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县被抽丁和赋税压得喘不过气，好多人都逃进深山或小岛当隐户，海边密林里忽然出现几个衣着褴褛，神色憔悴的人，倒也不是很惹当地人警惕。
这一群人里会说江东话的只有两人，其余人都装作饿惨了累惨了靠在那歇息，就让这两人应付当地人的盘问。
岑稷身上的武人气息太重，即使脸抹得再黑也免不了惹人怀疑，有人向她看过来，对上她冷静的眸子，顿感不对，正要问，幽荧一把按下岑稷的头，用离当地不远的土话说：“你这痴儿，让你不要老盯着人看，别把人吓着。”
说完又对人赔小心：“我这大侄女天生痴傻，看谁都面无表情目光呆滞，重话也说不得，一说还闹混脾气。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裴绥昭好笑，幽荧，应该说太仿生了吗？这会都不忘占人便宜。岑稷也反应过来，哼哼唧唧几声，开始闹着喊肚子饿。那人一看这架式，顿时没了兴致再问，叹一声：“都不容易，难得你们好心，没把这傻子扔路上。”
岑稷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
她们成功混进了附近的一个很小的岛——黄螺岛。两天没吃饭，加上最后疯狂赶路造出的风餐露宿效果不错，值得。
这个小岛离蔓君岛行船得一个白天，岛上穷得都是茅草屋，但因为官府无暇顾及他们，他们开垦的田地和海货尚能自给自足。
晚上裴绥昭一行抠抠搜搜拿出三十文买一顿汤菽饭，他们一起吃饭，不知怎么地就聊到了种紫菜和海带，渔民很愤慨，说当年长公主代天子巡察到江南道，本有意让江东沿海一带种紫菜，听闻是江东豪绅惹怒了长公主，最后事情没谈妥。
他们边吃边骂，说獠蛮都种上了，结果他们荆人没种上，这都什么日子，左帅也不管，才这样乱。
有人示意有外人在，说的人不在乎：“如今都打成甚么样了，我们都窝到这地方来，还怕啥？他们要是有活路，会逃到这里来？左帅怕是管不住江东了。”
裴绥昭递给幽荧一个眼神，幽荧接话：“你们最近有没有听过蔓君岛上的事，怎么听说只要蔓君岛不失，虞军就赢不了？”
“初九那日，天崩地裂的动静，我们这也晃了好一会，谁晓得上头有什么东西，难不成是在上面养了一群不怕死的獠兵？”
他们的想象力也就到这了，裴绥昭示意幽荧不用再追问，看来，目前为止还没外人能上蔓君岛。
关于怎么能潜上蔓君岛，几人在海边边挖海货边商量，直接租渔船过去肯定不行，被发现逃都没处逃。只能在他们发现不了的地方下海，再潜过去。
裴绥昭此刻不得不承认，尝到甜头的人确实会在难关时起依赖性，比如现在她就在指望幽荧拿出办法来，最好是黑科技产品。
幽荧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盯了她一会，然后摇头。本源未回，就算雪峰里她能造出有用的东西，现在她也没办法离开去做。
那要怎么弄？让虞素韵率兵打过来？但是虞素韵和其部将对海战都不熟，左望周在这方面有先天优势，加上现在虞军水师也没有练起来，怎么想打海战都是送人头的做法。
“我们上不去，他们不是得下来？不管先前蔓君岛上有没有人住，现在一下子涌入那么多人，粮食补给肯定不够。趁他们下来拉补给，我们看能不能突破。”
岑稷像是要一洗先前的傻子之名，想出了个切实的好主意。蔓君岛上的人来拉补给，很有可能要在黄螺岛停留，雁过拔毛，来这里扫荡一波。
她们要守株待兔，一群人都担心同一件事：裴绥昭的身体受不受得了这样的环境。手上的钱倒是有，但能买到的粮不多，且都是粗粮，这要是好好的人又给饿得大病，她们回去不知怎么交代，也免不了受罚。
