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了吗?
肖雨能看到谢无无声说了三个字,眉眼笑意如流水。
小,菩,萨。
胸口沉闷的钝感愈发明显,几乎要压得肖雨喘不上气来,一张脸本就苍白,此刻更是几乎让人联想到被低温处理的尸体,只有眼尾突兀地抹了层红。
那三个字像是拴在他灵魂上的巨石,带着他沉进深不见底的大海。
谢无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抬手抚在他的脸颊,指尖描摹过眉眼五官,像是在欣赏什么精美的瓷器。
“别怕我,”谢无怜惜地看着他。
他还是那副低沉缓慢的调子,咬字到最后很轻,透着病气,却又好似利剑出鞘,每一个字都扎在肖雨身上,扎得他鲜血淋漓。
魂线骤然一跳,肖雨像是从深海里浮出水面,偏头避开谢无的手,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小哥,你怎么了?”钱岩好像现在才回过神来,很是惊讶地询问,匆匆给肖雨倒了满杯的茶让他缓过劲。
茶水已经由滚烫变作温凉,肖雨没有细想,一口闷掉,耳听钱岩继续说——
“不是还在讲鬼域吗,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钱岩,后者正一脸懵,目光在他和谢无之间打转,看样子没搞懂为什么他忽然就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
谢无笑盈盈地抿了口茶,悠悠道:“是啊,不是还在讲鬼域吗?”他同时目光落在肖雨脸上,里面是无穷尽的黑。
心脏似乎在这一刻停跳,肖雨几乎是僵硬地把攥紧的茶杯放回桌面。
“……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他豁然起身,在钱岩懵逼的目光中看着谢无的眼睛,“你到我房间睡。”
谢无太危险了,其危险性甚至超过了春华学校里即将爆发的鬼域和邪性的阵法——这完全超出了肖雨的预期。
尽管谢无很明确的表示自己为他而来,但肖雨一颗心仍然吊在半空,无处着地,随着谢无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飘飘悠悠地荡。
而且,肖雨不想承认,他此时想跑。
“不是,啊?”钱岩左看看右瞧瞧,完全在状况之外,“你们背着我聊什么了吗?”
谢无注视着肖雨绕到展柜后再看不见的背影,举杯将残茶喝干净,笑盈盈地摇摇头:“没有啊,只是聊天而已。”
司阳铺分上下两层,总体面积不小,但由于肖雨和钱岩都不是什么擅长规划的人,东西置放得毫无章法,所以就导致店内空间略显拥挤和杂乱。
二楼只有四个房间,肖雨一间,钱岩一间,还有一个杂物室,以及卫生间。
而肖雨的房间在最左侧,如果此刻懂点风水的人上楼查看,就会惊骇地发现他的房间是压在整个铺子的大凶之地。
一般宅子的凶地由厕所镇着,因为厕所是排泄场所,本身就代表着污秽,和凶地的邪性相撞,也算是以毒攻毒。而睡觉用的房间,都应建在宅子的纳福之地,人在熟睡时额头和双肩的三团火最是虚弱,同时也最容易感受天地气运,会在不知不觉中吸纳福地的灵气。
像肖雨这种把自己房间建在凶地的方位,只可能是希望自己早点猝死,好投个好胎。
肖雨已经进屋,半掩着,灯光在地上拖出狭长的一道。
谢无很有礼貌且没必要地敲了敲门。
“直接进。”
谢无推开门,依旧保持着风度没有满怀好奇心四下打量房间的布局,只是甫一踏入,便敏锐觉察到四周流转的阴阳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阴阳街里,天地较为混沌,近似于地府里中阴界的气息,风水流动几乎凝滞,属于人和鬼可以共同存在灰色地带。
不过阴阳街隶属人间,无论如何白天阳气都会较重,所以鬼魂非特殊情况,基本上都是在阴锣响起后方才通过无间道来到这条特殊的街上,进行交易买卖,亦或是解决一些阴间解决不了的事情。
但在肖雨的房间内,谢无能够很明显感受到阴气在加重,从门口到进入房间不过短短几步路,阴气居然重到可以和地府相媲美。
要是换一个正常人泡在这样浓郁的阴气里,不出三个月就该惨死了。
“要关门吗?”谢无很礼貌地询问。
肖雨斜靠在敞开的窗户边,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手中打火机刚打着火,闻言便扫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而后低头凑近妖娆扭动的蓝色火苗燎着烟。
谢无能清晰看到他格外苍白的侧脸上垂眸淡漠的神态,摁着打火机的右手腕骨凸出,袖口向下滑了一截,刺目的红绳紧贴着手腕内侧呈倾斜状。
“啪嗒”。
是门合上时锁扣发出的脆响,也是火机回弹时发出的轻声。
肖雨随手一抛,将打火机扔到不远处的桌面上,左手夹着烟,吸了一口,眯眼吁出时望向谢无,目光模糊在一片雾气中。
谢无闻到了安魂草和香灰的味道。
而含有这两种材料的烟一般是烧给死人的。
