认同这一句。
喻时微一口气吊在心口不上不下,“随便!你可以这样想我,我无所谓,掌宫可是一手把你带大的人,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难道不清楚,难道她真的会放任她的门生在学宫出事不成?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都是畜生,那沈濯再怎么说也是蕴灵体,我们是脑子抽了还是疯了,真能让蕴灵体就这么没了?”
他说的也无可厚非,蕴灵体这样难得,他们拿到手上,就一定会利用到极致,怎么会轻易让这颗子就这样废掉?
疯了才会做的事。
那柳枭为什么还要这样生气呢?
因为喻时微知道,柳枭在意的并不仅仅是出云崖这一次,而是在这之后,类似于这种事件可能会发生的无数次。
沈濯已经是一枚入局的棋子,往后的日子里,他会在该他发挥作用的时候,被王朝一次又一次地推出去。
这还是在沈濯背景硬的情况下。
他若是一颗没什么背景的棋子,王朝做得会比这过分百倍,他们真正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偏偏是仙门世家那边的,背后支撑强大,现在又多了一个柳枭看着,王朝想动也难,便只能采用这种怀柔之策,徐徐图之。
而要想让他顺遂平安地走到最后,就只能像喻时微说的那样,教他学着长记性了。
喻时微就想不明白,柳枭明明什么阴的黑的手段都见识过了,就算以前曾灰心过,这会儿也早就过了天真的年纪,按理早该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如今又为什么要护一个仙门的人护成这样。
当然,护比不护好,有牵连,日后拿捏起来就更衬手。
不过像柳枭这样的人,竟然会对一个人上心,这倒真是有些稀奇了。
看来这个蕴灵体确实有点能耐。
喻时微这会儿心里可谓是矛盾至极,既想让柳枭和蕴灵体结合,又不想柳枭为了蕴灵体而与王朝作对。
喻时微道:“你不是说不管他的事吗?怎么现在又管得这么紧了?”
柳枭道:“和你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二人都是我文院弟子,交际往来,我自然要盯着。”喻时微是个尽职尽责的掌院,他朝柳枭挤眉弄眼,“那个……那个什么……”
柳枭没明白他想说什么:“什么?”
“我刚刚要是也没看错的话,他是不是亲你了?”
“……”
“你俩什么情况?”
“没情况。”
“真的没情况?”喻时微觉得自己身为文院大家长有必要提醒一句:“虽然我们确实有希望你们培养感情的意思,但……他现在只有十四岁,你知道吧?”
柳枭咬牙道:“别说废话。”
“我这可是提醒过你了,可别到时候出事了又赖到我头上,我可不背这锅。”喻时微提前声明,语重心长道:“你们现在还小,很多事都不懂,有的时候打打闹闹一不小心就越界了,你别嫌我太啰嗦,忠言逆耳,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你们这个年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柳枭忍无可忍,“说够了没?”
没够,喻时微实在还想再说。
不得不说,这俩小孩儿还真挺好玩儿,一个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一个天大的事发生了都不当一回事儿,还真挺搭,炸起毛来的样子也各有各有的可爱。
想到这儿,喻时微不由笑了,“够了,等以后想起来再添罢,对了,刚刚还听到你说你要教他学剑?”
这人到底躲在这里听了多少?
