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黑暗覆盖的那一刻之前,肖雨看到了几乎要颠覆他认知的东西。
与其说那是个“东西”,倒不如说那是无数条黑红气体交织在一起的团状,四周满溢的灰白色阴气如同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它缓慢盘旋,却没有一丝一毫敢触碰到它不断翻滚扭曲的气体。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黑暗的混沌气体清升浊降,幻化成阴阳二气,区别开人间,地府和中阴界,用以维持三界稳定和运行。
肖雨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东西是连阴气都要躲避的。
“嘘,别想,别怕。”谢无掌心抵着他的眼睛,五指插入他的头发,垂眸看来的目光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肖雨用一只眼睛和他对视,眼里有他的身影和明灭的光芒。
“从前是你求我吗?”他问。
谢无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怎么,你要满足那个愿望吗?”
“如果我可以——”肖雨一顿,没有被遮挡的眼睛目光一转,和他对视,声音不由放轻了一些,“那你呢,我所求的呢?”
“你求什么?”谢无眼也不眨地故意问。
“放过那些孩子。”
谢无没有马上回答,抵着他左眼的手顺着脸庞向下,拇指摩挲过细腻的肌肤,像是在抚弄一件珍贵无比的瓷器。
“那你放过我吗?”他注视着他,轻声说。
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清晰映着肖雨的身影,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深深刻进去——一如千千万万个日夜前的过往。
肖雨能够感受到手腕上的魂线骤然收缩,紧紧箍住脉搏,使它跳动得愈发鲜明。
一下,两下,三下——和他的心跳应和成章。
“求你……求你活下去……求求你小菩萨……我求求你活下去……”
模模糊糊的哀求仿佛行过了千万重岁月,彼时在谢无的眼里才得以抵达他的耳畔。
还有什么东西在同频跳动。
震耳欲聋——连带着他的所有,在耳边如战鼓般隆隆作响,像是要撕扯开无数悲怆绝望交织而成的阴霾。
“你放过我好不好,”谢无低声说,一字一叹,好像含着无尽轮回的苦楚,“放过我我就帮你。”他顿了一下,声音放的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什么都帮你,什么都可以帮你。”
一下,两下,三下……
就像是某种躲避不开的宿命,肖雨眼中仿佛落了一场酝酿一千年的大雨,他好像被卷入了某个古老的漩涡,被亘古的时光撕扯得片羽不留。
是灵魂——在无限坠落中他幡然醒悟。
谢无的灵魂同频着他的灵魂。
眼尾突地有一抹凉意,肖雨眸光微动,在一片雨幕中看到了对方。
“……除了我以外,真正幕后推动鬼域的是宏盛集团。”谢无的声音有些哑,目光几乎是认命般的无奈,只是用指腹一点点揉开肖雨眼尾的红,“这个集团发家的资本是春华高中前身那个精神病院买卖器官积攒的,目前集团的董事长张晓辉因病告假在家,但实际上是遭到祖辈造孽的反噬了。”
“他找到我,说希望我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可哪有那么容易解决呢?当年死在医院里的人成百上千,参与买卖解剖的人都遭了报应,只有他家长辈用了歪门邪道把本该承担的因果转移了,所以他才能这么顺顺利利地起家到现在身价过亿。”
“可代替他们家承受因果的人死得特别惨,不仅同样被解剖,甚至还有一部分魂魄被镇压在鬼域里,遭受枉死的恶鬼日日夜夜的撕扯,不得解脱。”
谢无说到这里顿住,有些意味不明地指尖划过肖雨柔软的耳廓,将他的一缕发别在耳后。
“你要救那个魂魄吗?”肖雨声音有些抖,像是还没回过神。
谢无笑了一声:“是啊,我要救它,什么代价都可以,死多少人我也不在乎。”他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真可惜,那个老头死到临头了还以为我要帮他呢。”
肖雨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你还做了什么——”
谢无看了看他抓着自己的手臂的手,有些疑惑地问:“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他像是真的不明白,以至于这模样落在肖雨眼里是如同稚子一般的无辜。
“你到底都做了什么……”肖雨的声音像是从缝隙里艰难地挤出,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箍在腕上的魂线红得愈发妖冶鬼魅。
谢无握住他的手腕,掌心覆盖在魂线上,眸子眯起,表情有片刻的舒适,因此眼尾又荡漾开一抹笑意,嗓音悠悠:“杀人要偿命啊。”
肖雨想说什么,可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连眼前都不断地有如流星坠落的光芒闪烁,魂线收缩到了极点,那种同频共振的跳动仿佛是天公的巨锤,砸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很难受吗?”谢无叹息一声,将他整个嵌入怀中,安抚小孩似的轻拍着他冷汗岑岑的后背,“忍忍吧,很快就好了,你需要睡一觉。”
