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根基未稳,看似尊荣,实则如履薄冰。”
“荣成摄政多年,权倾朝野。”
“现在局势混乱,多少人对皇位虎视眈眈。”
“容昭此举,明面上是借重我陶家清流门第,稳固势力,实则一石二鸟意在,以书宁为质,牵制荣成。”
“这傻丫头,还以为容昭是那个单纯的弟弟。”
……
三日后,大婚前夕。
相府被一片灼目的红色淹没。
大红绸缎从廊柱垂落,在晚风中无声摇曳。
每一件摆设都极尽精致,琉璃屏风、翡翠摆件、织金地毯……
无不彰显着皇家威严。
陶书宁穿着素白的寝衣,与满屋喜庆格格不入,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镜里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纸落捧来明日大婚要穿的衣服。
“郡主,试一下吧?”
纸落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拿走。”她的声音沙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内侍恭敬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陶书宁脊背瞬间僵直。
这要如何去面对?
容昭生母去世后,就被寄养在长公主府,初见他时,他才五岁。
竟已经十年过去了……
她没有回头,依旧盯着镜中那个陌生而空洞的自己。
脚步声自身后靠近,带着一丝迟疑。
镜子里多了一道身影,白色常服,墨玉簪发,依旧是那副清瘦单薄的模样。
他挥了挥手,屋内侍立的宫人悄无声息地行礼,然后鱼贯而出,最后一人轻轻合上了沉重的殿门。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书宁姐姐……”他声音轻轻的,夹杂着委屈。
陶书宁闭上眼,不言不语。
见她没有反应,容昭绕到她面前。
他没有站着,而是做了一件让陶书宁心脏骤停的事情——他竟直接屈膝,毫不犹豫地跪在她面前。
“姐姐。”
他仰起脸,这个角度让他看起来格外脆弱,脖颈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你干什么?”
他没有去拉她的衣袖,而是伸出双臂,直接抱住了她穿着软缎寝裤的小腿,将侧脸紧紧贴在她的膝头,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颤抖的哽咽。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怨我……都是我的错……是阿昭卑鄙……是阿昭趁人之危……”
陶书宁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腿,却被他抱得更紧,那力道带着执拗,让她动弹不得。
他身体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
“我心里……怕极了,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抬起头,泪水像是被冲垮堤坝的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素白的寝衣上。
“一个人坐在那龙椅上……那么高,那么冷……底下那些大臣,表面上跪着喊万岁,背地里不知道在怎么算计我……还有姑母……你知道的,她一讨厌我,我没有母族,没有倚仗,连一个能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他诉说着,身体微微发起抖来,恐惧到了极点,单薄的肩膀耸动着,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姐姐,我只有你了……从小到大,只有你是真的对我好,不嫌弃我。”
他一边哭,一边用脸颊蹭着她的膝盖,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幼兽。
“我知道不该用这种方式逼你……我知道这很无耻……可我还能怎么办?只有把你留在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我夜里惊醒的时候,才不会觉得这深宫那么空,那么可怕……才能找到一点点活着的感觉。”
他哽咽着,话语变得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江家的事……我知道你难过……我心里也……可我真的无能为力……我自身难保……姐姐,我好害怕。”
“是我不对,但只有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地保护你,保护陶家,不让你们被卷进更大的、更可怕的风波里。江家的下场……我绝不能看着它在陶家重演!”
陶书宁低头,看着他泪眼婆娑、脆弱不堪的模样。
如今被强行推上皇位,四面楚歌,朝不保夕……他该有多害怕?
若是再选他人为后,在这深宫中,又多了一重危险。
可,也不能……
容昭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和眼神的细微变化。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不能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忽然松开了抱着她腿的手,身体摇晃了一下,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他抬手扶住自己的额角,气息微弱:“姐姐……我头好晕……这几日……都没能合眼……”
说着,他身体一软,竟像是要晕厥过去,整个人无力地向前倾倒。
陶书宁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了他下滑的身体。
他顺势将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她身上,头枕着她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带来一阵战栗。
“容昭!”
她焦急地唤他,之前所有的抗拒和愤怒,在这一刻都被担忧取代。
他看起来那么虚弱,仿佛随时会碎掉。
“没事……姐姐,我没事……”
他靠在她肩上,声音气若游丝:“只是……只是太累了,姐姐身上……好暖和……”
她僵硬的手臂缓缓放下,最终,轻轻地、带着一丝颤抖,回抱住了他清瘦的脊背,心里漫上一股巨大的酸楚。
感受到她这细微却明确的回应,容昭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她终究是心软。
他出口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限的脆弱:“姐姐……谢谢你……谢谢你还肯……抱我……”
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将她抱得更紧,喃喃低语:“别离开我……姐姐……永远都别离开……”
陶书宁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望着跳跃的烛火,眼神空洞而迷惘。
“姐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还愿意理我,还愿意……给我一点温暖。”
“我知道你心里还难过,还不情愿。”
“没关系,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最想保护的姐姐。”
……
吉时将至,晨光初透。
陶府内,陶书宁依旧端坐镜前。
父亲陶相亲自为她覆上龙凤呈祥的盖头,低声道:“此去,珍重。”
太庙前,容昭正欲行礼告祭。
礼官忽指天惊呼:“陛下请看!”
