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院,方亦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那个,你一会儿有事吗?”
肖砚辰轻睨她一眼“没什么事,怎么?”
“今天麻烦你了,我想请你吃个饭。”
他也不跟她客气,问“去哪儿吃?”
“你来选地方吧。”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处青砖黛瓦的院落前,看着像间古旧的茶楼,推门进去后才能发现是家饭庄,装修复古。
服务员引着他们进了隔间,里面很暖和,墙角有面复古的铸铁壁炉,炭火燃得正旺,周围散发着木质调的熏香。
方桌旁立着几架镂空的莲木屏风,恰好挡住了外面的视线,留足了私密感。
肖砚辰示意服务员把菜单递给方亦冰,她连忙回推了过去。
“既然是我请客,当然得你来点,而且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知道有哪些菜好吃。”
他听完没推辞,接过菜单问“有忌口吗?
“没有。”
“醉冬笋、拆骨鹅掌、香麻海蜇、罗汉斋,茶水要九曲红梅,甜品后上。”
“好的先生,请稍等。”
服务员走后,方亦冰开始有些不自在了,两人面对面坐着,不聊天肯定会尬死在这儿。
她先开口“你大学主修什么?”
肖砚辰听见这个问题,不由得在心里冷笑。
看来这几年,她是半点也没打探过他的近况。
“药剂与药理学。”
她这才恍然“难怪你对傅教授说的那些药这么了解。”
“你读的什么专业?”他明知故问。
“法学。”
“感兴趣?”
她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跟兴趣没有关系,我只是依据当年的高考分数,做了一个最优选择而已。”
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还是有几分不甘在的。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随心所欲地追求热爱,做自己喜欢的事?
大概只有家境优渥者能够如愿,她显然不在此列。
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不断鞭策自己往上走,不过是为了奔出一个更好的前程。
挣脱底层的桎梏,才是她活着的意义。
见肖砚辰没有了动静,方亦冰又硬着头皮没话找话“你在英国吃得惯白人餐吗?”
“吃不惯,一般都是自己做,或者把中餐厅当食堂。”
这话勾起了她的回忆,以前她吃过他做的饭,厨艺确实没话说。
隔间里再度陷入沉寂,她搜肠刮肚找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开口。
“我之前在网上看到很多人的吐槽贴,说在国外容易遇到扒手,还有什么种族歧视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遇到过。”他语气平平,明显不想跟她探讨这些有的没的,索性把天聊死。
方亦冰依旧不放弃,另找话题“那你跟我讲讲你的专业吧,学起来感觉怎么样?”
“你对我的专业很感兴趣?”他抬眼,目光意味不明,带了几分打量。
“嗯,还挺好奇的。”她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没半分真切的兴致,内心也毫无波澜。
不过是怕场面再度冷却下来,想勉强维系住这尴尬的对话。
肖砚辰倏地笑一声。
演出来的热络,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轻嘲“方亦冰,你用不着这样。”
两年多不见,她的确变了不少。
以前在高中,方亦冰很少笑,动不动就冷着一张脸,那时候的她不懂得灵活周旋,也做不到放低姿态,事事都要别人主动。
现在倒是学会了讨好,虚情假意地敷衍,从进屋到现在,她的嘴角就一直挂着程式化的笑意,没有片刻松懈,很不自然。
他不想看到她这副陪笑搭话的模样,明显的应付,拿不出真心。
她费力地演给他看,
实则不过是自欺欺人。
方亦冰闻言,脸色稍稍一僵“我怎么了?”
“不想聊天可以不聊。”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次饭局,他也曾对她讲过类似的话。
当时他说“不想社交就专注吃你的。”
他轻易地看穿了她的伪装,是啊,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怎么可能瞒得过。
她忽然生出几狼狈,暗自揣度刚才那场拙劣的独角戏,在他看来一定滑稽透顶,可笑至极。
这时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把菜一一摆上桌,又拿出茶具泡茶,柔声介绍道“九曲红梅跟龙井一样,是西湖茶韵双绝之一,泡十秒出汤,天凉的时候喝这个可以暖胃驱寒。”
氤氲水汽中,肖砚辰端起淡青色的瓷杯,浮了浮茶水。
方亦冰直接抿了一口,味道鲜甜,带着些梅子酸,香气沁人。
饭吃到一半,她借口去洗手间,出来后径直走向前台“你好,麻烦结一下账。”
服务员查了下记录,抬头道“小姐,那间包厢已经结过账了。”
她一愣“你确定?”
“确定的,是肖先生本人过来结的,我这边系统显示已经支付过了。”
“……”
方亦冰回到隔间,看向他,问“你怎么提前结账了?不是说了我请客。”
肖砚辰面不改色,理所当然回道“我定的地方,当然由我来结。”
她的心隐隐刺痛了一下,有些难堪。
他是不是觉得这样做能让她松一口气?
方亦冰的脸上依旧维持着笑意,却已经有些勉强“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付不起吧?”
虽然这顿饭的价格远超她平常的消费水平,但也不至于买不了单,本来就做好了破
费的打算。
他淡讽道“我有这么说?你还能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
她抿了抿唇,不再开口,要是继续纠结这件事,反倒显得矫情。
“算了,那下次我请。”
哪有什么下次,她也就这么一说而已。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再见面?
