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手笨脚!”菩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拍了拍自己那身云霞锦袍,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连个花架都爬不好,要你何用?土都溅到本君身上了!”说完,竟拂袖而去,留下璞玉一个人坐在湿漉漉的苔藓上,白着眼低声咒骂他。
这该死的妖物!他一定是故意的!璞玉愤愤地想。
日子就在这种水深火热中一天天过去。璞玉的身体在灵谷滋养下日益康健,脸颊也丰润了些,褪去了之前的蜡黄,显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秀底色。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向菩鱼时,除了惯常的警惕和愤怒,偶尔会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闪躲。
这夜,谷中月华如水。璞玉泡完灵泉,浑身暖洋洋地回到石洞,准备休息。
刚走到洞口,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酒香就扑面而来,熏得他脚步一顿。
洞内,菩鱼斜倚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床榻上,姿态慵懒。他手里拎着一个不知什么材质、通体莹白的酒壶,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那双总是流光溢彩的狐狸眼此刻水汽氤氲,迷离地看着走进来的璞玉。
“唔……美人……回来啦?”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尾音拖得长长的。
璞玉心头警铃大作!这妖物……喝醉了?!
他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贴着冰冷的石壁,准备随时跑路。菩鱼喝醉的样子他没见过,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比平时更危险、更不着调。
“躲……躲什么?”菩鱼不满地嘟囔,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晃了晃。他眯着眼,朝璞玉招手,“过……过来……陪本君……喝一杯……”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清冽的酒液洒出来几滴,落在兽皮上,香气更浓。
“我不喝!”璞玉斩钉截铁地拒绝,声音紧绷。
“不……不给面子?”菩鱼皱起好看的眉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璞玉走过来。他脚步虚浮,云霞锦袍的衣襟散乱,露出一片光洁的胸膛,在月华般的柔光下泛着玉色。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而强势的气场,将璞玉牢牢笼罩。
“你……你别过来!”璞玉被他逼得步步后退,后背紧贴着石壁,退无可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他看着菩鱼越来越近的、泛着不正常红晕的俊脸,那双迷离的桃花眼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菩鱼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拳的距离。浓烈的酒气几乎喷在璞玉脸上。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带着酒液的湿意,轻轻拂过璞玉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眼睫。
“怕……怕什么?”菩鱼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本君……从不虐待凡人……”他的指尖顺着璞玉的脸颊滑下,掠过他滚烫的耳垂,最后停留在他的下颌,微微用力抬起。
璞玉被迫仰起头,对上那双近在咫尺、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迷离眼眸。他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被那浓烈酒气和强大气息包裹的窒息感。
菩鱼微微低下头,滚烫的呼吸拂过璞玉的唇瓣,带着醉人的酒香。他的目光落在璞玉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唇上,眼神愈发幽深迷离。
“美人……”他含混地低语,“你身上……有本君的东西……”他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璞玉的鼻尖,“让本君……好好看看……是什么……”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烙印在璞玉的唇上。
璞玉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开了近在咫尺的醉鬼。
“滚开!”
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用尽了璞玉全身的力气,也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勇气。他猛地推开眼前那张带着酒气和滚烫呼吸的俊脸,不顾一切地冲出石洞,一头扎进外面清冷的、月华流淌的夜色里。
身后,是菩鱼被推得踉跄后、带着醉意的闷哼和含糊不清的嘟囔。
璞玉什么也顾不上了。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苔藓地上,夜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襟,激得他浑身发抖。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直冲头顶,但他只有一个念头——离那个危险的醉鬼越远越好。
玉髓灵泉在夜色下散发着柔和宁静的乳白光晕,水汽氤氲。璞玉几乎是扑进泉水里的。冰冷的泉水瞬间包裹了他滚烫的身体和混乱的思绪,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和窒息般的安抚。他把自己深深沉入水底,只留口鼻在水面之上,贪婪地汲取着泉水中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胸口的碎石片在灵泉的滋养下,传递出温顺平和的暖意,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慰着他惊魂未定的心。他蜷缩在泉底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冰冷的泉水也冷却不了他脸颊上残留的滚烫和心头的悸动。
“你身上有本君的东西……让本君好好看看……”
是这石头!他果然是为了这石头!什么压制、什么帮他……都是假的!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拿走它!甚至……甚至不惜用那种方式!