东日西月并悬苍穹,金辉银光交融。
他抬头望去,几乎同时,陶书宁也掀开车帘。
两人隔着重重宫阙,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
礼官激动跪拜:“日月同辉,天命所归!此乃天佑大容之兆!”
庙见,合卺,朝拜。
所有流程,庄重繁琐,一丝不苟。
当司礼监高唱“礼成——”
钟鼓齐鸣,声震九霄。
……
大婚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将死寂还给深宫。
凤仪宫内,红烛高燃。
陶书宁端坐在铺着大红的龙凤喜床边,沉重的凤冠已被取下,搁置在一旁的托盘上。
殿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
容昭走了进来。
他已换下白日那身繁复庄重的吉服,只着一件里面的红色寝衣,宽大的衣袖更衬得他身形清瘦单薄。
墨发未束,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额前,弱化了那份刚刚加诸于身的帝王威仪,倒更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干净,甚至……易碎。
他站在几步开外,没有立刻靠近。
那双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就像做错事的小孩。
“姐姐……”
他轻声开口,声音在过分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折腾了一整日,你……累不累?”
陶书宁没有看他,只是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
“先皇去世,你孝期都没过,这场大婚,本就是不和规矩,为什么还办的如此隆重?”
容昭低着头,良久太抬起头,鼓足勇气道:“姐姐,他们逼我,我没办法!”
“谁在逼你?”
容昭慢慢走近,却没有坐在她身边,而是撩起衣袍,直接席地坐在了她脚边的地毯上,仰头望着她。
这个姿态,让他瞬间从君王变回了那个需要仰视她的、无助的少年。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紧紧交握的手,见她没有立刻甩开,才稍稍用力,将那冰凉的手握入自己掌心:
“姐姐,他们全都在逼我!”
“他们让我怎么做,我就得怎么做?我不想守孝吗!父皇才刚刚驾崩,他们这么做是**裸的羞辱,可,可我偏偏反抗不了!”
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这皇位是枷锁,这皇宫是牢笼,我一个人……真的撑不下去。”
“姐姐,我娶你,是存了私心,我想把你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只有看到你,我才能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在这龙潭虎穴里挣扎。”
他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抹了抹,眼神异常认真:“姐姐,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在这宫里,我们互相扶持,你帮我,也是帮这天下百姓,稳住这朝局。”
“救救我,救救这个国家。”
“你永远是我最敬重、最信任的姐姐。待到来日,朝纲稳固,海晏河清,我必寻个妥帖的理由,风风光光地送你离开,还你自由,绝不……绝不纠缠!”
他的眼眸闪着泪光却格外清澈真诚。
陶书宁不禁想,容昭小小年纪,父亲刚去世,却要忍着悲痛,屈辱,承担整个天下。
已经够可怜的了,为什么还要质问他?还要把自己的痛苦施加给他?
都是可怜人,何必呢?
见她眼神有所和缓,容昭心中微定,面上却愈发显得懂事和体贴。
他松开她的手,站起身,目光扫过室内,最终落在窗边。
“姐姐定是累极了,早些安歇吧。”
他声音轻柔,满是落寞,主动抱起一床锦被:“我……我去那边就好。”
容昭径直走过去,躺在了那里,身形在宽大的寝衣下更显瘦弱,带着一种故作坚强,又难以掩盖的委屈。
容昭从小身子骨就不好,现在又要整日操劳,住在那里怕是会着了凉,陶书宁担忧的想。
“那里如何能睡人?你……到床上来。”
容昭立刻回头,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但很快又被忐忑取代。
“这……这不合规矩吧?若是传出去,对姐姐清誉有损……我……我不能让姐姐再受委屈了。”
“既已大婚,表面文章总要做的,你睡外侧便是。”
“多谢姐姐!”
容昭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典,抱着被子快步走回床边,动作轻巧地铺好,然后规规矩矩地躺在外侧。
身体绷得笔直,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身侧,紧贴着床沿。
陶书宁也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远处角落一盏昏黄的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她和衣躺在里侧,与他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最近事情太多,即使疲惫不堪,也没有丝毫困意。
夜深人静,殿内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忽然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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