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雁守这边情况却并不很好。
大将拉克申率大军压境,队伍绵延数十里,马蹄声像地动一样轰隆隆地传来。刘芳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人影,腿肚子有些转筋,他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嘱咐守城衙役把火油和火折子都准备好,又想跑下城楼去确认一下门堵得严不严实。周不辞也站在城楼上,看刘芳火烧屁股似的,说:“刘大人,将军最迟明日清晨就能回来,不必太过紧张。”刘芳“诶”了一声,还是控制不住哆嗦得屁股蛋子快抽筋了。
守城的衙役们也紧张,谁都没碰上过这种事,一个个拿着火折子哆嗦。刘芳自己强行稳住心绪,按住身边一个衙役打战的手,说:“莫怕!守住了雁守,你们就还有家!若是守不住,就当是给自己托生的这身血肉一个交待。人活一世,不能白白做了一回男儿!人在城在!听到了吗!”被刘芳按住手的小衙役齿间磕磕绊绊,听他这话,也跟着说:“大人!都……都听您的了!”
随着乌云卓大军逼近,刘芳的紧张到达了顶点,他的心脏像乌云卓的战鼓一样快要把他的胸腔击破了,可真等到乌云卓军队一字排开站在城下的时候,他突然找回了所有知觉,反而平静了。他回头向衙役吩咐了一句,“去找个会骂街的过来,快。”
周不辞站在一旁有些疑惑,心说这帮人是吓疯了吗要开始靠骂街缓解了。他不解地问了一句:“刘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刘芳指着对面大军里一个骑着马缓缓踱出来的蛮子说:“他们打仗的时候都得叫阵,咱们如今闭门不出,无人迎战,他们且得叫着呢!咱可不能输!”楼下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单枪匹马,举着一把长弓来到了城墙下头,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话,又用汉人能听懂的语言大喊:“怂货!孬种!中原人都是孬种!”周不辞这才回过味来,可他自己也没骂过街,知道的浑话不多,眼看楼下都骂到雁平丘祖宗八辈了,他也跟着焦虑起来。
刘大人不给他焦虑的时间,从后面领着一高一矮两个衙役过来了,指着下面的人对他俩说,“骂回去!今日当众骂街不扣俸禄!骂得好有赏!往死里骂!”
两个衙役没听过这种叫阵式的骂街,只会泼皮无赖的词汇,互相看了一眼,矮个捅了捅高个,说,“你……你先!”
高个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紧张地喊了一句:“楼下哪里来的野狗,汪汪叫的是个甚,爷爷听不清啊!!!”刘大人在旁边拍手道,“对喽!就这么骂!”高个得了刘大人的夸赞,平白生出了些勇气,拽了拽矮个,俩人就跟搭台唱戏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浑话夹着土话,上三路带着下三路,将所有周不辞平生未见的高雅词汇倾舌而出,给楼下的蛮子卷得东倒西歪,周不辞张大了嘴愣在原地,简直大开眼界。
楼下叫阵的不服气,又拉了几个人上前帮腔,可会说中原话的人不多,只好学舌着叫,来来回回就那几句中原废物孬种,对于久居市井的衙役们,这可根本不够看。矮个喝了口水,重又叫道:“哎哟喂,骂不过就多学几声狗叫,还他妈不如喊声爷爷磕个头,哭哭啼啼跟小娘们儿似的!羞也不羞!”高个跟着叫道:“小娘们儿在哪儿?晚上来给爷爷铺好床!让爷爷摸摸你的小腚子!”
