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砚回府时夜已深了，城中寂静着，他下了马，动作轻着回了主院。进卧房的时候还怕惊了余清鸢的梦，谁料她还没睡，整半倚在榻上翻着账册。
萧扶砚愣了下，把门关上了：“今儿军营的事儿杂，耽搁到现在才处理完。你怎的还没睡下？”
余清鸢摇摇头：“睡不着。”
他脱了外衫随手搭在架子上：“今日回家，遇着不顺心的事儿了？”
萧扶砚犹豫了片刻，还是坐在了她的榻边：“同我说说？”
余清鸢那页账册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半晌，才轻声开口：“今日请王老先生做法事，瞧见了父亲素日里给母亲点的香。老先生说那香唤镇魂香，专用来镇压冤魂的。”
她扯了扯唇，带着嘲讽：“他竟也知道我阿娘的苦，却日日不敢直视，费这么大的力气来压她的亡魂。”
余清鸢说着，又想起来那些仅存的有关林怜絮的记忆来。
好像余谙然这个人，在她的幼年便是缺失的。
他爱过谁吗？
如果有利益横在家人面前，那么谁都会被他抛下。
萧扶砚伸出手，把她手中的账册合上了。
他说：“想听听我对你父亲的看法吗？”
余清鸢对上他的双眸，又想起新婚那夜，他说他们二人相识的话。
于是她点点头。
萧扶砚把那本账册抽出来，随手扔在桌案上，有扶着余清鸢躺下：“把被子盖好，躺着听我讲。”
“我母亲同你母亲本是挚友，按道理说，她二人素日交际频繁，我多少也该常见到你父亲。但没有，我很少见到他。”
萧扶砚把余清鸢的被子掖了掖：“他甚至不知道我母亲同你母亲交好的事情。有次我带你去长街上买糕点，误打误撞的碰着了他。”
“我记不大清他那日是在当值还是什么了，总之他没认出我是谁来。你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喊他父亲，冲他撒娇。”
他说：“他皱着眉把你扯开，抱怨了一圈，最后还怨到了你母亲身上。你委屈的直哭，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急匆匆的离开了。”
“至此之后，我一直很讨厌他。”
萧扶砚叹了声，似是无奈。他的目光落在床边那盏跳动的灯烛上：“那日我哄你的时候便说过，他空有一个父亲的名头，做的却都不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
“余清鸢，对于这样的人，你也不必遵循什么礼数教养。他对你不好，你便将他看作陌生人。这世上总有比他爱你的出现，不必在他身上犯傻。”
余清鸢被他这话弄的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好像循着他这话，隐隐约约的真的窥探到了些记忆来。
片刻，她动了动蜷缩在被褥里的手指：“你还是第一个…同我说这些话的人。怎么听着都像是…大逆不道的话。”
萧扶砚愣了下，被她这话逗笑。
“这也算大逆不道啊？”
他看向她，眸光柔和：“不管如何，你只要记住，别委屈了自己，别叫自己难过。”
萧扶砚话音落下，又道：“还没来得及问你，那夜忽然唤我扶砚兄长，是想起什么了吗？”
“很少。”余清鸢答他。
那夜在屋里，她隔着帷幔被他的泪灼烧。
连带着在睡梦中的一丁点记忆都被炙烤着。
余清鸢又说：“做梦做到的，不知真假。”
萧扶砚笑了声：“那边同我讲讲，我替你辩真假。”
既然他这样说了，余清鸢也不再瞒着。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才轻声道：“梦见我阿娘哄我睡觉，后来怎也哄不睡我。便拉了你来带我出去逛逛。你说有喜欢的便同你讲，你给我付钱。”
“后面就不是这段了，梦见十三的名字是我取下的。因为那天是年十三。”
“没有旁的了。”
她额前的碎发不算乖巧，凌乱的垂下来，挡在她的某前。
萧扶砚看了半晌，最后伸出手给她理了理那些碎发。
余清鸢愣了下，一瞬间不知道该动还是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剩下心在跳动着。就像是那日萧扶砚归京时城墙上的擂鼓。
男人收了动作，有意无意的摩挲着手指：“都是真的。”
