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屿今天很高兴，虞素韵有意让虞霁初和她家的孟廓结百年之好，她很是欢喜，不论她与白鳞侯的袍泽情谊，就单看虞霁初这孩子，她就喜欢得紧。
孟廓也陪着祖母前来，来之前他听祖母含蓄说过一点，大概猜到今日宴席上会发生的事。他从小和虞霁初相识，对着这样光风霁月的女娘，怎么可能没动过心思。特别是两年前京畿道再见，同场杀敌后，他心头就时不时会出现个人影。
他一直借机偷看虞霁初，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早就有人发现他的动作了。裴绥昭从孟廓一次次偷看中猜到了些什么，心头骤然一惊，该来的，始终要来了。
宴席上丝竹之声喜庆，舞姬随乐翩翩而舞，裴绥昭僵坐在席上，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一曲毕，虞素韵一个手势，全场静下来。裴绥昭听她似乎轻叹了一声，抬头看去，虞素韵又没了异样，说：“年初阿耶兰罕连降几场暴雪，冻死牲畜无数，他们本就不积粮，如今连当下的口粮都没了。”
把阿耶兰罕和西关道的情形说完，她目光凝重：“去西关道的人是关键，办得好，是大功一件，办不好，会加速崔军与獠蛮合流。孤与朝臣商议良久，文执中可堪重用。”
说到这，众人暗自一惊，虞素韵竟然选了文家人。扫众人一眼，虞素韵继续说：“他需要个副手，远展，你想不想去？”远展正是孟廓的字。问完一笑：“孟老又舍不舍得让他去？”
孟家祖孙被打个措手不及，白鳞侯笑着安抚孟屿，对她轻点了点头。孟屿迅速反应过来，仔细思索这个事情前后，虞素韵显然很看中这次西关之行，能不能招安先不说，起码要把崔家内部摸清楚，要和真正的领头见面谈。
此事要办得好，那真真是大功一件。孟廓本就因她是女将一直不得重用，现在虞素韵把机会递到眼前了，办好了，回来升个五品是稳妥的事，到时候她再出现和白鳞侯谈，从当前最得利的差事中挑一件让他赴任。
只要虞素韵稳住，虞家稳住，她孟家的前景，就此能一直稳下去了。
当初她跟着虞颉东征西战的豪气又出来了，当即起身见礼：“老身代孙儿应了，谢殿下给这小子一个立功的机会。”
虞素韵点点头，客套的话不再说，她本就是给了个立功的机会，要看个人能不能把握住。
“详情，明日远展去兵部找升国公。好男儿当志向高远，等你们功成回来，孤为你们设宴。”
文执中的官职没了，但他家的封爵一直没被褫夺。这是孝武帝封给他那战死的爹的，恩准三代后再降等袭爵，到文庚懋都还是升国公，除非文家谋反，否则没人会去动这个。
孟廓在祖母的注视下领命称是，又看了一眼虞霁初，但很遗憾，虞霁初今晚似是心绪不佳，一直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倒是裴绥昭，惊讶得差点没管理住表情。怎么会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难道……她又对虞霁初看去。
“裴绥昭。”
虞素韵突然叫她，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她，她愣了一瞬，猛地站起来：“在。”
“贲兴锡矿那边，獠蛮白氏部落扣押了我们派去的人。此事，你亲自去，把人带回来。少一个，唯你是问。”说完似是有气：“明日就去！”
她没有当众说出，白氏那边指名道姓让裴绥昭过去谈，已是全了情面。
裴绥昭在虞霁初要站起来前赶紧回道：“是！”
白鳞侯看着孙女臊眉耷眼的模样，心里哭笑不得，昨天孙女一场痛哭，哭得她心肝疼。虞家需要继承人，她和女儿都坚定这点，可当孙女哭着说暂时不想婚配，求她疼疼孙儿，最后哭到几近昏厥，让她如何不动容。