一直静立在队伍最前的拉克申坐不住了,他观察了很久,并没有在城楼上看到雁平丘。他曾与雁平丘在草原上交过手,可当时雁平丘还不是大将军。他们将雁平丘一队人马围在色楞河附近,当时他们有上百人,而雁平丘仅带着二十余人在勘察地形,本以为能轻轻松松干掉他,可结果是自己的两名副将一个被雁平丘砍掉一条手臂,另一个被一箭射下马直接死了。尽管雁平丘也灰头土脸,但他平平安安地从包围里冲杀出来,一个不少地带着人跑掉了。这是他与雁平丘唯一的一次正面交锋,雁平丘以少胜多,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回去找老兵打听,才知道此人是龙牙大将军的儿子,叫雁平丘。
“呵,汉人小子。”拉克申两颊的肌肉绷得很紧,他盼着可以再一次在战场上遇到雁平丘,如果能消灭这样的劲敌,他的战争履历将会被草原人永远记得。这是战士与战士之间的惺惺相惜,拉克申认为,他欣赏雁平丘这样的对手,也迫不及待再与他一较高下。
于是拉克申走上前,对着城楼上的人喊道:“雁平丘!如果你不是孬种,就出来与我一战!”
城楼上没人理会,拉克申口中喊着的雁平丘,此刻已提前与熊承晖会合了,正带着人马奔向乌云卓囤放在阿鲁河边的粮仓。
拉克申见无人应答,便挥手下令放箭。乌云卓大军前阵变换队形,三人一组分成几排,架起了巨大的弓弩对准城墙,拉克申再一挥手,无数支铁质重箭铺天盖地向着雁守城飞过来。周不辞立刻叫道:“快趴下!”,刘芳和衙役们纷纷趴倒在地,听着墙外砰砰的声响,有些墙体老化的地方,直接就被重箭崩出了石头渣。这种精铁质的箭矢分量极重,普通的弓弦根本射不出,乌云卓士兵有条不紊,一排射出就换上第二排,城墙马上就被打出了一个个箭坑。
一轮弓弩后,城墙上依然没有动静,拉克申不禁有些焦躁起来,坐下的战马也跟着不耐地甩了几下响鼻。要知道这种过境攻城的机会,对乌云卓来说实在是太罕见了,罕见到什么程度呢,就连拉克申本人,其实也不太清楚该怎么下手,是去撞门呢,还是直接爬墙比较好呢?拉克申决定原地对峙,毕竟乌云卓的精铁来之不易,都是牛羊换的,他这么一轮射出去,半点回应都没有,怪浪费的。
但拉克申也不敢就此放松警惕下马歇息,对面就是城门,万一雁平丘直接开门杀出来,他连上马的时间都没有。
双方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展开了长达两个时辰的对峙。
对于城里的刘芳来说,只要乌云卓一刻不动,他就为雁平丘从后方回援多争取了一刻,心里盼着乌云卓这个带队的千万不要动。而拉克申不这么想,他想动,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他已经站了许久,雁平丘却始终没有出现,或者说,他甚至没有看到龙牙军的玄甲出现在视野里,直到天色转暗,他才逐渐明白过来,这是个空城!雁平丘根本就没守在这里!
雁平丘逃了!这他妈是什么好机会?!
乌云遮住了月亮,今年冬日的最后一场大雪眼看就要落下来。草原之神挽起拉克申的手,指给他看前方路上的荣华富贵,一座只有几个老弱病残把守的空城!过了今夜,雁守城里的金银财帛就都归他拉克申所有,他要像草原上最猛烈的朔风一样,将多年笼罩在乌云卓头顶的阴霾一口气吹散。拉克申举起手中的弯刀,刀刃直指向雁守城门,说:“念州已无龙牙,随我攻入城去!”
