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宇仿佛回到了某种按部就班的轨道，只是这轨道的终点，不再是挥汗如雨的赛场，而是那间充斥着柠檬水清浅气息的诊室。
他按照苏然的要求，填写那份繁琐的日常记录表。在“情绪波动”一栏，他写下“焦躁”、“易怒”，在“可能诱因”里，他潦草地填上“噪音”、“人群注视”。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在将自己的不堪与脆弱白纸黑字地具象化，这过程并不好受。但奇怪的是，当他回想起诊室里那份短暂的平静，笔尖的滞涩似乎又能勉强继续下去。
约定的治疗日很快到来。
这一次，林宇被护士直接引到了另一间更靠里的治疗室。这里的布置比诊室更简洁，光线也更柔和，墙壁是能让人放松的浅米色，空气中苏然的信息素味道似乎比在诊室时更明显一些，仿佛被刻意维持在某个恒定的、令人安心的浓度。
苏然已经等在里面，依旧是一身白大褂，严谨而专业。他身后摆放着几台林宇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曲线。
“林先生，请躺在这里。”苏然指向房间中央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治疗椅。
林宇依言躺下，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冰冷的传感器被苏然动作轻柔地贴在他的太阳穴、手腕和颈侧，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肌肉。
“放松，只是监测生理数据。”苏然的声音很近，带着安抚的意味，“今天我们进行第一次信息素适应性调节。我会逐步释放我的信息素，你需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尝试去感受它，引导你自身的信息素与它…共存。”
引导？共存？林宇在心中苦笑。他对自身信息素唯一的管理经验就是强行压制，结果往往是更剧烈的反弹。
治疗开始了。
起初，只是若有若无的柠檬水气息，如同之前一样，温柔地包裹住他。林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体内躁动的雪松信息素也显得温顺了些。
但很快，苏然释放的信息素浓度似乎在缓慢提升。那不再是背景般的安抚，而是变得更清晰，更具存在感，像无数清凉微酸的细小水珠，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一直处于防御和躁动状态的雪松信息素，像是被入侵了领地的野兽，立刻展现出强烈的排斥反应。冷冽的木质气息变得尖锐，带着敌意和攻击性，试图将那“外来者”驱逐出去。
林宇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额角青筋隐现。熟悉的失控感再次袭来，像海啸前的暗涌，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监测仪器发出了轻微的警示音。
“稳住，林宇。”苏然的声音及时响起，冷静得像暴风雨中的灯塔，“感受它，而不是对抗。把它想象成…一种辅助，而不是威胁。”
对抗是本能。但要如何对一道温暖的光亮竖起尖刺？
林宇死死攥住治疗椅的扶手，指节发白。他闭上眼，努力按照苏然的指示，尝试着在那片狂暴的雪松林中，为那清新的柠檬水气息让出一席之地。
这过程极其艰难。他的信息素如同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听使唤。每一次尝试“引导”，都像是在撕裂自己。汗水迅速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的衣料。
苏然密切监控着屏幕上的数据，眉头微蹙。林宇的生理指标波动得非常剧烈。他放缓了信息素释放的梯度，声音放得更缓：“很好，保持呼吸节奏。想象你的信息素是风，我的…是穿过风中的雨丝。”
风与雨丝…
这个奇特的比喻，莫名地击中了林宇。他不再试图用蛮力去控制，而是尝试着去“感受”那柠檬水的气息如何在雪松的缝隙间穿梭，如何一点点抚平那些躁动的棱角。
奇迹般地，当他的意志从“对抗”转向“接纳”时，体内那两股力量的冲撞似乎减弱了。尖锐的雪松气息依旧存在，却不再充满攻击性，而是缓缓地、笨拙地，试图与那清凉的雨丝交织、融合。
虽然依旧生涩，虽然监测仪上的数据仍在危险区间徘徊，但那一刻，林宇清晰地感觉到，那根即将崩断的弦，没有被扯断。
治疗结束时，他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汗水湿透，脱力地靠在椅背上，连抬起手指都觉得困难。但精神上，却有一种激战后的虚脱与平静。
苏然取下传感器，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第一次适应性调节，你的耐受度和适应性比数据显示的要好。”苏然一边记录，一边说道，“虽然过程有波动，但你最后阶段找到了初步的‘引导’感觉。这是很好的开始。”
林宇喘着气，没有回答。他知道这距离真正的“控制”还差得远，但苏然话语里那丝肯定，像一颗微小的火种，落在他冰封的心湖上。
离开治疗室时，外面的天已经擦黑。林宇站在医院门口，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肺腑间似乎还残留着那柠檬水的清甜。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熙的信息：「宇哥，治疗完了没？老地方，烤串啤酒已备好，速来汇报战况！」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字眼，林宇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只回了三个字：
「还行，就来。」
他将手机塞回口袋，抬头望了望稀疏亮起灯火的城市夜空。第一次，他对“下一次治疗”，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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