他轻晒了下：“我们家阿鸢倒真是厉害，只凭做梦便能忆起过往来，怕不是天仙下凡。”
余清鸢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好盖住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眸来。
“干嘛忽然…唤我阿鸢……”
她的声音被被子捂着，含含糊糊的传来。
萧扶砚笑意不减：“从幼年我便这样唤，如何？”
他站起身，把灯烛熄了：“睡罢。”
“今夜最好也能梦见我。”
次日头一早，宋如华在院里没等到余清鸢也没等到余谙然。
她站在那棵桂树下的时候，余清凤来了。
一步一喊的嚷的宋如华眼皮子直跳。
“母亲！母亲……？”
她皱了下眉，把手中的铲子递给容妈妈，冲着刚进来的余清凤道：“大呼小叫的，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你母亲我已经去了。”
余清凤干笑了声，慢吞吞的挪着步子蹭到她身边：“母亲净说些糊涂话，女儿可不喜欢听。”
她搂着宋如华的胳膊撒娇，宋如华哼笑了声，又问道：“今日的课业可都做完了？”
余清凤的动作一僵：“还没来得及呢…我一大早听下人们说母亲昨夜受了惊病了。哪还顾得上别的，急匆匆地便先来瞧瞧母亲。”
宋如华瞧了她一眼，半晌，叹了口气。
“都是做戏给旁人看的，没病。”
她带着余清凤往院子里的凉亭走去，拿了婢女手中的团扇来轻扇着。
宋如华道：“课业今日还得做，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肚子里有了墨，走到哪儿都是不吃亏的。你又不比你兄长缺胳膊少腿，他学得的你自然也学得。”
余清凤嗯嗯了两声，她从小养在宋如华身边，也是个聪明的。
“母亲方才说做戏，是做给父亲看的？”
宋如华轻应了声：“你如何知道的？”
余清凤笑了下：“猜的呀。我来时也听下人说了些，说您院里的桂树被邪祟如何如何了。这桂树是先夫人栽下的，家中没几个不知道的。能对它下手的，只有阿姐，母亲总不至于是做给阿姐看的。想来想去，便也只有父亲了。”
“我何不至于做给余清鸢看？你且说说。”
“母亲同阿姐不对付，她如今做局，母亲若不想她顺意，只管忽视了去。可偏偏演了出戏来说自个儿被吓着病倒了，可不就是做给父亲看呢吗？”
宋如华没反驳，但也没再说别的。
半晌，她才又道：“你如今也到年岁了，可有心中属意的男子啊？”
“啊？”余清凤愣了下，连忙往她身边又蹭了蹭：“母亲这是嫌弃女儿了…女儿还小呢，还想多在母亲身边多待几年，不想嫁人。”
宋如华冷哼了声：“你糊涂。”
她叹了口气，手牵住余清凤的手，轻声道：“你以为余家是什么好地方？再待上几年怕是连骨头都被吃干净了去。”
她喃喃着：“要不了多久，这底下被埋了那么些年的事情就得被翻出来。该遭报应的人，一个也躲不掉。”
余清凤自然不懂她这话的意思：“母亲…？”
宋如华回了神，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罢了，等我这病养好了再给你相看吧。”
她闭上眼赶人：“别在我眼前晃悠了，回去做你的课业去。过几个时辰我差容妈妈去检查。”
等把人送走了，容妈妈折回来给宋如华倒茶：“依老奴看，夫人也是时候把那些事儿告诉咱们姑娘同公子了。”
那些事儿啊。
宋如华低下头：“现下还不是时候。”
她接过茶盏轻轻晃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林怜絮要我办的事儿我还不算办完。且再等等…再等等。”
容妈妈叹了口气：“这些年苦了夫人了。”
半晌，宋如华才轻笑了声。
“哪儿算苦。当年是我拼死拼活要嫁进来的，自己做的孽，走到这一步来，有什么好说苦的。”
她抿了口茶水：“余谙然啊，你不得善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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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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