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呜！”正在发愣时，裴绥昭小腿突然被一团东西撞到，伴随着一声低吼，一个小团子滚落在她腿边，没等她后退，虞霁初当即把这小东西拎起来。
刚才一群人光顾着看四周，根本没注意脚下，竟然被这么个小东西偷袭。
看到小东西被拎起，不远处有两名妇人跪下，嘴里说着什么。黄铃过来见礼，解释道：“她们求我们饶了这孩子。”
虞霁初手上的小东西还在张牙舞爪，尾椎处的裤子有个洞，洞里伸出一条毛掉光的尾巴，尾巴尖有点打卷的毛，好丑好丑。
“她在说什么？”裴绥昭先前确实被吓到了，她不知道被这小东西咬一口会不会有病毒，现在缓过来，看久了觉得也没什么，就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孩。
“她说……香香，蜜蜜。”黄铃轻咳一声，她不想学，但只能照实说。
裴绥昭明白过来，把佩囊解下来，倒出里面的糖递到小孩面前，小孩双手从她手里抓过，一粒也没留下。抓到糖就开始奋力挣扎，嗷呜嗷呜乱叫，虞霁初把她放下，她嗖一下没影了，再定睛一看，已跑到跪着的两名妇人跟前，把糖往妇人怀里一塞，留一颗连糖纸一起塞进嘴里嚼。
嗅觉惊人，速度惊人，官吏如何在重重保护下被杀死，可以窥见一斑。要是獠蛮如大荆一样有统一政权，对荆朝来说绝对是夜不能寐的噩梦。
正在发呆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披头散发，手拄拐杖，身穿斗篷，脸上不知抹着什么，看不清男女看不清年龄的人跌跌撞撞向她们跑过来。还没等黄铃命人拦下，那人忽然扔开拐杖，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朝裴绥昭和虞霁初伏拜，嘴里还高声唱着什么。
虞霁初听不懂，但她看得懂黄铃等人的表情，这人嘴里的唱词明显不对劲。裴绥昭还在那乐呵呵听着，觉得这唱词颇有韵律，听了会问黄铃：“这唱的什么？”黄铃收到虞霁初那眼鸷视，俯首回道：“他们的民间小调，唱词多无意义。”
“绥昭，时候不早，该回了。”虞霁初紧握住她的手，裴绥昭有些疑惑，但这里确实也不适合久留。要是有需要，下次再来就是，或者等獠蛮去北城买物资，留几个详谈。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上马车后，那伏拜之人身后聚集越来越多的獠蛮一同伏拜吟唱，要不是黄铃带人驱散，估计不一会就能让马车上的人听见。
“原来黄铃就是黄兰的阿姊，她邀我明天去她家吃饭，你也收到邀请了吧。”裴绥昭喝着醪糟蛋花汤，微微眯起眼，吃了这些天，她吃得出来这里的米种比鹤州的好吃，糯米更是要优质许多。
“明日要陪阿娘去飞瀑峡外，不能和你一起，让黄铃陪着你在城里好好转转。”
虞霁初现在毫无县主形象，说完话就张嘴让裴绥昭喂吃的，裴绥昭喂了她一口，笑嗔道：“公主要是见了你现在的模样不知会如何作想？”虞霁初唇上淡淡的酒香渡在裴绥昭嘴角，悄声道：“不让她瞧见，再喂我一口。”
得寸进尺，裴绥昭不肯喂，虞霁初不罢休非要吃这一口，眼看要吻过来，裴绥昭赶紧舀一匙喂过去：“小赖皮，收敛点。”
阴天，到处都灰蒙蒙的，黄铃把裴绥昭和阿蛮迎进屋，有些赧然：“家中简陋，多有得罪。”裴绥昭环看一圈，条件确实艰苦，也就比一般百姓强些。主要是这个地方整体条件就很差，驻军将领能有这个条件已经很不容易。
从飞瀑峡回来，虞霁初目送母亲回房，转身走向虞悠游：“人带过来了？”虞悠游点头，小声回：“她在南城颇有威望，要不是最后她自愿前来，今日怕是会酿出风波。云散，你找她到底所为何事？”