柳枭决定明天给春涧中加一道“喻时微不得入内”的结界。
柳枭:“我想,这和你也没有关系。”
喻时微:“啧,你这话说的,哪里没有关系了?你把他教成了,我带出去也有面子,我可是和慕星来打过赌,还等着你二人学成去对打隔壁武院呢。”
慕星来是武院掌院,手底下门生众多,且都极其出众张扬,喻时微本人张扬,徒弟却大多内敛低调,文武院的两位掌院一直都不太对付,两院的人比试起来的时候,连王朝和仙门的那点隔阂都得先放一边,只顾本院输赢。
其实没什么好比的,武院擅用刀剑兵器者本就甚于文院,靠纯武当然比不过,文院的人学喻时微那股狡猾狐狸劲儿,靠巧智就没输过,他说比试,无非是得了一个修剑的柳枭,想大肆炫耀罢了。
柳枭怀疑他是不是做梦给自己做飘了,“你想太多。”
“我当然想的多了,为师多想一点,你们往后就好过一些呀,你可要多多体谅为师的良苦用心啊。”
喻时微再次苦口婆心道:“我也不是要你给文院争光,但你是王室中人,怎么着也不能让仙门的人在咱们的地盘上耀武扬威吧,真铁了心要和王朝一刀两断?别忘了,仙门都对王室做过什么,血海深仇,这才几年,你要是忘了,我不介意再提醒一遍。”
他显然对上届文武两院魁首都是仙门的人不满已久,又翻起昔年王庭宫变之事,柳枭对这些早已厌倦,不愿再听。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走吧。”柳枭开始赶客。
喻时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嘴皮子磨破了嗓子眼儿也冒烟了都没用,也没招了,摇着扇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
喻时微终于走了,柳枭舒出口气,回身,看到沈濯远远站在回廊尽头。
显然,他也在等喻时微离开。
柳枭让他去书房找东西,原意是想支走他,他倒还真把东西找到了。
“我在你案上找到两个盒子……是哪一个?”他把两只盒子都捧给柳枭看。
柳枭拿走了其中一个。
“那这个我放回去吗?”沈濯问。
“不用。”柳枭说:“那个是给你的。”
“给我的?”沈濯有些意外。
“嗯,打开看看。”
沈濯没想到柳枭会给自己送东西。
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节日?
他把手上这只雕刻着精致草木花纹图案的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条红绳系着的白玉挂坠。
是一枚平安扣。
“我有这个。”沈濯对他说道。
柳枭知道他有,昨夜他挣扎时,不小心露出来过,但柳枭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们天天在一起,有的时候距离会很近,沈濯每次低头,柳枭都能看到他脖子上露出来的一点红绳,贴着他的皮肤,在衣领下若隐若现,想也知道,底下挂的多半是玉石一类,保平安用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买的?”沈濯问。
“之前逛街的时候,刚好看到就买了。”柳枭说。
“逛街的时候?”沈濯想了想,他们这半个多月来都没有离开稷阳学宫,柳枭在和他认识之前就买好这块玉了?
“那你……怎么想起来送给我?”他有点儿怀疑柳枭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对他心怀愧疚,所以送他一个礼物赔礼道歉。
柳枭说:“觉得很适合你,很早就想给你了。”
他皮肤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玉石一类的宝贝,过往在沈家的时候,长辈们最爱给他送的也是玉石和平安锁。
“谢谢。”沈濯仰头说:“我很喜欢。”
他确实很喜欢,而且还想戴上,不过他脖子上那条是不能摘的,所以只能把柳枭送的这条收好了。
开心了一会儿,他又记挂起柳枭的伤,“你还好吗?我帮你上药吧。”
柳枭说:“不用。”
“为什么?”沈濯对柳枭的拒绝表示不满,“喻掌院说……你的伤,是在背上,你自己怎么上药呢?”
柳枭道:“我叫言宋。”
言宋是他的护卫,沈濯有点儿不乐意了,“可是……掌院说,让我帮你上。”
他坚持要帮柳枭上药,柳枭拒绝无果,只能答应。
其实领完罚之后柳枭就已经在惩院上过药了,但一天过去,药效也散得差不多了。
柳枭把上衣褪了,盘腿端坐床边,沈濯半跪在床上,甫一瞧见他的后背,拿着药瓶的手就有些不稳了。
柳枭的后背,缠着数道绷带,鞭痕的范围非常大,几乎是布满整个背部,血迹斑斑驳驳,已经从白色的纱布底下渗出来不少,随着绷带一圈圈揭开,那最下面裂开的皮肤和翻露的血肉也都展现在沈濯面前。
柳枭注意到他拿着绷带的手在轻微打颤,他问:“吓到了?”
