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一来,沈濯疑似与魔族勾结之事就这样被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周渠非但不再提此事,连话都不说了,长公主一段话就断了案,将此事了结:
“近来天枢阁夜观天象,北边天棓星异常明亮,恐有邪物作祟,王爷担心杀阵封印不稳,已经带人前去迷津渡口查看了,邪魔残念闯入华胥幻境,也是受了这影响,如今封印已得加固,太极白玉台本宫也封了,楚帅正在排查隐患,众卿可以勿忧。徐大人,你是诫院学正,该怎么处理,想必也早有对策了吧。”
徐之行道:“邪魔现身,事关重大,怕引起慌乱,相关言论,诫院都管控着,弟子们心中也有数,是不会多说的,请殿下放心。”
长公主道:“有诸位大人们在,社稷生民可安。”
她说到此处,目光转移,突然叫了沈濯的名字。
沈濯冷不丁被点名,乖巧地应了声:“我在。”
“你在华胥幻境中临危不惧,与那魔头周旋,做得很好,我稷阳学宫子弟,当有如此胆魄。”
沈濯想过自己可能会受处罚,唯独没料到长公主会夸赞他,一向胆小如鼠的沈濯还是头一回被人说有胆魄,脸上的红刚消一些,就又浮上来。
大椋的长公主,处在权力顶峰的女子,不显任何权力的可怕,温柔平和得像只是沈濯的长辈,却身怀足以让所有人都敬重的力量,一言一行,皆有分量,可以三言两语间轻易将局势扭转,只因天下之势,都在她掌握之中。
柳枭问沈濯想不想做强者,想来他身处这样周边都是强者的环境里,也很难不被强者吸引、继而成为强者吧。
沈濯在明月山庄过着风平浪静的世外生活,不曾碰到过危机,自然也难以见识到这样的利器,与他过往见过的所有刀、剑,都不同。
他这会儿正不好意思,说话就又磕巴:“多、多谢长公主夸赞,弟子愧不敢当。”
林秉正抚一把胡须,也赞扬道:“殿下说的是极,圣魔在前,不低头、不畏缩,一番巧智,应对自如,他小小年纪,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难得,看来还是喻掌院教得好啊。”
喻掌院眯起一双狐狸眼,摆手:“先生折煞我了,我这徒儿胆小得很,不过是没见识过这场面,不知危险而已,这得亏闯入的只是邪魔残念,要换作魔头本尊,他那样心直口快,只怕早遭那魔头荼毒了。”
周渠听了这话,脸色一白。
喻时微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只管笑,沈濯魂飘着,还沉浸在自己被夸的震撼之中,根本没仔细听他们说什么。
然而长公主下一句话,就将他的魂给拉了回来:“不过,在华胥幻境中打架,着实太胡闹了些,稷阳学宫禁止弟子与他人斗殴,你可知是为何?”
这题柳枭教过,沈濯现在已经会了,他道:“因为,打架只是图一时之快,解决不了本质问题,冲动擅用武力,对他人、自身,都会造成损害,不到迫不得己,不应该和他人动手。”
长公主问:“那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沈濯答:“坐下来友好交涉,发现说不通,再动手!”
乖巧没一会儿,又露出犟种模样了。
该老实安分的场合,非得说动手二字,还自以为答得很好,声音都大起来。
长公主却无丝毫要怪罪他的意思,反而笑了,道:“前日清音和我说,你在幻境里讲兵法,看来确实是会点兵法。”
什么兵法?
沈濯不懂,反正他认为的正确做法就是这个了。
长公主口中的清音不是别人,正是掌宫大人,许清音也笑说:“先礼后兵向来是国朝对外交往谈判之主策,他能明白这一点,学宫这半年来的教导,便也不算白费了。”
见上座几位都不像是来问罪的,周渠坐不住了,请示道:“既然如此,那此事该怎么罚?”
与魔族勾结的罪名今日是判不了了,但王朝派他过来,是给了任务的,总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
掌宫收敛笑意,问云黛:“嘉仪郡主是怎么罚的?”
云黛冷哼一声,淡淡道:“这丫头从上京跑到南州,闲成这样,当然是给她安排点事情做了,我罚她禁足在书院抄半月书,让她好好学学什么叫做谨言慎行。”
半个月的书?
沈濯还是觉得自己挨打比较好,毕竟抄半个月书,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讨厌上书。
但转念一想,挨打的话,可能他养伤都不止半月,到时候一定也躺不住,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掌宫道:“既如此,那小濯,我也罚你抄书,你可愿领罚?”
