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放假，下乡陪外婆。
因为外婆一个人住很孤单，城里到乡下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远，所以她每隔一周就会回来一次。
水泥的乡间小路，外婆佝偻着干瘦的身子，背上的背篓里装有满当当的干树枝，远远看起来比外婆都要高。
“外婆。”俞佳念跑去帮忙卸下外婆背上沉重的背篼。
“念儿回来了。”外婆头发花白，皮肤又黄又黑，时间这把利刃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好重，费了很大的力气，俞佳念才顺利协助外婆将背篓放下来。
外婆看似弱小的身躯，却蕴藏着钢铁一样的力量。
俞佳念给外婆递保温杯喝水，然后擦着外婆额头的汗，撒娇的语气道：“一周没见到我了，有没有想我呀，外婆。”
外婆握上俞佳念细皮嫩肉的手，轻轻拍着道：“外婆更想念儿啊飞得越高越好，不要像外婆这样，一辈子困在大山里。”
因为常年干农活，外婆的双手已布满了老茧。
俞佳念被握着时感到扎手，却又让她格外的心安，“您会走出大山，我也不会困在大山，以后我会带您一起环游世界。”
“好好好，外婆有念儿这句话就够了。”外婆笑得很慈祥，“饿了没有啊，饿了的话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俞佳念高出外婆一个脑袋，她双手环上外婆肩膀的时候需要弯腰，“吃了，我现在还不饿。”
外婆拿一盘玉米混着麦子的饲料到鸡圈撒给鸡吃。
俞佳念粘着外婆道：“外婆，我好久都没有吃到您包的红油抄手了，我们晚上吃红油抄手。”
“好。”外婆宠溺般地勾勾俞佳念的鼻子，“外婆晚上给你包。”
晚上，俞佳念如愿吃到了外婆包的红油抄手。
父母虽然已经离婚了，但外婆的爱不会变。
记忆里外婆家的灯似乎一直亮着，俞佳念不用担心无家可归。
每次俞佳念赌气离家出走，她都会跑到外婆家，然后外婆会为她煮上一碗红油抄手。
该怎么形容外婆呢？
大概就像夜晚总会有一盏为你而亮的灯一样的底气吧。
“阿念，这周过完你妈妈要来接外婆了。”外婆继续说：“以后外婆就不住这里了。”
俞佳念吃抄手的动作顿住，她抬头看外婆，“因为担心您的身体吗？”
“是啊，一年不如一年了。”外婆夹起一块自己碗里的肉放入俞佳念的碗里，“以前还能下地干活，现在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啦。”
俞佳念舍不得外婆离开，但不能自私地让外婆为自己一直留在这里，“那外婆下下周我就不回来了。”
有些人见一面就会少一面，谁也不知道那天打过去的电话，会永远变成无人接听。
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了……
外婆摸摸她的头道：“等你以后放长假，想外婆了，想妈妈跟弟弟了，就来找我们。”
提到宋英，俞佳念心里莫名觉得难过，她勉强地笑了笑：“好啊。”
吃完饭，俞佳念陪外婆泡脚、看抗战片、聊天，等到外婆困了她才回自己房间。
坐在床上点开手机。
19点19分显示微信好友申请，【我是关希。】
有班群，同学们都在内，要找谁的微信不难。
俞佳念反手点拒绝，打了一个哈欠，熄屏手机后放床头柜，关灯房间睡觉。
睡到半夜醒来，俞佳念伸手摸床头柜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
她把踢到脚边的那只旧的大白鹅娃娃重新抱回怀里，再度闭上眼酝酿睡意。
躺在床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天蒙蒙亮，公鸡啼叫。
俞佳念索性不睡了，轻手轻脚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又回房间写作业。
凌晨六点，俞佳念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套了件薄外套出房间。
太阳才冒出半个头，还不算太热。
外婆拿着一盘饲料喂鸡鸭，见俞佳念从屋子里走出来，道：“今天起这么早啊？”
俞佳念一到白天就犯困，一到晚上精神就特别好。
深夜12点睡觉对她来说算早睡。
晚睡则不固定，毕竟她可以做到一天不睡，又可以做到睡上一天的两种极端。
上学期间睡眠基本上不足六个小时，短的时候只有两三个小时。等到放假，她又恶补回来，睡十个小时往上走。
这样也导致她生物钟和一日三餐非常混乱。
早饭是不吃的，午饭晚饭是混一起吃的。
俞佳念走到外婆身边，打了一个哈欠说：“外婆。”
“早上想吃什么，外婆都给你做。”外婆看着鸡圈里吃饲料的鸡鸭。