“我经常会梦到一个人。”肖雨很平静地开口,“小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朦胧的轮廓,总是穿过一团迷雾向我走来——不过他常常未到我跟前梦就醒了,而我总会不自觉地流泪。”
“等再大一些,我就梦到他在跪在我身边,很用力地抓着我的手叫我别死,说他会来救我。”
他说着,目光落在燃烧的烟头上,盯着袅袅升起的白雾,声音越来越轻,冷淡的眉眼似乎也在一点点柔和,透露出一丝说不出的情绪。
“我低头看他,但总看不清他的长相,可是我知道他在哭,他把额头抵在我的掌心里,人在发抖。与其说他是在告诉我别死,不如说他是在求我。”
“我想去扶他,但我动不了,只能看着他跪着求我,一遍又一遍。到最后,他哭出来的已经不是眼泪了,是血。”
窗外不知从哪响起一声咿咿呀呀的戏腔。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那腔调捏得尖细,没有杜丽娘对于春日美景无人欣赏的惆怅苦闷,反颇有些杜鹃啼血的味道,充斥着无尽的悲凄与哀怨。
就着戏腔,肖雨抬手抽了第二口烟。
尽管他竭力地保持着表情的平静,谢无依然能够发现他在发抖——拿着烟的手在抖,半敛着的眼睫也如同蝶翼惴惴而动。
“你哭了吗?”谢无忽然问。
肖雨笑了一下,烟雾从他启开的唇缝间徐徐吁出,嗓音都被浸泡得有些沙哑:“为什么要哭,为了你吗,还是为了他?”语毕,他叹息,“谢无,你到底是谁,又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烟被捻灭在窗台上,他看向他。
卧室的灯火映在幽黑的眼眸里,流动成一弯残月的形状。
“不论你想怎么样,孩子都是无辜的,放过他们。”
谢无眯起眼,嗓音带笑:“你要求我吗?”
肖雨很坦然地点头:“我做不到完美解决这件事情,只要有一点遗漏,后果不堪想象。”
“可我真的是来找你的,我的目的也只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哪怕只是一次?”谢无语调降下去,颇有些哀怨,眉眼耷拉着,带着孩子一样的稚气,一步一步地向肖雨靠近。
明明灯火也映照在他身上,却没有丝毫明亮的味道,他仿佛一个深渊,要将肖雨整个吞噬进去——筋骨血肉,连灵魂也要埋葬在他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肖雨看着他,残月一样的光芒随着谢无的靠近而被遮挡,眼底映入对方的模样。可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平静到几乎有种慈悲的味道。
“你想杀了我吗?”肖雨问。
谢无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距离,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抬手轻抚他的眉眼,而后顺着脸颊一路向下,抚过修长的脖颈,最后停留在锁骨凹陷处的阴影上。
那里有细长的纹路正在缓慢地往上生长,枝枝蔓蔓地在瓷白的肌肤上舒展开枝干茎叶。
“你怕?”谢无低低笑了一声,指尖在纤细的枝干上轻点,那处仿佛造了打击般晃了晃,一小片叶子像是一片剪影从肌肤上滑落进衣领深处,“花都吓出来了。”
他比肖雨高半个头,低头看来时灯光照亮了他一半的侧脸,另外一半沉在阴影里,让人觉得脊背发凉的漆黑眼瞳里除却笑意还有说不出的嘲讽。
指尖在肌肤上带起一连串蜻蜓点水的痒意,仿佛透过血肉骨骼,点在灵魂上。
肖雨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依旧处变不惊的模样:“谁不怕死?”只是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花枝攀爬到了他左侧的脸颊,花托抵在他眼尾,纤细的萼片向两侧舒展,好似他的眼瞳就是一朵含苞的鲜花。
无数幽微的蓝色光点在眼底汇聚拉长,竟真的勾出一重又一重花瓣包裹的模样,转瞬间又层层叠叠地绽放,霸占了整个瞳孔,妖冶异常。
天地连同谢无,在那只盛开着花的眼里顷刻变了模样,但很快被一只掌心覆盖,只余下一片黑暗。
“别看我,”谢无有些无奈地叹息,“看完你要是更怕了我怎么办?”
他又一次道:“别怕我,小菩萨。”
不出意外的话,这文一周一更。
我就是挺憋不住事的,久别重逢就要早早挑出来略略略~但是过去的事情我会慢慢的展现滴,那可是一段相当相当让人叹惋的过去啊……
好喜欢他们拉扯的味道,但下一章要推剧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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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别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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