委屈和后怕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泪水无声地混入冰凉的泉水里。他恨那个妖物,恨他把自己掳来,恨他戏弄自己,更恨他……恨他刚才那几乎要摧毁他所有防备的靠近。
他就这样蜷缩在水底,像只受伤后躲进壳里的小蜗牛,在冰冷的泉水和胸口那点微弱的温暖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终于压垮了他。
清晨的玉灵谷,被柔和的光晕唤醒。鸟鸣清脆,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和露水的清新气息。
石洞内,宿醉的头痛如同钝刀子敲击着太阳穴。菩鱼皱着眉,揉着额角坐起身。云霞锦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空气中还残留着浓烈的酒气。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股昏沉,昨夜的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一片片扎入脑海。
菩鱼的动作猛地顿住。
最后清晰的画面,是那张近在咫尺的、因恐惧而煞白的小脸,那双瞪得溜圆、盛满了水光和不敢置信的眼睛,还有自己俯身靠近时,那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对方唇瓣的触感。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懊恼,瞬间攫住了他。该死!他差点对一个凡人!猛地站起身,环顾石洞。洞里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
那小道士呢?提上裤子就跑了?!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菩鱼大步冲出石洞,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宁静的玉灵谷。晨曦的光晕下,谷中美景依旧,却独独少了那个清瘦倔强的身影。
视线最终落在那泓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髓灵泉上。
泉水平静如镜,倒映着上方的流光石壁。在靠近泉边的一块水底石上,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璞玉!他整个人几乎都沉在水里,只露出小半个肩膀和湿漉漉的头顶,一动不动。
菩鱼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泉边。
“喂!小道士!”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俯身去捞水里的人。
指尖触碰到泉水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股极其强烈、极其清晰的共鸣感,如同无形的巨锤,猛地敲击在菩鱼的识海。这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直接。仿佛他丢失的那缕魂丝,就在这泉底,正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求回归的强烈呼唤。
与此同时,一直安静蛰伏在璞玉胸口的那枚灰白色碎石片,骤然爆发出温润如玉的白色光芒。那光芒穿透清澈的泉水,将整个泉底都映照得一片通明!光芒中,碎石片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震颤着,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嗡鸣。
沉睡中的璞玉,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虾米。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丝线,正从他四肢百骸、甚至灵魂深处被强行抽出,疯狂地涌向胸口那枚发光的碎石片。
“呃啊——!”璞玉猛地睁开眼,无意识地抓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那灼热滚烫、疯狂汲取他生命力的东西挖出来。
“璞玉!”菩鱼脸色剧变,所有的宿醉和懊恼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纵身跃入泉中,冰冷的泉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袍。他一把将痛苦蜷缩的少年捞入怀中。
入手的感觉让菩鱼心头一凛。怀里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却在剧烈地颤抖,仿佛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那枚紧贴在璞玉心口的碎石片,光芒刺眼,温度滚烫,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灼伤皮肤。那强烈的共鸣感如同电流般,顺着璞玉的身体,疯狂地冲击着菩鱼的神魂。
“放开……它……它在吸……”璞玉痛苦地喘息着,意识似乎有些涣散,断断续续地呻吟,手指徒劳地抠抓着胸口。
“别动!”菩鱼低喝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慌乱。他一手紧紧箍住璞玉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覆盖在璞玉紧捂着胸口的手背上。
掌心相贴的瞬间,一股磅礴而精纯的仙力,如同温润的暖流,带着不容抗拒的守护意志,顺着菩鱼的掌心,汹涌地灌入璞玉体内。这仙力而是化作最坚固的堤坝,强行阻挡着那碎石片对璞玉生命力的疯狂抽取。
两股力量在璞玉脆弱的身体里激烈交锋。一边是魂丝玉神本能地、不顾一切地渴求回归本源;一边是菩鱼强行筑起的,守护璞玉生机的屏障。
“呃——!”璞玉的身体在菩鱼怀中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他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随即双眼翻白,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瘫倒在菩鱼怀里。
“璞玉!”菩鱼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怀中少年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唯有胸口那枚碎石片,依旧散发着刺目的白光,在菩鱼仙力的强力压制下,光芒虽然被强行压制回石头内部,不再外放,但依旧在璞玉的皮肉下剧烈地搏动、震颤着,如同一个不甘被囚禁的心脏。