沈濯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
“此事主责在云初,我就不罚半月了,你便去藏书阁,帮我抄一卷经文即可,年关在即,你抄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她也没指明抄哪一卷,沈濯正想问一句,被柳枭出声打断:“行,那我带他去抄书了。”
他一直缄默不语,沈濯也没想到柳枭这会儿会突然说话,而且话语中,要结束这场会面的意味十分明显,说完更是拉住了沈濯的手,似乎等人回应一句,就迫不及待要带沈濯走了。
沈濯小声问他:“你要跟我一起去抄书?”
“怎么?”
“别、别了吧,你娘亲来了,肯定是来陪你过生日的。”沈濯觉得生辰这样的大日子,柳枭应该去和母亲团聚,而不是陪着沈濯领罚。
不过最终他还是没能拗过柳枭,这场闹剧,以沈濯被罚去藏书阁抄书、柳枭陪同为终结,众人纷纷起身,离席散场。
长公主离开前,与柳枭简单交谈了两句,沈濯听狼九三说,柳枭和他母亲有些隔阂,并不亲近,今日一见,确实在他们母子之间,看出一些疏离来。
这种疏离并非相见两厌,也并非视而不见,甚至长公主像世间所有的母亲那样,记得今日是她孩子的生日,还带了礼物,上京和南州相距遥远,别说是两个小孩打架了,就算是沈濯真的和魔族勾结,也不至于惊动长公主大驾,沈濯确定,柳枭的母亲就是特意来看柳枭的,其他任何事情,都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可是为什么母子相见,还要找借口呢?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枭收到礼物,也不见有多开心,难道是柳枭在和母亲置气?
“学宫不日便放学假了,玩累了,就回家看看吧。”离开前,萧瑶卿对柳枭说了这么一句话。
柳枭抿唇,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正僵持着,沈榅走近,与师长礼貌寒暄两句,便道:“世子与殿下难得团聚,是该回家看看,我带他去领罚便好。”
柳枭仍不动,也不应答。
这时掌宫道:“对了,沈大公子,你先前托我找的苍渺道人,我寻到了,道人现正在学宫青云峰,恐怕要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他哥哥托掌宫寻人?
沈濯怎么不知道?
掌宫这么一句话,还真把沈榅给叫走了,于是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柳枭陪沈濯去的藏书阁。
沈濯正往仙法阁的方向走,柳枭却拉住他,带他去了他们此前唯一没有去过的、稷阳学宫四大藏书阁之一——佛法阁。
“为什么来这里?”沈濯问。
难道柳枭见了一遍母亲就勘破红尘,不想修仙想成佛了?
柳枭道:“抄经文,可以积功德。”
“这样么?”沈濯又问:“那你以前被罚也是抄佛经吗?”
“我没有被罚过。”
好吧……看来柳枭除了那一次主动领罚,一直都是好学生,没受过罚。
等到了佛法阁,沈濯又发现,除了抄经可以积功德之外,柳枭给他挑的那卷经文,也别有奥妙。
“这卷……就这么点儿?”沈濯用手丈量了一下,两指捏着比给柳枭看,“我感觉不用半天就能抄完了。”
柳枭道:“怎么,你想抄多点?”
沈濯忙摇头,柳枭特意给他挑了卷薄的,这般用心良苦,沈濯十分感动。
如果半天就抄完,那剩下半天,他还能陪柳枭好好过完生日,沈濯都没有想到这一天兜兜转转,自己的愿望还可以得到实现。
“这卷虽短,却字字玄妙,你需用心抄录,不可心有杂念。”柳枭又说。
沈濯明白了,他这是让自己在抄经的时候不要说话的意思。
看来柳枭的陪他抄书,就只是陪而已。
但沈濯也能理解,柳枭刚见完母亲,多半是心中勾起了什么往事,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照沈濯那种性子,到时候抄着抄着肯定会好奇地忍不住问。
柳枭应该不太想讲这些,沈濯善解人心,自然懂他的意思。
“你放心,我会好好抄,绝对不发出一点声音吵到你。”他保证道。
沈濯开始抄经了,柳枭亦从架子上自抽一卷经文,坐一边看,二人隔案对坐,各忙各事,两相无言。
佛法阁用于抄经文的是上好的金粟纸,墨光黝泽,光滑可鉴,殿中经香、墨香、纸香交缠,醇厚清幽,煞为安神。沈濯抄第一页时,正襟危坐,全心投入,抄第二页时,笔开始歪斜拿不稳,字也开始到处乱爬,等到抄到第三页,只听“珰”的一声——是沈濯倒下,下巴磕到案上。
这一下来得可猛,直接把沈濯磕得睡意全消,柳枭将手中佛经往案上一扔,坐到他面前,抬起他下巴查看。
沈濯边嘶气边问:“怎么样了……流血了吗?”
