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案首的名头,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回了青石村。江五娘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道贺,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花。她攥着江绾托人带回的信,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娘,安好,勿念”五个字,眼眶湿了又干。
沈砚坐在自家门槛上,手里编着竹篮,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村里的动静。听到有人说“绾姑娘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他指尖的竹篾微微一颤,划出一道细口。血珠渗出来,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低头看着竹篮里躺着的那只新的布兔子——与他送给江绾的那一只是一对的,指尖轻抚兔子脸颊时像是在触碰真人,但又想到什么,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
而此时的江绾,正坐在周明家的书房里,眉尾微挑。
“你是说,那粮商张胖子在背后使绊子?”她放下手里的茶盏,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明叹了口气,折扇在掌心敲了敲:“可不是嘛。他女儿张翠花没考中,就把气撒在你身上,到处说你作弊,还托人去府里打点,想让府试的考官给你穿小鞋。”
江绾眸光不再平和,而是凝结成锐利冰冷的针尖,此时,那惯常抿成直线的朱唇,微微弯成一个极短促、近乎无形的弧度,“作弊?他倒想得出。县试的卷子都是糊名誊抄的,他说作弊就作弊?”
“理是这个理,但张胖子在府城有点人脉,他姐夫是府学的训导,虽然官不大,却能在考官面前说上话。”周明忧心忡忡,“府试比县试严格得多,要是真被他盯上,怕是麻烦。”
江绾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脑子里飞速盘算。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官场弯弯绕绕多,光凭学问硬气还不够,得有点手段才行。
“周兄,你可知张胖子最近在做什么生意?”
周明愣了下:“还能是什么?囤粮呗。入夏以来雨水少,他就看准了要旱,把县里的粮铺都收归旗下,故意压低收购价,抬高售价,赚黑心钱。”
“囤粮?”江绾眼眸亮了亮,“这可是个好机会。”
周明一脸茫然:“什么机会?”
“你想啊,他敢囤粮,就是赌今年会大旱。可万一不旱呢?或者……我们让他的粮囤不成呢?”江绾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你爹是县主簿,掌管户籍田亩,应该知道哪些地方的水渠需要修缮吧?”
周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懂了!你是想……”
“嘘。”江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事得悄悄办。我们不求别的,只求让张胖子的算盘落空,让他自顾不暇,没心思来盯我的府试。”
接下来的几日,江绾一边复习功课,一边跟着周明去勘察水渠。她前世虽然主攻人文历史,但也学过水利工程的基础知识,虽然不精通,但改良几个乡村水渠还是绰绰有余。她画出的图纸简洁明了,哪里该加宽,哪里该加闸,哪里该挖沉淀池,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周明的父亲周主簿是个正直的老官,见江绾的方案切实可行,又能解百姓可能遭遇的旱情,当即拍板支持,从县衙的备用银里拨了一笔钱,组织村民修缮水渠。
张胖子听说县里在修水渠,起初没当回事,只当是小打小闹。直到半个月后,他派去打探的人回来禀报,说几条主要水渠都拓宽了两倍,还修了蓄水闸,就算真旱起来,至少能保全县一半的稻田不受影响。
“一群废物!”张胖子把茶杯摔在地上,气得满脸横肉发抖,“谁出的主意?”
“听说是……那个新中的县试案首,叫江绾的。”下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又是她!”张胖子咬牙切齿,“一个乡巴佬,也敢坏我的好事!”
他本想再找江绾的麻烦,可此时粮价已经因为水渠修缮的消息开始回落,他囤的粮食卖不出去,资金周转不开,还被几个粮商追着要账,焦头烂额,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江绾。
江绾得知消息时,正在书房里默写还能记得的知识。周明兴冲冲地跑进来:“成了!张胖子被债主堵在家里,连门都出不了!”
江绾放下笔,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意料之中。”
“你可真行啊!江绾,”周明佩服地说,“不动声色就解决了麻烦,比那些只会死读书的酸秀才强多了。”
江绾笑了笑,没接话。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的路还长,麻烦只会更多。
"啪!” 周明把手里合了起来,笑意连连地对着江绾道,"虽然此时已了,但那张胖子诡计多端,加上我俩志投相合,不如绾姑娘到府中暂住,如何?”