在了解到虞霁初对待她的事情上有狗的一面后，裴绥昭对这些人情世故都看得清，她安抚大家：“我又不是什么娇养长大的，放心，身体好着。你们把脑子和精力都放在当前的大事上，不要分心。”
相比于吃饭，裴绥昭更不能忍受的这些天都不能好好洗脸更不能洗澡。熬了五天，当夜，沉睡中的她们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吵醒，随后她们的房东冲进来大喊：“水寇来了！水寇来了！快跑！”
裴绥昭一行护着房东一大家子边跑边回头看，那些畜生，抢就抢，为什么要放火烧房屋还要杀人！
看到裴绥昭握刀要冲过去，岑稷一把拽住她：“绥昭！不可！”
敌方人太多了，火光下粗粗一看约有一二百人，若黄螺岛上的百姓全部武装起来反抗倒有一丝赢面，可他们只是百姓，只为了口吃的，遇到拿刀的只有逃命的份。
到处都是绝望的哭喊声，血液的腥味被火灼烧，冲得人想呕。裴绥昭感觉身处地狱一般，谁也没料到左望周的兵已经穷凶极恶到这种地步，百姓都只以为是哪里来的水寇，根本不敢想这是他们江东左帅的兵。
“杀，杀，杀……”裴绥昭细声呢喃着，幽荧注意到她目光瞬间变得冰冷，犹如无情的杀器，眼里只有杀。她想拦，但已经拦不住了，不仅她拦不住，她联合岑稷还有随行虞军一起，都没能拦住裴绥昭持刀开杀戒。
裴绥昭的反抗迅速引起官兵的注意，他们立刻召集人合围对裴绥昭形成围剿之势，见此情形，岑稷和幽荧都不再犹豫，号令众人随裴绥昭杀敌。
她们为免惹眼，只带了六个虞军，其中四人是斥候出身，这一战开打时岑稷就很绝望，看到裴绥昭又一次肩胛被刀划过，她都忘了自己的伤，怒吼一声想杀过去。
就在此时，没人注意到幽荧的眼睛里闪过一阵红光，随后又变幻为琥珀光隐入眼底。
天蒙蒙亮时，岛上除了偶尔有人因痛呻/吟，还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无一人说话，连哭泣都极力隐着，怕哪里还藏着敌人，听到哭声会出来杀人。
他们得救了，救他们的人宛若神明天降，明明是必死的局面，他们在晕过去前见到了神光降世。幽荧在开杀戒前震晕了全部岛民和岑稷她们，裴绥昭是耗力过度自个晕过去的。
岛民有人醒得早，模模糊糊看到是幽荧杀光了敌人，救了他们。于他们来说，幽荧以一人敌百，且全胜，就是他们的神明。现在，他们的神明端坐在石头上打坐，众人围在她周围或伏拜或祈祷，都不敢远离她。
裴绥昭和岑稷她们躺在屋内，幽荧亲自给她们处理伤口包扎，然后就坐在屋前的大石头上打坐等她们醒来。
屋里最先醒来的是岑稷，她一侧眼看到裴绥昭一动不动躺她旁边，吓得连忙爬起来，这一动把裴绥昭和其她人也吵醒了，裴绥昭直接疼得叫出声：“怎么回事，我们都被水寇捉起来了吗？他们怎么还对我们动刀子了？”
岑稷虽不懂自个是怎么晕过去的，也不记得怎么获救的事，但她晕倒之前裴绥昭就已经晕了。她示意其她人不要说话，斟酌回道：“我们和左军动手了，打斗中你磕到脑袋，是不是想不太起来先前的事？”
裴绥昭“啊？”了一声：“那不是水寇是左军？他们怎么能做烧杀抢掠的事！江东人可是他们的乡亲！”随后又捂着伤口：“你怎么做的决定！我们这几个小趴菜你拉着我们跟左军拼命？！”
说完左右看了一下，还好，人全……不对！幽荧呢！她要起来，门外的人走了进来：“别乱动，三处刀伤，扯裂了得重缝一次。”
岑稷很忧虑，上次在新昌县外和禁军交手，可能因为时候不长，裴绥昭没晕倒，当然也没人问她记不记得杀人的事。这次倒是很明显，杀完人直接晕倒，现在记不得先前的事了。
这事她可怎么和虞霁初交代，头疼。还有裴绥昭身上的刀伤，她也头疼，虞霁初那个性子，这两年是愈发难琢磨了，特别是在裴绥昭的事上，她不得不小心。
