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是被一阵浓郁的肉香给硬生生从昏迷里拽出来的。
意识如深海沉石,被霸道的香气一点点撬动。眼皮如铅重,他费力撑开一条缝,模糊的暖红火光刺痛双眼——篝火上,一只烤得金黄流油、香气四溢的……等等?那是山鸡?
视线艰难地聚焦,越过跳跃的火苗,定格在篝火对面。
那个罪魁祸首的「妖物」,正盘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他只穿着件月白色的中衣,衣襟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线条流畅的锁骨。他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另一手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根削尖了的树枝,戳弄着架在火上的山鸡。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稀世珍宝的雕琢。
火光映照着他俊美近妖的脸,光影跳跃间更显慵懒危险。他嘴角噙着餍足笑意,长睫投下阴影。若非目睹其恶劣行径,单看外表,璞玉几乎以为他是流落山野的贵公子。
“咕噜……”
一声极其响亮的腹鸣,在寂静的山洞里突兀地炸响。
璞玉的脸“腾”地一下,瞬间红透,连耳根都烧了起来。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身体却因为饥饿和虚弱,僵硬得动弹不得,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哟,醒了?”菩鱼那懒洋洋的嗓音飘了过来,像羽毛挑弄着耳朵,“美人还挺能睡。你再不醒,这整只山鸡可就全归我了。”
璞玉咬紧牙关,闭着眼,打定主意不吭声。他的脑海里翻腾着山坡上小翠扑进王铁柱怀里的心碎画面,还有这「妖物」恶劣的调笑画面,屈辱和愤怒几乎将他淹没。
脚步声靠近,带着一股浓郁的烤肉香和……一种干净清冽、如同雨后山林的气息。璞玉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啧,还装?”菩鱼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戏谑,“眼睛闭那么紧,睫毛抖得跟筛糠似的,当本君瞎?”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璞玉的下巴。
璞玉猛地睁开眼,对上了菩鱼那双盛满促狭笑意的狐狸眼。
“你……放开!”璞玉奋力挣扎,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抬手想拍开下巴上的钳制,手腕却被菩鱼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扣住,按在身侧铺着的柔软皮毛上。
“脾气还挺大。”菩鱼挑了挑眉,非但没松手,反而俯下身,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璞玉的鼻尖。温热的气息拂过璞玉的脸颊,带着烤肉的香气和他身上那种奇特的清冽味道。“美人,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本君的东西?”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眼神却锐利如刀,牢牢地锁住璞玉的一举一动。
璞玉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那眼神里的探究让他脊背发凉。“胡……胡说什么!谁拿你的东西!放开我!你这妖物!”
“妖物?”菩鱼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捏着璞玉下巴的手指却收得更紧了些,指腹轻轻摩挲着少年细腻的皮肤,留下一点微红的印记。“小道士,你这点微末道行,连只山魈都收拾不了,还敢骂本君是妖物?”他顿了顿,“不过嘛……你这骨相倒是不错,根骨也勉强算得上清奇,就是性子,啧啧,又倔又傻。”
他另一只空闲的手,不知何时拿起一片烤得焦黄酥脆、正滴着油脂的山鸡腿肉,在璞玉鼻尖前晃了晃。
“饿了吧?”菩鱼笑得像只引诱小红帽的狼外婆,“叫声好听的,比如……「司玉神君大人」?或者「神仙哥哥」?叫了,这鸡腿就赏你。不然……”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瞟向火堆,“我就当着你的面,把它吃光。”
璞玉饥肠辘辘,盯着近在咫尺的鸡腿直咽口水。屈辱感让他窒息。他死死瞪着菩鱼,抿紧嘴唇,眼中是宁死不屈的倔强和泪光。
“不叫?”菩鱼也不恼,反而笑意更深。他慢悠悠地收回鸡腿,当真放到自己嘴边,张开嘴,作势要咬下去。
“你……!”璞玉猛地别开脸,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卑鄙妖物!我……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吃你的……”
话未说完,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猛地将他上半身提了起来。紧接着,一块喷香的鸡腿肉,被粗暴地塞进了他因愤怒而微张的嘴里。
“唔——!”璞玉猝不及防,被烫得呜咽一声,口腔瞬间被浓郁的肉香填满。他下意识地想吐出来,下巴却被菩鱼牢牢捏住,强迫他合上嘴。
“吃!”菩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却不再戏谑,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近乎烦躁的强硬,“少废话!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本君犟嘴!饿死了谁赔本君的「东西」?”他松开钳制璞玉下巴的手,却依旧扣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起水囊,粗鲁地塞到他嘴边,“喝!”