虞霁初目光一凝，那日从南城回来，黄铃告诉她，那伏拜之人拜的是她口中的“神使”，唱词说的是终于等到祖先所说的神使降临在他们面前，他们獠蛮有救了，从此子孙不必再受诅咒之苦，生机会逐渐恢复，神使会带领他们建立一个强大的新王朝。
那日跟去的不知有几人能听懂蛮话，虞霁初吩咐黄铃，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阻止那些话外传。
到了安排好的民房内，虞霁初见到了那名大巫，今日的大巫简单梳洗打扮过，脸上没再抹东西，看上去正常多了。
房内只有虞霁初和悠游，要是这大巫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又牵扯上裴绥昭，她得保证消息不能传到母亲耳朵里，更不能让外人知晓。至于如何让悠游暂时瞒住母亲，她自有她的办法。
大巫说他们的祖先曾预言：昭至昭关寻“野败”，是神使至，来解厄度难。
为了这个预言，他们一部分族人才迁至昭关等待使命降临。有人寻找野败的消息传来，他们就一直在等待与神使见面。
裴绥昭就是他们的神使，只要上到天戈雪峰之巅，与神通，神使就会明白该如何完成使命。
听完这些，虞霁初顿时烦躁不已，凡事与神鬼相关，都不是那么好解决，还是这种未开化的獠蛮，讲道理根本讲不通。特别是裴绥昭提出的找野败一事，竟与他们族中预言吻合，这真是麦芒掉进针尖里，太巧了，巧得她都起疑心。
大巫看出她心中所想，咧嘴一笑说了一串话，悠游翻译：“她说神使从天戈雪锋下来，会带领獠蛮建立一个属于他们的强大新王朝，这是命运，无论谁阻拦都没有用，一切该来的都会来。”
虞霁初被她的话激出怒气：“危言耸听！痴心妄想！天戈雪峰谁上得去？人怎么上去？告诉她别胡言乱语，否则我不会客气！”
悠游其实也在想这件事，天戈雪锋被称为神域，并不是有什么神奇的事发生过，而是表示那是绝境，上面无活物，以人力更不可能到达。裴绥昭那小身板，估计到山脚就躺下了，还神使，这明显是个乌龙事。
转告完后，大巫又一脸虔诚说了什么，悠游说：“她说她想见神使一面。”
虞霁初本来一腔怒火，想到什么，压制后说：“你先说野败在哪。”既然有这个预言，他们还迁来昭关，虞霁初有理由相信他们已经找到野败所在地了。要讲迷信那就一起讲讲，看能不能套出有用的东西。
显然大巫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她看出虞霁初不是在和她谈条件，而是在套话，那她就顺着梯子下，她要谈条件，不承认也不否认野败的事，总之先让她见神使一面，再谈后面的事。
“死了这条心，绥昭不是神使，若再让我听到这些话，该死的都得死。”虞霁初一脸冷酷，悠游如实转答。大巫一脸落寞，行了一礼，再没说话。
这顿饭吃得裴绥昭泪流满面，并不是好吃难吃的问题，而是松油灯熏眼睛，她受不了。而和黄铃聊到蜡烛时，她犯了“何不食肉糜”的大错，她一直以为蜡烛在这个时代已经量产了，现在才弄清楚，她来这后用的蜡烛都是蜂蜡和动物脂膏蜡，只有权贵和富人才用得起，百姓一直烧的都是松油灯和杂油灯。
聊完她呆愣片刻，想到什么：“不对，我进昭关时在周围看到过不少白蜡树，有些已经有白蜡虫产蜡，你们从没用那上面的蜡做过蜡烛？”
“白蜡树？”黄铃一边脸红一边呢喃，她从这个树名中听出了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感觉。她妹妹早就写信给她讲过裴绥昭此人，说裴绥昭能从寻常中看见不寻常，稍微点化一二就能养活一大批人。
看来，她是遇到这个时刻了，于是她实话实说。人都不蠢，树上生白蜡，当然会有人收集，但百姓都为温饱，哪舍得自用，都卖给商队运到外地去了。她们军中也有人收集过白蜡卖钱，还有人划定山头恐吓百姓不得入内。但那东西产量极少，要不是稀有能卖上价钱，大伙都懒得去弄。