她们养伤的时候，幽荧已经开始指挥岛民重建家园了，她像个无情的玩家一样，每天把工作量卡得刚刚好，也会提供刚刚好的食物保证人们不饿晕。说来也怪，没有人组织的时候，人们一盘散沙，各干各的，潜力就那么多，有人组织了，有首领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们按规矩来做事，突然间潜力就提升许多。
不会有人不听安排，幽荧现在可是他们的“神”，被神亲自指挥，他们心里喜滋滋地，只等着过好日子。由此岑稷也猜出，救她们的是幽荧，虽然她依然想不通，幽荧是怎么救的她们。
看着幽荧按排一拨人造房恳田，一拨人造船操练，号子喊得震天响，裴绥昭眼角抽了抽，拄着棍子走近些后说：“跟我散会步？”
“你的本源回来了？”裴绥昭说话还有些气喘。
“回来了。你不用再管蔓君岛上的事，我会去看。左望周很快会再次派人攻打黄螺岛，我已经和岑稷说了，让她通知虞素韵速速派兵驻守。”
“你还要去看？你竟然不清楚上面有什么？”裴绥昭很诧异。
幽荧有些无语，她这段日子过得可不怎么样，刚回来，哪能什么事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你一个人看不算数，再怎么也得带个人一起，最好是带岑稷，虞素韵比较相信她。还有，我也要一起去。”说完裴绥昭叹了一声，又对幽荧看了一会：“我脑袋没有撞击的地方，我到底怎么了？”
幽荧没有瞒她：“你可以理解为船长为保护你，在你身体内植入的自我保护程序，达到一定条件，程序就会被激活。”
“你说得太吓人了，虽然可以这么理解，但你可以用更委婉的方法说给我听，我可不像你们，我是个……我对你们来说，是个保守的古人。”
说到这，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人格分裂！”
“没那么严重。”
“有！”裴绥昭突然生气，开始耍脾气：“你让她来给我清掉，或者你给我清掉，我不要这个，那不是我。”
幽荧这次没有哄她，而是突然眼冒红光，逼近她：“怎么，我看起来很好说话吗？”裴绥昭被她突然发疯给吓愣在那，吞了吞喉咙，没有说话，但也不敢动。
她就说了！什么人工智能仿生智能都不靠谱！说发疯就发疯！还想让她叫小姨呢！做梦！
看着她眼眶发红，幽荧恢复正常：“绥昭，这件事没得商量，你不要去想就好了。”
神经，有谁知道自己会人格分裂后不乱想？
“怎么了？”看着裴绥昭红着眼一瘸一拐走回来，岑稷心里像被什么扯了一下难受，反应过来后她好像突然有点理解虞霁初了，裴绥昭是不轻易示弱的，但这种受伤后还倔强的模样像是要碎掉了一样，让人忍不住心疼，想呵护。
“没事，海风吹的。你准备一下，幽荧要带我们俩上蔓君岛。你身上的伤让她给你做好防水，有不舒服就和她提要求，不要太迁就她，也不用怕她。”
说这话，裴绥昭没带个人恩怨，她说的是事实。要是无所求，早就不在这呆着了，幽荧也是有所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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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你怎么做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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