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的空间,比林宇想象中要更简洁,也更……温暖。
不是温度上的暖,而是一种视觉和气息上的柔和。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条条平行光带,安静地落在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浅色木地板上,空气里浮动着的微尘在光柱中清晰可见,缓慢沉浮。靠墙摆放着几盆绿植,叶片肥厚翠绿,显示出被精心照料的痕迹。
那股在门外隐约捕捉到的、清新生涩的柠檬叶气息,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些,但依旧淡薄,像是融入了空气本身,成为一种背景。这气息有效地驱散了林宇鼻腔里残留的候诊区的浑浊,也让他体内躁动不安的雪松信息素,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安抚着,稍稍平息了那试图冲撞壁垒的狂态。
他的目光掠过简洁的书架,整齐的文件柜,最后落在房间中央的办公桌后。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抬起头看向他。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大约二十三四岁,眉眼干净清俊,鼻梁挺直,唇色是健康的淡粉。他的眼神澄澈,带着一种专业的、不加评判的温和,像秋日里平静的湖面。
“林宇先生?”苏然医生开口,声音和之前在门外听到的一样,清润平和,如同溪水流过卵石,“请坐。”
他伸手指向办公桌对面那张看起来相当舒适的单人沙发椅。
林宇沉默地走过去,依言坐下。身体的姿态依旧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戒备与不确定。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信息素在外溢,带着雪松木的冷冽和被激怒般的暴戾棱角,在这片宁静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这让他感到一阵难堪的狼狈。
苏然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他重新坐下,目光很自然地扫过林宇帽檐下的阴影,掠过他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只放在膝盖上、依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他的视线在林宇左臂那道狰狞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是一种纯粹的观察,随即便移开了。
“哪里不舒服?”苏然开口,语气寻常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林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仿佛有砂纸在摩擦。他需要倾吐,却又本能地抗拒。那些痛苦的、失控的记忆,每一次复述都是一次凌迟。
“……信息素……”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失控。”
说完,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预料中的反应——惊讶、畏惧、或者那种他已经见过太多次的、隐晦的嫌弃。
然而,苏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操作着桌上的智能终端,光屏亮起,上面快速闪过林宇的基本信息和转诊记录。
“我看过你的转诊记录了。之前是在国家队医疗中心接受的评估和治疗?”苏然的目光落在光屏上,语气平稳地陈述。
“……是。”林宇的声音低沉。
苏然的手指在光屏上滑动,调出详细的评估报告,他的视线快速扫过那些林宇早已烂熟于心的冰冷字句,用他那特有的、平缓的语调念了出来:“他们给出的最终评估是,‘烈性Alpha信息素伴随高频率、高强度周期性紊乱,伴有显著攻击倾向与破坏行为,信息素稳定性极差,对环境及他人构成潜在威胁,建议……’”
他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才念出那个最终的、几乎将林宇打入深渊的判词:
“……隔离管控。”
“隔离管控”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林宇的心脏。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帽檐下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那里隐藏着他所有的绝望与不甘。隔离,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自由,被当做危险的病原体一样囚禁起来,直至彻底失控或消亡。
“但我这里,”苏然关掉了光屏,抬起眼,目光再次平静地落在林宇身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畏惧或偏见,只有一种专注于问题本身的冷静,“不轻易采纳这种结论性的判定,尤其是当它完全否定了一个人的可能性时。”
林宇猛地抬眼,帽檐下的视线第一次真正对上苏然的双眼。那里面没有敷衍,没有虚假的安慰,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我需要了解你现在的具体感受。”苏然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个表示专注和倾听的姿态,“频率,强度,可能的诱因,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在你感觉即将失控,或者已经处于失控状态时,你具体的感受是什么?身体上的,情绪上的,任何细节都可以。”
这种纯粹的、寻求理解的探究,反而像一把钥匙,撬动了林宇紧闭的心门。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开始描述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感觉——像脑子里有一根弦,被越拧越紧,外界一点微小的刺激,比如嘈杂的声音、闪烁的灯光、甚至他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可能成为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描述那种情绪像脱缰的野马,愤怒、焦躁、恐慌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将他吞没;描述体内仿佛囚禁着一头嗜血的野兽,疯狂地撞击着牢笼,渴望撕碎一切……
他的语速很慢,时断时续,声音始终低沉沙哑。但在叙述的过程中,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和感受再次变得鲜活,体内的燥热似乎被话语牵引着,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额角的冷汗汇聚成滴,沿着鬓角滑落。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周身那带着暴戾气息的雪松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变得更加浓烈、更具压迫感,像一场即将降临的暴风雪,连窗边阳光里浮动的微尘都似乎被惊扰,加速了窜动的轨迹。
苏然微微蹙起了眉。
林宇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自嘲的苦涩涌上喉咙。果然,还是一样。没有人能真正承受这种……
他几乎要站起身,准备迎接又一次的失望和礼貌的“请回”。
然而,苏然只是站起了身,绕过办公桌,步履平稳地走到他身边。没有躲避,没有斥责,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厌恶的情绪。
“放松,林先生。”苏然的声音很近,依旧保持着那种奇异的平和,“别抗拒它,试着接纳这种感觉,然后……让我试试。”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气息,从苏然身上弥漫开来。那不再是之前隐约捕捉到的、作为背景存在的清新柠檬叶气息,而是变得清晰、饱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它像初夏傍晚,一杯冰镇过的、滴入了新鲜柠檬汁的清水,清凉、微酸,却又带着一丝回甘的润泽,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包裹住林宇。
这股清澈的信息素,如同无声的溪流,漫过他龟裂焦灼的神经末梢。脑海里那根即将崩断的弦,奇迹般地缓缓松弛下来。体内横冲直撞、咆哮着的野兽,像是被一只无形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鬃毛,那暴戾的赤红眼瞳中的疯狂逐渐褪去,发出不甘却最终顺从的低鸣,伏卧下来。
失控的边缘,被一种柔和而强大的力量,稳稳地拉回了安全地带。
林宇紧绷如石头般的身体,一点点地、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沉重的头颅几乎要抵在膝盖上。他闭上眼,长长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沉浸在这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平静里。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带着难以置信的、梦呓般的语气,低声喃喃,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你的信息素……很温暖。”
苏然看着他骤然放松下来的姿态,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专业人士般的讶异与思索。他没有立刻回应林宇的呓语,而是快步回到座位,在光屏上快速调出刚刚连接好的、实时监测林宇生理数据的界面。
当看到屏幕上那个鲜红的、不断跳动的数值时,苏然握着触控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信息素紊乱值:89.7%。
远超安全阈值三倍以上。按照任何一本权威医学教材的标准,这个数值的Alpha,早已彻底失去理智,沦为只凭本能行事的狂暴野兽,不可能还保有清晰的意识,更不可能如此……温顺地平静下来。
可林宇没有。他甚至在自己的信息素安抚下,迅速从崩溃边缘恢复了稳定。
苏然抬起眼,再次看向瘫坐在椅子上、仿佛刚从一场酷刑中解脱出来、浑身透着疲惫与松弛的林宇,目光变得复杂而深邃。那不仅仅是医生看到特殊病例时的探究,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沉默在诊室里蔓延,只有仪器运转发出的微弱嗡鸣。
半晌,苏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林先生,”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擦过冰凉的屏幕边缘,留下一点湿冷的汗意,“根据监测数据来看,你或许……并不是单纯来寻求治疗的。”
他的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林宇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更像是……来匹配我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