江绾凤眸微眯,红唇微弯,“那就劳烦周公子了。”
周府傍晚,江绾独自一人在周府的花园里散步。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映出她的影子。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她回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映在假山上,虽后那人从假山探出头来。
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生的极是清秀可爱,一头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半束者,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滑落额角鬓边,遮挡住他那像小鹿一样的水眸。见被发现,此时他满眼无措,瞳孔微微睁大,像是被江绾的到来惊扰。
他僵了一瞬,忽而深吸气,从假山后面笨拙钻出,垂头站定。犹豫片刻,终是抬步,缓缓停在江绾面前
他穿着一件的蓝布衫,手里抱着本书,比江晚稍微矮了半个头,更显得他娇小可爱,他双眼望着江绾,脸瞬间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
“你是?”江绾有些惊讶。
少年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我……我叫苏安……我来找周大哥问问题,看到姐姐在这儿,就……”
他说话时,长长的睫毛垂着,像受惊的小鹿,可爱得让人不忍苛责。
江绾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想问什么?要是我会的,也可以教你。”
苏安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真的。”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周府的花园里多了两道身影。江绾坐在石凳上,苏安坐在她旁边的小石块上,捧着书本,一个问一个答。
苏安的基础不太扎实,很多有点难度的字词不熟悉,但他学得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书本,像海绵吸水一样吸收着知识。他会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欢呼雀跃,也会因为记不住诗句而急得眼眶发红,捏着衣角小声说:“我是不是很笨?”
每当这时,江绾就会摸摸他的头,柔声说:“不笨,慢慢来。你看,你现在已经比以前进步多了。”
苏安就会抬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个浅浅的梨涡里像盛了蜜:“嗯!我会努力的,不会让姐姐失望!”
江绾看着他纯真的笑脸,心里忽然软了下来。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她一直紧绷着神经,算计着如何生存,如何前进,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刻。苏安的存在,像一缕清风,吹散了她心头的焦虑。
这天,两人正在讨论一篇策论,苏安忽然指着江绾的头发说:“姐姐,你头发上有片叶子。”
他伸手想去摘,指尖快要碰到发丝时,又猛地缩了回去,脸“腾”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帮你拿掉。”
江绾看着他笨拙又害羞的样子,忍不住轻笑:“没关系,你摘吧。”
苏安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丝,摘下那片小小的柳叶。他的指尖带着点微凉的触感,像羽毛一样,轻轻挠过江绾的心头。
两人的距离很近,江绾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苏安能看到她睫毛上的月光。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彼此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谢……谢谢姐姐教我。”苏安猛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飞快地说,“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溜烟跑了。
江绾坐在石凳上,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看着苏安跑远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或许,这府试之行,除了前程,还能收获些别的什么。
而不远处的墙角,一个身影默默站着,正是来找江绾的沈砚。他是听说江绾在周府,特意从村里赶来,想给她送些新晒的干货。可看到花园里那一幕,他脚步顿住了,手里的布包被攥得紧紧的。
月光下,他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被照亮,看不清表情。许久,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有那包干货,被他忘在了墙角的草丛里,里面装着他特意晒得很干的红薯干,还有几颗饱满的栗子——都是江绾爱吃的。
府试的日子转眼就到。
府城比县城繁华了不止十倍,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林立,连空气里都飘着脂粉和香料的气息。江绾和周明、苏安一起住进了府城的客栈,三人住得近,方便互相照应。
苏安还是老样子,紧张的时候会拽衣角,说话打结,每次进考场前都要拉着江绾的袖子,小声念叨:“姐姐,我要是考砸了怎么办?”
江绾总是拍拍他的手背,笑着说:“尽力就好,考砸了姐姐请你吃桂花糕。”
这话总能让苏安放心不少,乖乖点头:“嗯!”
府试的考场设在府学,是一座百年老院,红墙灰瓦,透着古朴庄重。考生们排着队,依次接受检查。江绾正随着人流往前走,忽然感觉有人撞了她一下,一个小小的纸团塞进了她的袖袋。
她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往前走,走到僻静处,悄悄展开纸团。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第三场策论,考官偏爱‘农本商末’之说,可往此方向着笔。”
江绾皱起眉头。这明显是有人想给她递题,可会是谁?张胖子?不像,他现在自身难保。周主簿?也不像,周伯父不是这种人。
她把纸团捏碎,扔进旁边的草丛。不管是谁递的,这种走捷径的事,她不屑为之。策论考的是对时政的见解,她有自己的想法,绝不会因利而变,何必拾人牙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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