沈濯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你……你疼不疼啊?”
是疼的,但柳枭在这一刻也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明明身上很疼,却总是对问出这句话的人回答说“不疼”。
柳枭摇头。
“一定很疼。”
沈濯很少受伤,也非常不能忍痛,哪里磕了一下都要揉半天,这种程度的伤要是出现在他身上,他肯定得痛得哭晕过去。
柳枭居然说不疼。
而且刚刚他还不知轻重地跳到柳枭身上,拿手去摁了,柳枭也只是轻轻闷哼了一下。
换作沈濯,早就痛得嗷嗷叫了。
他这会儿有点惭愧,也发自心底地佩服柳枭。
“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告诉掌院,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找你,你也不会……”
喻时微的话果然应验,伤害他,他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看柳枭负了伤,他就承担不住了。
但喻时微自以为什么都懂,却并不了解沈濯,沈濯看似懵懂,其实内心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很难因外物而改变,他有着像小动物一样的脆弱,却也有像小动物一般的机敏,有他独有的生存之道、独属于他自己的趋利避害的本能。
柳枭和他相处这几天,渐渐也发现这一点了。
柳枭把心里话吐露出来,“到底是谁更傻一些?”
沈濯不答,他并不认为他们两个人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对于柳枭主动去领罚这件事,也并不理解。
可三十道戒鞭受都受了,再争论也无益。
执意认为这顿惩罚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在,沈濯心中过意不去,上药时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他虽然不曾给人上过药,但从前在家里,照顾过不少受伤的小动物,所以上药这件事对于他而言并不难。
只有在上完药之后,给柳枭缠新的干净绷带时,手法略显不熟练。
沈濯把这归结于柳枭太大块头了。
他之前照顾的都是一些体型很小的,花儿鸟儿一类的活物。
而且动作再轻,柳枭也还是会感觉到疼,沈濯看到他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额头上也出了很多汗。
沈濯缠到一半,停下来,问柳枭:“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们靠得很近,沈濯带着热度的呼吸时不时便扫过柳枭的胸膛和腰腹,柳枭垂下眼睛,就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柳枭偏开头,说:“没有。”
沈濯就重新开始动作,花了比上药还久的时间,才终于帮他把绷带缠好了。
他给柳枭打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结,又说:“我那里,有吃的止痛的药,你等等,我去拿给你。”
柳枭刚想制止他,他就跳下床一溜烟儿跑没影了,鞋也不穿,再回来时,就见他怀里抱了一堆瓶瓶罐罐过来。
柳枭看着他,有一瞬的愣神。
身为宁北王府的世子,他这里要什么没有?
也就只有沈濯会把喻时微送过来的东西当作灵丹妙药,还恨不得把自己的好东西也都搬给柳枭吧。
被人用一颗真心,全心全意地对待,不带任何算计,没有一丝杂质,全然平等,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感情存在。
但柳枭接下来却要说一句煞风景的话了,他先是喊了沈濯的名字。
沈濯放下那些瓶瓶罐罐,一边在里面翻找着一边应他,“嗯?”
“你今天……亲了我。”柳枭这样平静地陈述。
沈濯做那个动作时不觉得有什么,听到柳枭事后特意提起,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装作若无其事,问:“怎么了?”
柳枭斟酌片刻,最后说:“亲吻,是只有亲近的人之间才可以做的事情。”
沈濯埋着头不吭声,良久,才闷闷地接上一句:“可是,可是我以为……我们已经很亲近了。”
加了一丢丢内容。
超额完成榜单!第一次上榜感觉很奇妙呢,向组织申请休息一天整理下大纲,感觉第一卷25章之内写不完了,超预算了[托腮]估计还要至少十章才能收完少年线,希望快点写到那里吧~
昨晚梦见有人给我写文评了,或许以后有看到这里的宝宝会给我按一个爪吗,很期待这一天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