可她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等天下大定，位份正明，盯着虞霁初的就不再只有虞家人，到时候她也挡不住了。无论如何，要有个后人。
宴席散了后，裴绥昭回房后静坐了一会，然后轻唤：“幽荧，在吗？”幽荧出现：“我在。”
“你孵化出来后，还是只能将资料传输到车机上吗？”
幽荧思考一瞬回道：“孵化时我不能精准控制能量，现在可以传输到你的移动端了。”
“太好了。电脑估计虞素宁要用，你帮我把适应当前锡矿开采的工艺流程传输到平板，最好有工艺分解，还有相关设施建造的详细资料数据。等虞……姑母回到鹤尾，我就让她把平板和太阳能发电机封箱打包给我送到贲兴。”
说完叹了一声：“这时候就比较怀念网络时代。”
幽荧眼里的光闪了闪，似是在考量什么，最终保持了沉默。条件不成熟，说出来还是一场空欢喜，不如不说。
敲门声响起，幽荧消失，裴绥昭坐那没动：“进来。”
虞霁初小心翼翼地进来，像只小狗一样走一步用眼神试探一下，裴绥昭失笑出声：“霁初，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也很难。我们俩一直都在回避你会成亲这件事，你过来坐下，现在我们好好谈谈。”
“绥昭，我……”
虞霁初一开口，裴绥昭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我们实事求是的谈，不要幻想。以当前的形势来看，你母亲打下天下是迟早的事，而且时间不会太长。”
如此开门见山，虞霁初有些愣住，直直盯着裴绥昭，没有接话。裴绥昭靠近她，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将她看进深入：“霁初，不论你们虞家还有什么旁的血亲，我希望继承你母亲事业的，是你和虞栩睢。只有你们，我才能看到希望。”
姐姐喜欢女人，压力全给到虞栩睢，可就裴绥昭这些时日看虞栩睢黏惠贞那个劲，她估计也悬。
逼栩儿生孩子？那叫昧良心。
可虞素韵都要当天子了，怎么可能不要继承人？裴绥昭回想原来的世界，好像也几乎没有人能超脱其中。她从来都没有试图把虞素韵或虞家人捧上白璧无瑕的无垢之地，都是人，各有各的**。
她这不是也有私欲，她希望虞霁初继承帝位，好成全她的理想规划，可她又不想虞霁初跟别人生孩子，这真是件矛盾又悲哀的事情。
“霁初，我也很……”很痛苦。她捂住脸，一瞬间不想面对。她并没有自己设想的那么洒脱。想到虞霁初会成亲，会被别人抱在怀里……要疯了。
虞霁初抱住她，声音不再低沉畏缩：“绥昭，我不会成亲，可我需要个孩子。阿娘说过，接受去父留子。绥昭，我们，养个孩子好不好。”
裴绥昭站起来微昂着头往外走，走一截又停下，肩膀微颤。这不是商量，这是虞霁初已经打算好了，过来通知她。
她实在说不出“你生吧，生下来我俩一起养大”，她想的太多太多了，甚至残忍地想到，虞霁初要是因为生育出事，她要如何面对那个孩子。又或者，在这种环境下，孩子要是没养大，是不是还要接着生下一个？
她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真是虚伪到极点，觉得一切都好荒唐，又想逃避，最好缩在龟壳里不出来。
见她如此抗拒，虞霁初怎么忍心为难，从背后抱住她：“绥昭，没事了，别怕。”
城门口一堆人送别另一堆人，裴绥昭本想带走惠贞，又想到鹤尾有一堆事等着虞素宁忙，最好给她多留个帮手，她带了惠贞力荐的两名学生，黎听南和易寒，前者善算学，后者善工器学。加上虞素韵派给她的人，还有虞霁初派给她的侍卫，浩浩荡荡一大群。