“你们就没想过养殖白蜡虫吗？”
裴绥昭问得真切，黄铃则一脸懵，怎么养？养那虫子？她曾在采蜡时见过那种死掉的褐色虫子，难道蜡并不是树长出的，那种虫子才是出蜡的关键？
回来见到阿蛮，虞霁初心中一顿：“你们回来了，绥昭在房里？”阿蛮回：“饭吃到一半，黄铃拉着裴娘子过来见公主了。”
虞霁初大惊，迈开步子飞奔往阿娘住处过去。到了门外，她心如擂鼓，刚想敲门就听得里面一阵说笑声，这才用力收回手，缓缓匀着气息，等一切如常才敲门。
“若真如绥昭所说，白蜡虫可饲养，那昭关百姓将来就多了门生计，他们都得感谢你。”
公主对此事确实很有兴趣，据裴绥昭所说，白蜡虫会寄生的树种在许多地方都有，她要把养殖白蜡虫的技术把控好，先让广南剑南两道的百姓尝到这甜头。
“都是公主英名，百姓必会铭记大恩大德。”这也不算拍马屁，昭关这种敏感的地方，公主愿意让百姓开启一门新行当就是恩赐，不然随便以什么军机要地的名义，就能把这地方的百姓压得永远只能谋个半温半饱。
此地百姓为历朝历代流放犯积累而成，在战时要么死要么逃难，平日里过得如何不重要，有口吃的饿不死就成，可能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边关百姓都是这个态度。
“我儿来了怎么不说话？”公主放下茶盏，笑盈盈问。虞霁初握着手心答道：“听母亲的意思，绥昭似乎又立了一功？”
公主哈哈一笑：“你如此在意绥昭的功绩，可是想为她谋个官职？”这明显是句玩笑话，裴绥昭如今身负朝廷通缉令，就算不给朝廷知道，让旁人瞧在眼里也不好。
晚上虞霁初特别躁动，裴绥昭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吃错了药，眼看颈间要留痕，她轻掐住虞霁初的下巴：“你不对劲，为白天你阿娘的话闹心？”虞霁初被她问愣住，目光幽幽，似是有些委屈地往她怀里挤：“这地方不好，明日我们就启程回益州。”
哪就能说甩手就甩手，没说要开蜡园前还有可能，如今再怎么也得把人教会了再走。还好白蜡虫的养殖方法和注意事项不复杂，她在电脑里看过资料，现在还记得。
“娘子，昨晚睡觉怎不关窗，有野物拖东西进来了。”阿蛮大清早来帮裴绥昭收拾屋子，想去开窗，却发现窗半开着，窗边桌子上有根沾满泥的草。
裴绥昭被吓一跳，瞬间脑补大晚上有蛇或者老鼠钻她被窝的恐怖场景，鸡皮疙瘩起一身。她腹诽虞霁初个大鲤子鱼，竟然不把窗关严实，走到桌边对阿蛮手上的泥草扫一眼，发现这不是野草，而是根麦穗。
鬼使神差，她接过麦穗仔细查看。
虞霁初被阿蛮急急唤来，阿蛮说裴绥昭又魔怔了，坐那盯着野草，喊都喊不应。到跟前了，虞霁初想伸手把裴绥昭手中的野草拿出来，裴绥昭瞬间回神躲过，等看清来人，神情怔忪。
她应该没认错，手里这根就是一直想找的水稻野败，看着像是从一株上面剪下来的。当然要确认的话得找到完整的株，还得等到明年开花的时候。
要是初来这里时看到这根野败，她会欣喜若狂，现在，她像拿着烫手山芋，不知该如何是好。
虞霁初听裴绥昭说完原委，如临大敌，她五更天才离开裴绥昭的房间，那时候窗户关着，也就是说有人在她走后就弄开窗把这东西放进来，除了獠蛮还有谁能悄无声响不惊动任何人做到这件事？
为使裴绥昭安心，该做的样子要做，吩咐下去要严查，这当然也就瞒不过公主。公主没对此有任何指示，只是等虞霁初安排完，郑重让她进书房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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