昨天看到冰箱里汤圆，俞佳念依赖地趴在外婆的肩上说：“我想吃汤圆。”
外婆腾出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好，喂完这些鸡外婆就给你煮汤圆。”
俞佳念晃着外婆，“我就知道外婆对我最好了。”
她跟着外婆喂鸡，喂完又走进灶屋，哈欠打了一路。
昨天她算睡得比平时要早很多，但还是很困，可能熬夜的觉就是这样补不回来，只是她自己抱着侥幸心觉得能补回来。
外婆站在灶台前拿铁瓢接水往大锅里加，俞佳念就陪在一旁坐着生火加柴。
人老了爱怀旧，外婆边添水边聊起俞佳念成长的点滴。
趁外婆出去拿汤圆的功夫，俞佳念看眼手机，锁屏界面显示二十分钟前有三条微信消息。
俞佳念手机一直处于静音状态，加上她一直没看手机，现在才看到张颖的发的内容。
【颖：念念，你又去你外婆那了吗】
【颖：你能借我点钱吗】
【颖：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
【一条鱼：又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俞佳念有种不好的预感，平时张颖的父母在经济上给予张颖富足，买东西她不需要看价钱。
现在怎么会突然借钱？
对面秒回，【颖：我离家出走了，现在住在酒店】
自打张颖吞药自杀后，她的父母不准她踏出家门半步，房间内不准有任何尖锐物品，或者任何能伤及身体的物品存在。
并且在她的房间内安装上了两个监控，窗户外按上了防盗窗，房间门的锁被拆了。
只要她不和李明轩分手一天，这样的生活便持续一天。
张颖受不了，想摆脱父母的掌控，她执意要出门。
张远国吼道：“张颖你给我站住，现在滚回你的房间去！”
张颖吼回去：“我出不出去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老子！！”
张颖不顾张远国的阻拦执意去开门。
张远国气地扇了她一巴掌，手指着她下最后通牒，“你今天要是有本事敢踏出这家门一步，就别回来！！！”
巴掌扇在脸上，比脸疼的是自尊心，张颖捂着脸，毅然决绝地打开玄关的门，“不回来就不回来，我不稀罕。”
【一条鱼：别告诉我是为了你那男朋友。】
【颖：念念，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明轩】
看到张颖的消息，俞佳念两眼一黑，倒吸一口凉气，盯着手机屏幕，忍着暴扣李明轩的冲动，咬牙切齿道：“张颖，你真是没救了。”
从冰箱拿完汤圆回来的外婆道：“什么没救了。”
“没什么。”俞佳念黑着的脸切笑脸，将手机放口袋里，看着灶眼的火势渐小，“外婆火好像变小了，还要加柴吗？”
外婆见锅里的水扑通地冒泡，道：“水快开了，要下汤圆了，要加点大的树枝进去。”
俞佳念听话地将长的树枝掰成两截放进去，又从身后的一堆木柴里抽出几根折断，丢进灶火里。
水开了，准备下汤圆的外婆道：“念儿，要吃多少个汤圆？”
“我吃六个。”
“六个哪够啊，你现在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再多吃两个。”
俞佳念胃口小，吃什么都跟没胃口似，每次外婆都说她瘦得跟干猴一样，叫她多吃点。
“那我吃八个，外婆。”
开始下汤圆的外婆宠道：“好，要是不够了，外婆再给你煮。”
“嗯嗯，我的外婆最好了。”
外婆看锅里陆陆续续浮上水面的汤圆，“汤圆快煮好了，不用烧火了，洗手拿碗筷吃饭了。”
“终于可以吃汤圆啦。”俞佳念放下火钳，拍拍手上的灰起身洗手。
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餐桌。
外婆又去后院鸡窝捡鸡蛋还没来。
俞佳念分好筷子坐在餐桌等外婆。
见一个碗里有两个荷包蛋，一个碗里只有汤圆。
俞佳念夹出自己面前碗里多的一个荷包蛋放进对面碗里，分配平均。
外婆回来坐下，俞佳念跟着坐下，见外婆动筷子她才动筷子。
“你这孩子，特意给你煮的两个蛋。”外婆将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着要送过来，俞佳念反应快一拍，抵住外婆的手，道：“我这里有一个，外婆您也吃一个。”
“外婆不吃，特意给你煮的。”
“不用外婆，我碗里有荷包蛋，够吃。”
“一个哪能够啊，你现在长身体，要跟得上营养。”
俞佳念没再推脱，把碗伸过去接外婆夹来的荷包蛋。
外婆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爱给外孙。
同样，外孙也欣然接受并感激着外婆的爱。
“你爸一天到晚就知道忙，连亲生女儿都不顾。”外婆替俞佳念抱不平道：“我们念儿身边都没个人照顾，每次回来看你瘦得跟干猴一样。”