虞栩睢先将柳枝折下递给惠贞，眼里都是少年人的痴缠不舍：“要时常通信，有空我就去鹤尾看你。”
自打上回撞破裴绥昭和虞霁初的情/事，惠贞对这种感情已经不迟钝，但她会装不懂，更别说她父母此时正在她身边看着。于是只接过柳枝笑了笑：“会常给你寄东西，虞主事繁忙之余，也要照看好自个的身子。惠贞和雁归学子，在鹤尾随时恭候您大驾光临。”
很官方很生疏的说辞，栩儿眼里一阵失落，连强颜欢笑也撑不起。
裴绥昭看得眼抽，两姊妹一个德性，落水小狗好可怜哟，她都不忍心看。
虞霁初则是当众问了裴绥昭一个问题：“绥昭，锡矿的事了，回鹤尾还是回西京？”
裴绥昭没再逃避她的目光，很认真地回她：“回鹤尾，是时候改进炼钢技术了，鹤尾有基础条件。”想到什么又说：“然后去遂丰，既然那边已经在按计划造海船，只要船只齐备，争取今年内让海船远洋。”
她越说，虞霁初眼里越冰冷，眼里噙着的笑像是冻住了，这样看上去很吓人。裴绥昭不说了，伸手轻拽她的衣袖：“空了就回西京来看你，你要保重身体。”
虞霁初不再说什么，连顺势嘱咐一句保重身体都没有，只睨了悬娘一眼。悬娘站于裴绥昭身后侧，微微点头。
此次虞霁初交给她三件任务，过昭关时把信带给黄铃，黄铃会知道要做什么。到了谈的时候，要是那群獠蛮挟持裴绥昭上什么雪峰，虞霁初授命她用尽一切手段将裴绥昭平安带回。
要是事情平稳解决，不用问裴绥昭要回哪，直接将人带回京城。
白小卷此次也跟着裴绥昭去，她跟在裴绥昭身边两年多，身子蹿高一截，尾巴养得蓬松且油光发亮，只要她出现在西京城里，总是众人的焦点。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的，还有想偷偷摸一把尾巴的。
如今西京城的人好像忘了裴绥昭当初因为什么罪名被通缉过，雀州试吃杂交小麦的事早就传开了，西京是种小麦的，已有不少人开始问有没有雀州新麦种。
裴绥昭离开西京，甚至有好些人隐隐失落，他们已经知道白鳞侯府送出的苹果树苗也来自于裴绥昭，他们总觉得裴绥昭应该还能做更多造福百姓的事。可惜，西京一开始就对裴绥昭不善，他们聚在一起有时也会低声埋怨那位失踪的皇帝。
京兆府内，灯火通明，人员齐整。京兆尹面对这位名义上的下属，客客气气地问：“不知少尹有何事相商？”徐嘉业对于安宗参的下场十分清楚，不敢造次，但也没有太卑躬屈膝，他又没犯事犯在这位少主子手里。
人都叫来了，有事就吩咐。
“我对政事尚且一知半解，有件事想请大家参谋参谋，以各位的经验来看，当前修一条贯通西京到鹤州的水泥路，是否可行？”
众位面面相觑，徐嘉业在心里骂败家纨绔，这仗还没打完，估摸着还有好几场大仗要打，您在这时候要费民力物力修水泥路？不知道水泥产量多低多贵？他想弄点修新屋，到现在没排上队。
人怎么弄？钱从哪来？
这要真继位了，不会是个昏庸又暴戾的帝王吧。从前的名声不是这样的，究竟哪里出了偏差？
他斟酌：“此事，要不先问问摄政？”
“京兆府的事，件件要问过摄政？”虞霁初脸上没笑，不过问得很轻。
徐嘉业反应过来：“少尹要京兆府各位从哪方面参谋？”
“首先，修路为方便运辎重，要评估路线。其次，人力，当前抽丁打仗，男人出不来，那就女娘来。让大量女娘服徭役是不是要被天下人骂？那就出役钱。
最后就是钱粮从哪来。
路修好了，也不是天天运辎重、只运辎重。商队要不要走？马车跑水泥路上是不是能节省许多时候，是不是能不惧天气？那我收些他们慷慨解囊的过路费应不应该？路都修到鹤州了，江南道多富商，他们会不会想接着修？
这是不是都是钱粮？”
众人一同暗自点头，看虞霁初的目光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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