“没有。”柳枭把他脸上沾上的墨点抹了,掌心揉他下巴,声音带点凶巴巴,道:“不是叫你用心好好抄?”
“可是我心无杂念,就会睡着……”沈濯也不想这样,但睡觉是他控制不了的事,困意上来,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不知道沈濯为什么一天到晚能搞出这么多动静来,柳枭这会儿像是恨他恨得牙痒痒,手上给他揉的动作也加重,只重了一点儿,沈濯就痛得嗷嗷叫,柳枭只得又放轻了。
“此卷不过五千字,最多一个时辰便能抄完,这都扛不住?”
“对不起……对不起嘛。”沈濯先认错,再安抚,双手搭上柳枭脖子,好声好气说:“别生气,别生气?”
这是又跟别人学上了,敷衍这一套也会了。
“你现在学会打马虎眼耍赖皮了?”柳枭轻捏他下巴,不吃他这套。
“什么打马虎眼?”沈濯不懂,“你不开心,我这是哄哄你。”
柳枭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闷声道:“用不着你哄。”
“你果然不开心。”沈濯下结论。
倒是没想到他会等在这儿问,柳枭起身要走,沈濯又勾紧他脖子,不让人走,说着:“柳枭、柳枭,我有话跟你说。”
被缠得走不得,柳枭只能暂时坐住,问:“什么话?”
“今年过年,你来浔州找我玩吧?”沈濯邀请道:“或者我去上京城找你玩儿?不过我去找你的话,可能要难一点,到时候,你来接我一下,好不好?”
上京地处北境,和江南隔着大片平原、山地,以及辽阔无垠的九川伏烟河,途中有相当一大片区域灵气稀薄,不说寻常人渡河再走陆路尚且要花费许多时间,就是仙门中人经过,法力也要受压制,沈濯一个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的人,竟然说要去上京找他。
“你还嫌没折腾够?”
经昨夜一事后,沈濯现在被说折腾也不痛不痒的了,脑筋一动,又和柳枭打商量道:“那你今年来找我,等我明年修道长进了,就换我去找你,我们一人隔一年一次,怎么样?”
柳枭觉得不怎么样。
“好不好?”见他没反应,沈濯开始勾着人摇晃,“我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你觉得呢?答不答应,说句话啊?”
柳枭被他晃得头晕,他握住沈濯手腕,警告般捏了一下。
沈濯停下来了,但手还是没从柳枭身上放下,他看着柳枭,突然发现柳枭的睫毛很长、很密,像鸦羽一般,和他的眼睛是一个颜色,这样微微低垂着,沈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柳枭眼睛一眨不眨,沈濯也直勾勾地盯着他,二人对上了眼似的,沈濯看了会儿,就伸出手,摸了摸楼枭的眼睛。
柳枭垂下眼眸,任他摸。
没有想到柳枭居然不避开,沈濯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腾,他无法很好地形容,本能地慢慢凑近过来,在柳枭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柳枭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这一下很轻,像只是羽毛擦过脸颊。
沈濯的下巴忽然就不疼了,第一次被柳枭亲,他只觉特别奇妙,也很惊讶,试探地又去亲了一下柳枭的侧脸。
柳枭又亲回来。
两个人仿佛较上劲,沈濯又在柳枭嘴唇上亲了一下。
此时此刻,沈濯纤细的手臂底下,柳枭微烫的身体变僵硬,他看着沈濯,目光落在沈濯脸上,喉结滚动,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再次凑近过来,停顿片刻,这一下,却没有落到沈濯嘴唇,还是在侧脸。
他们如同初次尝试这般亲密互动的小动物,沈濯第一次做柳枭的老师,教柳枭怎么和人亲近,柳枭学得也很好,连生疏都是不动声色。
只是在沈濯再次亲他嘴时又躲开了,沈濯只能亲脸。
虽然被躲开,不允许亲嘴,但肯让亲脸已经是很大的进步,沈濯满足了,也越来越喜欢,和柳枭在这方小天地,抱着他脖颈,你一下我一下亲亲碰碰。
喻时微刚走进来,便撞见这一幕,他敏捷地转身,把身后的徐之行往外推。
徐之行被推得连连后退,眉一竖正要说话,喻时微又去捂他嘴,“正抄着书呢,忒认真了,别打扰他们了,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我院子里的燕子掌今早开花了,你不是想讨一株拿去入药么?走吧。”
“啊?不是,我先看看小濯……”
徐之行话没说完,就被喻时微拽走了。
关心外甥徐之行:今日阵势这么大,我那小外甥可别吓到了,还是来看一看为好。
爱情保镖喻时微:你外甥好得很,快走吧你!再不走受惊吓的就是你了!!
不是早恋 还没开窍、只是贴贴[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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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藏经阁亲亲又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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