俞佳念低头看着碗里，筷子戳开荷包蛋，里的蛋黄像流沙一样往外溢出，她嘴上的笑变得不那么发自内心，“我现在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
“你呀你，有时候懂事得叫外婆心疼。”
“懂事才好啊，这样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吃好早饭，俞佳念洗完碗出来寻外婆。
院前种有一棵高大挺拔的老香樟树，树下外婆躺在藤椅上望着远方，看起来很孤独。
俞佳念搬着凳子过去坐在旁边，突然好奇道：“外婆这棵香樟树种了多少年了？”
“要有些年头啦。”外婆望着那棵老香樟树，一种历经沧桑的语气，“在你妈小的时候就有了，要有八十多年咯。”
俞佳念第一次对时间有了实质性的感受，惊讶道：“八十多年？这么久？！”
外婆抚摸过俞佳念的头，满脸慈爱又感慨，手里比划道：“是啊，以前你小时候才到外婆腰，现在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外婆也老啦。”
俞佳念乖巧地趴在外婆的膝盖上，“外婆不老，一点都不老。”
远离城市的喧嚣，放眼望去，遍地是菜田，再往远处看是连绵起伏的大山，葳蕤葱郁的树林。
每家每户连着一条小路——那是留给未归子女的回家之路。
家乡，一个被美好过往和无尽思念填满的地方。
在这里，重逢的日子总以年计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期盼，只为短暂热闹的团聚，然后又回归冷寂。
外婆起身去田间干活，俞佳念想一起去，手机震动了一下，点开消息。
【颖：我走得急什么都没拿，卡又被我爸停了，念念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颖：念念，我想去找明轩】
俞佳念回消息，【一条鱼：我只想问一句，你真的要为一个男人抛弃自己的家和自己的父母吗？】
【颖：念念我不想失去真爱】
俞佳念看着手机无语凝噎，看到下一条发来的消息，她气得想掐人中。
【颖：我可以为了明轩放弃自己的一切】
【一条鱼：所以呢？】
【颖：所以看在小时候我给你5块的份上，念念你要帮帮我】
看到这则消息时，俞佳念整个人愣在原地。
她们之所以成为好朋友，还要从小学说起。
那时张颖找俞佳念一起去买零食，直到付钱时俞佳念才发现自己身上带的钱丢了。
张颖知道后，大方地将自己手里的十块钱分出一半给俞佳念。
因为那一张小小的五块钱，抚平了俞佳念当时摸遍衣服和裤子口袋没有钱时的窘迫，也抚平了俞佳念面对小卖边老板不耐烦恶言时的手足无措。
直到现在，她依然难以忘怀那张难能可贵的五块钱。
【一条鱼：如果我借了你钱就等于帮助你离家出走。】
【一条鱼：抱歉张颖，这次我不能帮你。】
俞佳念不是因为没有钱，更不是怕张颖不还，相反，她是顾虑自己一旦借给张颖钱之后，带来的后果她们两个都无法承担。
让张颖这个未接触过人心险恶的温室小公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独自面对人品存疑的一个男生。
她的人身安全是否能得到保障？
是否有真的像她口中说的那样幸福美好？
一切都是未知，风险极大，俞佳念不敢赌，她不敢借钱让张颖冒险。
【颖：念念，你连我们小时候的情面都不顾及了吗】
【颖：为什么现在连你也不站在我这边】
【一条鱼：你变了。】
作为朋友，俞佳念一定是希望张颖幸福，但不是降低自己的底线，牺牲自己所拥有的去获得那不确定的幸福。
【颖：我没变，变的是你们】
【一条鱼：你一定要孤注一掷地去追求那份，把你现在生活搅乱得天翻地覆的爱情吗？】
【颖：我想要的是惊天动地的爱】
俞佳念看着张颖发的这条信息，不禁蹙眉，原本输入框的字【恋爱只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不是全部，你不觉得你现在执迷于恋爱已经无法自拔，甚至到忘我的地步了吗？】
果然，没有谁会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俞佳念觉得没必要再和张颖继续聊下去了，叹了一口气，删掉输入框的话，重新打字，发送【一条鱼：随你。】
发送完，俞佳念气得直接把张颖拉黑，手机震动调成静音。
冷风吹过，她看着远方的大山，层峦叠嶂，山峦起伏。
大山的那头还是大山，就像道道关卡，过了这关还有下一关，看不到终点。
小时候的友情纯粹又简单，不用顾虑人情世故，不用小心谨慎，不用揣测别人的好是否带有目的性，一包零食就可以化解一场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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