结果下次还真就来了。
到了周一这天,方亦冰七点就起了床,准备赶镇上最早的一班车去市里。
洗漱完出门,她蓦然瞥见路边停着一辆眼熟的车,存在感极强,让人无法忽视,她的脚步一顿。
是他吗。
她走过去,抬手敲了敲车窗,很快降下了一寸。
不出所料,驾驶座上的人是肖砚辰。
他侧眸看她,言简意赅“上车。”
“其实不用麻烦你跑一趟,我可以自己去的。”
“老把这两字儿挂嘴边,你不累?”
“……”
她不再多言,上了车。
人家都已经不计前嫌,特地过来帮忙,是一番好意。
她又何必再作出一副扭捏的姿态,徒增尴尬。
这次方亦冰自洽了不少,不再绞尽脑汁地找话题硬聊。
到了医院,先取了药才往住院部的方向走。
肖砚辰对这家医院的路径驾轻就熟,脚步从容不疾,这让她无需费心辨认方向,只需要跟在他的身后就行。
眼科在第五层,电梯门一开,就能看见走廊里坐着几位患者,他们身旁都有家属照料。
没等多久,傅教授从手术室走了出来,目光扫过等候区,很快就看见了方亦冰,抬手示意道“把药给我。”
“好。”她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进来吧,先换手术服。”
穿好后,她坐在等候椅上,紧张感瞬间弥漫全身。
以前虽然做过一次治疗,可时隔太久,早已记不清是什么感觉,此刻只剩下本能的畏惧。
一想到待会儿会有根细针刺入眼球,她的手心就不自觉地沁出了冷汗。
肖砚辰静立在旁,垂眸间,见她脸色苍白,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害怕。
“用了麻药就不会有感觉。”
“嗯。”
当她躺上手术台,头顶的照明灯骤然亮起,刺目的光线穿透眼帘,回忆瞬间涌了出来。
上初中时,方亦冰偶然发现自己的左眼看东西有些模糊,梧杨镇的诊所没有那么好
的医疗条件,设备太过简陋,查不出原因。
她忐忑地给方文海和周兰打电话,结果他们只是简单地交代让她自己坐车去市医院看病。
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后检查结果出来是眼底出血,医生说一定要抓紧治疗,不然会造成不可逆的视力受损。
她再次给他们打了电话,等来却是责备。
怪她没有保护好眼睛,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只能往医院送。
他们说的没有错,很公正,也讲道理,唯独忽略了一点,对她当时的无助和恐惧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天方亦冰独自面对大医院里嘈杂的人群,挂号、排队、就诊,每一个环节都让她疲惫不堪,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依靠。
尤其是当她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等待医生将那支针管注射进左眼的时候。
她害怕到了极点,也失望到了极点。
可这一刻,她不再是形单影只。
肖砚辰就站在门口侯着,有他陪伴,她生出了几分心安,很踏实。
傅教授跟他的助手做完准备工作后,开始往她左眼里滴麻药。
液体划过她的眼周,感受到轻微的凉意。
等待几分钟后,傅教授的声音响起“待会儿眼睛往旁边看,把眼白部分露出来。”
“好。”她屏住呼吸,依言调整视线。
注射的过程比想象中快得多,药剂注入眼底时,只有轻微的酸胀感,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结束后,方亦冰的左眼被贴上无菌纱布,她慢慢坐起身,脱下了鞋套和头帽。
傅教授从旁边药柜里取出了两盒消炎眼药水递给她,叮嘱道“纱布得戴一天才能取,每天记得按时滴药,注意眼部周围别碰到水,小心感染,要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可以随时联系我。”
“知道了,谢谢傅教授。”她接过药盒。
走出诊室,她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快速在屏幕上滑动。
下一秒,手机就被人抽走。
“刚打完针看什么手机。”
方亦冰的神情一滞,转过头,只能用露在外面的右眼看他,模样有些滑稽。
活脱脱一只笨拙的独眼兽。
“我是想找找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饭店,”她好脾气地解释道,目光却很执拗“今天我请客。”
“没兴趣陪你吃,早点回去歇着。”
他的语调散漫,说完就迈开脚步往外走。
“别啊,来都来了。”她赶紧跟了上去。
他忽然停下,转过身,视线自上而下地笼罩着她,眼里透着轻微的审视。
无端让人心慌。
“你真的这么想跟我一起吃饭?”
这话问得,让她怎么回答?
说是倒显得她意图不轨了。
她实话实说“我只是觉得,人情欠多了不好还。”
“要你还了?”他反问。
“这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是我心里过意不去。”
肖砚辰闻言轻嗤一声,意味不明道“所以你今天是非得跟我算清楚,那要不要从头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算?”
他有些气恼,受不了她这副急着要跟自己撇清关系的样子。
跟当年一模一样。
方亦冰瞬间僵在原地,好像被人戳中了软肋。
从何算起呢?
高中那两年他对她一直都不错,可最后她却对他说“从今以后,我们就当没有认识过。”
都说人情是这个世上最难还的债。
他却连一个答谢的资格都不肯给她。
见方亦冰沉默不语,肖砚辰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方亦冰,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这不是在谈买卖,用不着等价交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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