睡一觉,很快就好了。
谢无抱着肖雨,眯起眼,目光投向窗外灯火阑珊的街道,唇边笑意更深,眼底却是让人胆寒的阴郁。
……
黑暗。寒冷。
肖雨浑浑噩噩地向前走,每一步踏出关节都发出艰涩的咯吱声,像是锈住却强行运作的机器,似乎随时下一秒就要散架成破铜烂铁。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体内一点一点流失,那种熟悉的感觉和往生花抽走他的意识时一样。
他不再感觉到疲倦,也不再感觉到寒冷,他甚至能从某个不可名状的角度看到自己此刻狼狈凄惨的模样,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要去向何处。
黑暗漫长得没有尽头,冰冷是它意识的延伸。
他看到自己支撑不住跪在地上,一身青衣混杂着尘土和干涸的血迹,破破烂烂地裹在身上,像是行乞的人。
天地忽然开始振动,沉郁的黑暗被耀目的金光穿插得千疮百孔,一道飘渺却无穷大的身影在光芒和云霭里若隐若现。
光也落在他身上,像是垂怜照亮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佛啊……”
他听见自己低低地叹息。
……
肖雨猛然坐起,床板因为突如其来的受力发出嘎吱一声,晃动了一下。
窗外天光大亮,有和煦的风拂动洁白的窗纱在半空中飘荡,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芒里上下起伏飞舞。
这是一个平和,安宁的早晨。
肖雨坐在一片日光里愣了片刻,下意识攥住滑落在腰胯的薄被,忽然觉出不对劲,低头看去,自己腕间空空荡荡。
他几乎是瞬间便掀了被子下床,就往门外冲,连鞋子都没顾上穿。
甫一出门刚要折下楼,钱岩恰好从店门口推门进来,一抬头见到肖雨风风火火的样子,便举了举手里领着的一大袋早餐:“哎,小哥你吃点吗?”
肖雨抓着二楼的栏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谢无呢?”
钱岩没想到肖雨突如其来这么一问,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倒是展柜后边人未至声先闻传来一声笑。
“肖师傅这么看重我吗,太受宠若惊了。”谢无绕过柜子出来,抬眸看向肖雨,脸上笑意戏谑。
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肖雨转身就回了房间,房门合上时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这是……咋了?”钱岩一脸懵逼。
谢无耸耸肩,还是方才一副含笑的模样:“不知道,可能昨晚做噩梦了心情不好吧。”
钱岩“哦”了一声,拎着塑料袋窸窸窣窣地朝展柜后面边走边招呼他:“哎,来吃早饭啊。”
谢无又瞧了眼房间的位置,应了一声,转身时目光垂落,正巧余光扫到悬挂在竖起的根雕上的那副画。
晨光泼洒在细腻的画卷上,像是一层佛光笼罩着抚琴人,似乎只要他抬头,就能见到传说中的菩萨慈悲相。
一道身影突兀地闯入他视野,挡住了画像,紧接着余光便对上前不久才对视的眸。
对方脸色很不好看,像是一宿没睡,疲惫和困倦在眼底化作一抹淡淡地乌青,神情倦怠。
“没睡好?”谢无笑着明知故问。
肖雨不说话,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即移向他刚才看望的方向。待再回头时,眉头已然蹙起,神色不虞地快步朝展柜后头走。
“哎——”谢无在他擦肩的片刻伸手拉住他,“你做什么梦了?”
“与你无关。”肖雨声音还有些哑,又压得低,透出一股冰冷的味道。
谢无攥着他手腕,拇指指腹在脉搏跳动处摩挲两下,丝毫不介意他冷硬的态度,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可你这阵子大概都要做些和我有关的梦了。”
他不说话了,偏过头乜斜着眼瞧着谢无。
有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和眼睛里。
“哎——你俩再不吃早饭我可扫荡光了啊——”
钱岩中气十足的喊话打破了两人之间要凝固的气氛,肖雨抽回自己的手,不再多给他一个眼神,径直离开。
“你想救他们吗?”谢无在他身后轻飘飘地问。
肖雨步伐微顿,但瞬间恢复正常,步子迈得比先前还要大,不过两个呼吸,身影就消失在展柜后面。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见谢无一瞬间死寂的目光。
那是被抛弃过无数次,连灵魂荒芜的模样。
“不回头也没关系,”谢无自言自语,“你走不了了。”
没推动剧情 下一章一定[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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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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