璞玉被噎得直翻白眼,生理的本能终究压过了屈辱。他狼狈地咀嚼着口中香酥的鸡肉,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混着油脂,砸在身下的兽皮上。他一边哽咽着吞咽,一边就着菩鱼的手,大口灌下微凉的清水。
菩鱼看着他这副惨兮兮又倔强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松开,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他不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撕着另一只鸡腿,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目光却时不时落在璞玉身上,带着审视和难以琢磨的深意。
山洞里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璞玉压抑的吞咽声。
吃饱喝足,又被菩鱼用「仙露」强行灌了几口后,璞玉感觉身体里那股刺骨的寒意和虚弱感消退了不少。但他依旧紧绷着神经,像只随时准备炸毛的刺猬,缩在兽皮铺就的角落,警惕地盯着那个斜倚在对面石壁上、闭目养神的「妖物」。
“喂!”璞玉鼓起勇气,声音因为之前的哭泣还有些沙哑,“你……你到底想怎样?放我回去吧?”
菩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回道:“回去?回那个小破村子,继续看你小翠妹妹跟傻大个卿卿我我?”
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璞玉的痛处,少年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刚刚退下去的屈辱和痛苦又汹涌地漫了上来。
“你……!”璞玉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手边一块小石子就想砸过去。
“省省力气。”菩鱼终于睁开眼,瞥了他一下,眼神凉凉的,“本君说了,你身上有本君的东西。在弄清楚那是什么,怎么拿回来之前……”他拖长了调子,唇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你就乖乖待着,给本君当个暖床的小跟班吧。”
“暖床?!”璞玉脸涨得通红,“你休想!我跟你拼了!”他不管不顾地就要扑过来。
“定。”菩鱼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指尖随意地朝着璞玉的方向一点。
璞玉惊恐地发现,他被无形的力量笼罩,全身僵直如石雕,仅眼珠能愤怒地瞪着菩鱼,保持着扑击前的滑稽姿态。
“说了省力气,你偏不听。”菩鱼摇摇头,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表情。他慢悠悠起身,踱步到璞玉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少年因羞耻而憋红的脸。
菩鱼伸出手指,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璞玉滚烫的脸颊,那触感让璞玉浑身汗毛倒竖,却连躲避都做不到。
“小脸蛋倒是挺嫩。”菩鱼评价道,指尖又滑到璞玉紧抿的唇瓣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狎昵的意味,“就是这张嘴,太硬了,一点都不可爱。”他的手指继续下滑,掠过璞玉纤细脆弱的脖颈,感受着皮肤下脉搏的狂跳。
璞玉的呼吸都停滞了,窒息般死死盯着菩鱼,眼中交织着刻骨恨意与绝望哀求。就在菩鱼冰凉手指即将探入他道袍衣襟时,动作却顿住了。
他脸上的戏谑和玩味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难以置信的惊愕。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狐狸眼,此刻如同寒潭深水,死死地锁在璞玉的胸口——准确地说,是锁在璞玉脖颈上,那根用一根褪色红绳系着的、一枚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碎石片上。
那碎石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粗糙,颜色黯淡,像是从哪块顽石上随意磕碰下来的碎渣,混杂在泥土里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然而,就在菩鱼的手指靠近璞玉心口的刹那,那枚小小的碎石片,竟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脉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和呼唤,如同沉睡万古的火山深处传来的一声叹息,猛地撞进了菩鱼的识海。
那气息……温润、沉静、带着亘古的孤寂,却又与他自身的本源如此契合,如同缺失的拼图终于找到了它唯一的位置。
这感觉……这感觉……
菩鱼猛地收回手,像是被那碎石片无形的力量烫到了一般。他踉跄地后退一步,脸色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从容和风流,变得一片煞白,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迷茫的恐慌。
“这……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死死地盯着那枚灰扑扑的碎石片,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它。
璞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呆了,连愤怒都忘了,只剩下茫然和更深的恐惧。这妖物怎么了?那眼神……像见了鬼一样?
