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精准地砸在了所有类似关系最核心的隐忧上。
传承，子嗣，在世家眼中，其分量不言而喻。
方霁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脸色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叶叙白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爷爷，我考虑得很清楚。”
他转头看向方霁，目光温柔而专注，仿佛在给予他力量，然后重新看向叶建闻：
“叶家的未来，不一定非要靠血脉延续。能力、责任、眼光，这些比血缘更重要。我可以从旁系中培养合适的接班人，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几乎是一字一句：“对我来说，方霁的存在，比起我有没有亲生的孩子，重要千倍万倍。”
这番话，掷地有声，清晰地表明了他的立场和决心。方霁看向叶叙白，眼眶微热。
叶建闻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坚定执着的孙子和眼神清澈、带着感动与倔强的方霁之间来回扫视。
那目光里既有审视，也有深思，却唯独没有立刻的认可或强烈的反对。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听不出明确的倾向。他重新端起茶杯，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听不出喜怒：
“路是你们自己选的。”他看着两人，眼神深邃，“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他没有表示赞同，但也没有反对。这是一种默认，也是一种观望。
对于叶家这样的家族而言，这或许已经是现阶段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保留了。
从老宅出来，坐进车里，方霁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叶叙白看着他还有些恍惚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带着轻松的调侃：“怎么？被老爷子吓到了？”
方霁摇摇头，靠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依赖和幸福：“没有。只是觉得……你真好。”
叶叙白低笑，吻了吻他的发顶：“知道就好。”
车子驶离叶家老宅，将那份沉甸甸的、尚未完全明朗的认可留在身后，载着两人驶向属于他们自己的、需要共同去证明和经营的未来。
许家宅邸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往日的井然有序被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取代，连穿梭其间的佣人都屏息凝神，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
方霁刚从学校回来，踏入客厅的瞬间，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非同寻常的低气压。许岑和许越都在，两人僵立在窗前，背影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低声交谈的内容碎片般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甚至瞥见了几位鲜少露面、身着正装的身影，看气质便知是律师或集团高层。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是事态严峻的无声宣告。
无人注意到他的归来，或者说，无人有暇顾及。方霁默默退到客厅最不起眼的角落，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他早已习惯在家族核心事务中保持距离，作为一个养子，他深知自己的界限。
然而，有些漩涡，并非他想避开就能独善其身。
许老爷子拄着手杖，从二楼书房缓步而下。脸色铁青，手杖每一次叩击地面，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竟定格在角落里的方霁身上。
“小霁，”许老爷子的声音沙哑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小舅名下的那家‘文景贸易’，你之前是否知情？或者，是否曾以任何形式——哪怕是无意的——参与过其任何事务？”
这问题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也将方霁瞬间推至风口浪尖。所有目光，带着审视、探究，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方霁的心脏猛地一缩，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他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文景贸易？
他当然知道，那是小舅许清文时常吹嘘、号称“前景远大”的公司，也是此刻风暴的中心——他刚刚从许岑和许越压抑的交谈中，隐约捕捉到了“走私”、“洗钱”、“证据确凿”这些可怕的词汇。
他抬起头，迎向许老爷子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外公，我知道这家公司，是小舅的产业。但我从未参与过任何相关事务，也不了解其具体运作。我的名字，更从未与那家公司有过任何关联。”
他的回答坦荡而直接。
他确实只是个局外人，一个被排除在核心利益圈外的养子。
许老爷子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掂量他话语的真伪。最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移开了目光。但那短暂的对视，已足够让方霁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迁怒。
许岑适时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沉稳，试图将方霁从漩涡中心拉开：“外公，阿霁和这件事无关。小舅捅的篓子，我们会处理干净。”
然而，麻烦如影随形。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律师上前，手持平板，语气谨慎地补充：“老爷子，许总，我们在梳理关联账户和可疑资金流向时，发现……许清文先生曾多次利用家族内部一个不记名的、用于紧急周转的备用金账户进行短期资金拆借。而这个账户……因其特殊性质，在名义上与所有直系及旁系家庭成员，包括……方霁少爷，都存在理论上的弱关联。”
律师的措辞委婉，但意图明确：由于许家复杂的财务架构，方霁的名字，可能被动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了与问题公司有模糊资金往来的名单上。尽管这更多是程序上的牵连，但在风声鹤唳的当下，任何一丝关联都可能被放大、被审视。
毕竟，一个没有根基的养子，是最理想的替罪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方霁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因“许家养子”的身份，因这套他从未真正融入、却无形中捆绑他的家族体系，被拖入了肮脏泥沼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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