“入城?”此时的周不辞立在城头,唇边荡起一抹浅笑,“让我试试这个。”
乌云卓大军里喊杀声震天,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起来,他们甩着马刀,呼啸着向城门奔来。周不辞随即下令拉起绊马绳,冲在最头前乌云卓的战马应声栽倒,士兵纷纷摔下马背,就着惯性直接飞进了护城河。
护城河的淤泥里倒扎满了用竹子砍出的尖刺,是雁平丘前几日加固城防工事的时候周不辞提醒他追加的,这种坑里有水,水里有钉的布置一度让雁平丘大为不解,他说蛮子基本掉水里就差不多了,若是水性好,他们也不用每年等到阿鲁河结冰才能过来,可周不辞还是跟着士兵把每根竹刺都检查好扎进去了。
事实证明,周不辞这个布置并不多余,不出一个时辰,河沟便逐渐被填平了,竹刺扎成的蛮子串在护城河上筑起了一排肉墙。最先掉进河里的士兵被竹刺扎穿,浮不上来,一时没扎死也溺死了,直到护城河里的血水溢出来,后面的士兵想要踩着尸体往上爬,也被竹刺扎穿了腿脚。
刘芳见状大喜,对身边的衙役说,“快快快,点灯!”这个点灯点的却不是照明的灯,护城河面上早就被刘芳倒上了火油,衙役掏出一个火折子,在风中甩了几下,顺着城楼扔进了护城河。瞬时间大火席卷了城下动弹不得的乌云卓士兵,围着城墙烧出一片火海,那些踩着同伴尸体站在河面上的人顿时皮开肉绽,偏偏脚被竹刺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座焦炭。此刻的雁守城远看上去很是热闹,就像大酒楼开业时门口立着一排招揽生意的灯柱,宾客盈门,火光冲天。
拉克申大骇,没想到中原人如此热情好客,把他的士兵扎成肉串在他面前现烤了起来,一时踟躇,停下了进攻的速度。他让人从后方将云梯抬过来,城门这条路从外面是进不去了,只能等火势减小顺着云梯翻墙进去给自己开门。
此刻已过午夜,雁平丘长途奔袭,率军来到了阿鲁河北岸,隔河可以望见灯火辉煌的雁守城,猜想乌云卓第一轮攻城已经结束。他与刘芳有过约定,若是无力支撑,城破之时就要在东北的角楼上点起烽烟,而烽烟未起,看样子刘芳守住了。熊承晖从后方赶来,回报说找到了乌云卓的辎重仓,雁平丘低声打了个呼哨,下令道:“拔刀。”
辎重库外的乌云卓后勤人数并不多,也没留什么精锐把守。龙牙军脱下盔甲上的披风,解下佩刀上缠着的布条,趁着夜色,将辎重库围了个水泄不通。
拉克申此次猪突狗进地来犯中原,是岱钦上位后下达的第一道军令,此前拉克申一直是他帐下的嫡系大将,在他篡位夺权的过程中贡献了巨大的力量,但其实拉克申除了在草原上与别的部落有过交手,对战龙牙军的经验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岱钦被丧子之痛烧昏了头,以为只要以多欺少就可以轻松击败龙牙军。他对雁平丘缺乏起码的认知,比如他并不知道,雁平丘为了断他的后路,已经在大雪里跑了一天一夜,这是条疯狗。
雁平丘勒起缰绳,战马前蹄离地,咴咴嘶鸣声把正在打盹的乌云卓后勤吓了一跳,他一抽马屁股,扬声说道:“速战速决,走着!”龙牙军纷纷点燃火把,跟着他扬鞭冲了进去。刀光倒映着火把,霎时间把辎重仓映得犹如白昼一般,看守辎重的乌云卓士兵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部队,吓得连逃跑都忘了,站在原地被人削掉了脑袋。从进攻到收尾,整个过程龙牙军没有遭遇任何抵抗,一盏茶的工夫就结束了。
熊承晖意犹未尽,说:“先别急着烧哇,我看看有啥好东西。”
冯定州说:“都他妈搀了巴豆的,你吃啊?走了!去跟齐将军会合!我们杀回去!”
熊承晖斜了他一眼,嘀嘀咕咕地将手上的火把丢出去,喊了一声“驾!”。
龙牙军从黑暗里来,又消失在了黑暗里。
不多一会儿工夫,在阿鲁河北岸上,仿佛是与雁守城的火光呼应似的,熊熊烈火点燃了漆黑的夜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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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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