菩鱼低头,看着璞玉毫无生气的脸。那张清秀的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神色,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一种陌生而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刺穿了菩鱼的心脏。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魂丝玉神与这少年之间的联系,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强行剥离,对这凡人之躯意味着什么——形神俱灭。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若非他及时出手压制,这小道士恐怕已经被那失控的魂丝吸成了一具空壳。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魂丝玉神会寄身在这枚碎石中?为什么又会与这个凡间少年产生如此深的羁绊?那「天降石头」……菩鱼脑海中闪过自己随手丢下的果核,一种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冰冷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他抱着昏迷的璞玉,从冰冷的泉水中站起身。湿透的云霞锦袍沉重地贴在身上,滴滴答答地淌着水。他低头看着怀中少年惨白的脸,眼神复杂难辨。
取回魂丝,眼前这鲜活的生命便会立刻消散。
不取回,魂丝玉神失控的隐患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再次爆发,同样危及璞玉性命。
巨大的烦躁缠绕上来。菩鱼抱着璞玉,一步步走回石洞。他将少年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床榻上,用干燥柔软的皮毛仔细裹好。指尖拂过璞玉冰冷的脸颊,那触感让他眉头紧锁。
他盘膝坐在一旁,闭上眼,强大的神念沉入识海,尝试着沟通、安抚那枚躁动不安的碎石片,或者说,安抚里面那缕属于自己的、失控的魂丝玉神。仙力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缓缓注入璞玉心口,维持着那道守护屏障,也试图平复魂丝的暴动。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洞外谷中的光线由晨光转为正午的明亮,又渐渐染上黄昏的暖金。
璞玉依旧昏迷着,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脸色也不再是骇人的惨白,恢复了一点微弱的血色。胸口的碎石片在菩鱼持续不断的仙力温养和压制下,也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那种微弱而平稳的脉动。
菩鱼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疲惫。他看着沉睡中的璞玉,少年眉头微蹙,似乎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那张脸,在柔和的光线下,褪去了醒时的倔强和警惕,显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菩鱼的目光凝住了。
为什么……他越看,越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一种模糊的轮廓,一种沉睡在记忆深处的、属于他自己的某种感觉?
荒谬!他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诡异的念头。定是魂丝玉神的气息干扰了他的感知,这小道士不过是个被卷进来的倒霉凡人。
然而,就在他移开视线的刹那——
昏迷中的璞玉,浓密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呓语,仿佛在梦魇中挣扎。
菩鱼立刻俯身靠近。
“山……山崖……”
极其轻微的两个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钻入了菩鱼的耳朵。
山崖?
他想起璞玉之前说过的话,那块碎石片,是他在村后山崖边,那个被果核打断告白的黄昏……在地上捡到的。
那个山崖?……那个他魂丝最初坠落的地方,难道一切的源头,都在那里?
他看着昏迷中依旧痛苦呓语的璞玉,又低头看向他胸口那枚安静下来的灰白色碎石片。
没有片刻犹豫,菩鱼猛地站起身,一把将裹在兽皮里的璞玉打横抱起。昏迷的少年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毫无知觉地靠在他怀里。
“美人,”菩鱼低头,看着璞玉苍白的脸,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本君倒要看看,那鬼地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话音未落,他周身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云霞锦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磅礴的仙力如同怒涛般汹涌而出,瞬间撕裂了玉灵谷宁静的空间。
空间剧烈地扭曲、折叠,眼前流光溢彩的谷中美景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片片剥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飞速掠过、模糊不清的光影洪流。
仅仅一息之间,那令人窒息的空间扭曲感骤然消失。
脚踏实地。
眼前是熟悉的、带着黄昏萧索气息的景象。
高耸的歪脖子老槐树,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树下,那块半露出泥土的青黑色大石头,石面上还残留着一点模糊不清的、早已干涸发暗的果渍痕迹。晚风掠过山坡,吹动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带着深秋的凉意。
村后山崖,一如那个改变了一切的黄昏。
菩鱼抱着昏迷不醒的璞玉,站在那块大石头旁。金色的仙光在他周身缓缓收敛,只留下他挺拔的身影和怀中少年苍白的脸,与这荒凉的山坡格格不入。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璞玉,又抬眼,目光锐利如刀,一寸寸扫过这片看似平凡的土地。
答案……就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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