“你……”璞玉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身体依旧僵硬着,“你……放开我……”
菩鱼像是没听见,他猛地一步上前,再次扣住了璞玉的肩膀,这一次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的脸凑得极近,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不再是调笑,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疯狂地审视,一寸寸扫过璞玉的眉眼、鼻梁、嘴唇……仿佛要从这张稚嫩的脸上,挖掘出什么深埋的、惊天动地的秘密。
“说!”菩鱼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山洞里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低,“这石头!哪来的?!”他的手指,指向璞玉胸前那枚灰白色的碎石片。
璞玉被他这骇人的气势慑住,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张了张嘴,却因为恐惧和僵硬,一时发不出声音。
“说!”菩鱼又低喝一声,扣着他肩膀的手指又收紧一分。
“捡……捡的……”璞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就……就在村后山……上次你丢石头砸我的地方……旁边地上捡的……”他想起那个噩梦般的黄昏,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捡的?”菩鱼眼神一凛,犀利如鹰隼,“当时发生了什么?详细说!一个字都不准漏!”
璞玉被他逼得几乎崩溃,只能颤抖着,语无伦次地将那个傍晚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他如何鼓起勇气去表白,如何被那「天降石头」惊吓,如何看到小翠扑进王铁柱怀里,他又是如何失魂落魄,最后在离开时,脚边踢到了这块不起眼的碎石片……当时只觉得心灰意冷,随手捡起来,用红绳穿了挂在脖子上,像个卑微的纪念品。
菩鱼听着,脸色变幻不定。当听到「天降石头」时,他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当听到璞玉捡起这碎石片时,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震惊和荒谬的悸动在来回翻涌。
“你捡到它时……它有什么异常?”菩鱼追问,声音带着急切。
“异常?”璞玉茫然地摇头,“就是块普通的碎石头,冰冰凉凉的,没什么……”他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恍惚,“好像……好像戴上它之后,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像抓着点什么……”
菩鱼沉默了。
山洞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和两人急促的呼吸。
他缓缓松开了钳制璞玉的手,解除了定身术。
璞玉身体一软,瘫倒在兽皮上,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站在火光阴影里、神色变幻莫测的「妖物」。
菩鱼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灰白色的碎石片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探究,而是多了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仙力,极其轻柔地、隔空抚过那枚碎石片。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共鸣感,顺着指尖传来,与他识海中那魂丝的气息隐隐呼应。
是他!真的是他丢失的魂丝玉神!虽然微弱得几乎消散,虽然被禁锢在这枚不起眼的碎石中,但那同源的气息绝不会错!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在一个凡间少年身上?为什么这少年捡到它时,它会出现在那里?那「天降石头」……菩鱼想起自己随手丢下的那颗果核,心头涌起一股荒谬的凉意。
他猛地看向璞玉。
少年蜷缩在兽皮里脸色苍白,眼神惊恐又带着倔强,像只受惊的小鹿。那张脸……之前只觉得清秀,此刻在跳动的火光下,在知晓了这魂丝的联系后,菩鱼竟诡异地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模糊不清。
荒谬!他堂堂司玉神君,怎么会对一个凡间少年有熟悉感?定是魂丝玉神气息干扰了感知!
菩鱼甩甩头,强行压下心头翻腾的异样情绪。当务之急,是取回魂丝!但这魂丝似乎已与这少年的心魂有了某种微弱的联结,强行剥离,只怕会立刻将这脆弱凡人的魂魄震散。
哎……
菩鱼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看着璞玉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再看看他胸口那枚灰扑扑的碎石片,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堂堂司玉神君,竟被个土孩子和颗果核绊住了手脚。
“喂,小道士。”菩鱼重新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却少了些戏谑,多了点不容置喙,“收拾收拾,明天跟我走。”
“走?去哪?”璞玉警惕地问。
“去个能让你活命的地方。”菩鱼没好气地说,瞟了一眼他胸口的碎石片,“你这小身板,再待在这荒山野岭,或者回你那破村子,迟早被这「石头」吸干精气,变成一具干尸!本君大发慈悲,给你找个能压制它的地方。”
他信口胡诌,半真半假。魂丝确实在缓慢汲取少年的生气,但远没到吸干的地步。不过吓唬吓唬璞玉,让他乖乖听话也好。
果然,璞玉脸色更白了,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的碎石片,眼神惊疑不定。他想起戴上这石头后心里的那点安宁感,难道……难道是这石头在作祟?
“你……你骗人!”璞玉试图反驳,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
“骗你?”菩鱼嗤笑一声,指尖随意一弹,一缕微弱的仙力如同细针般刺向璞玉胸口的碎石片。
“啊!”璞玉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股清晰的吸力传来,身体里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点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菩鱼及时收回了仙力,看着璞玉瞬间萎靡下去的样子,哼道:“感觉到了?这只是个开始。不想死,就乖乖跟着本君。”
璞玉捂着心口,喘着粗气,看向菩鱼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一丝动摇。这妖物手段诡异莫测,他的话……难道是真的?这石头……真是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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