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吗？”利维奇抱着的纸袋发出簌簌的声音，他默了一会儿，“被误解倒是少有吧……毕竟我与教会的同僚们都不大来往。”
克里奇莫名从中听出一丝落寞的意味，猜想这对利维奇来说也会有不便告知的经历，于是没有追问。
“原来如此……大概跟我们皇室成员一样吧？都是上完课过后，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
回到马车里，利维奇亮起车厢里的小灯。
“二殿下的历练日志写完了就休息吧……今天耽误了行程，得明天才能前往复利盆地了。”
令人昏昏欲睡的暖黄灯光下，一阵阵面包的咸甜气息包裹着他们。
“我还想吃……可以吗，利维奇？”克里奇写着历练日志，突然停下笔开口道。
利维奇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从纸袋中挑了两块差不多大小的切片：“那就当作夜宵吧。”
克里奇心满意足地接过面包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除了这家面包，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待在德里庄，不然咱们赶赶路？”
利维奇的嘴贴着着面包没动，微蹙了下眉，放下面包担忧地说道：“这样会不会太累了？连夜赶路的话……二殿下容易吃不消吧。”
克里奇的历练日志已经写了大半，索性趁着聊天偷个闲：“到时候启动了魔法阵就可以休息了，不妨事。”
利维奇才轻声道谢，开始品味面包：“那就劳烦二殿下了，我来守夜吧。”
“你也休息。”克里奇摇摇头，提笔继续写历练日志，想早点写完启动马车，“这几天你一直琢磨历练的事情，其实也没怎么休息好吧？”
利维奇觉得不好意思，他其实只是睡眠浅。
克里奇将历练日志合上，在魔法阵前蹲下：“复利盆地……到欧菲小镇可以吗？”
利维奇“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克里奇写上欧菲小镇的名称后便坐回位置，熄灭了车厢里的小灯。
为了防止灯油燃烧产生的气体引发窒息，他们将窗格敞开了一条缝隙，银白的月光透进来，车厢里有些安静，让彼此的呼吸无处隐藏。
“当时你听见我问你外界评价的时候，是不是很紧张？”克里奇突然想到在酒楼外的对话，开口问起。
“嗯。”利维奇承认，“担心您听了更不高兴，所以不知道怎么说。”
克里奇将座位放倒，朝着利维奇的方向侧躺着：“为什么担心呢？我让利维奇害怕吗？因为身份？还是……‘性情不定’？”
利维奇否认道：“任谁在和朋友……说起他经历的坏事时都会紧张的。”
他不知道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朋友会令克里奇笑出声来。
利维奇撑着下巴，有些别扭地纠正起这个称呼：“二殿下，您作为皇子历练、了解民情，我作为随行教士辅佐你，并朝一级主教的方向努力……我们是共赢的合作关系，所以我肯定更加重视和您的相处……”
克里奇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慢慢顿住了。
朋友与合作伙伴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克里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个称谓。
他故意要将利维奇话里的界限模糊掉：“那你也别用敬语了，我们本来年纪相当，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你直接同我说——骂我也可以。”
利维奇转头看他，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困惑，有些不明白克里奇的态度：“二殿下不愿与我生分，我自然不会推却，但是……我不赞同后面的说法。”
克里奇抬手摸着耳朵，垂着头，一时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便装傻充愣：“什么？”
利维奇补充道：“我不会骂您。”
克里奇：“哦……”
利维奇果然没觉察出自己的目的，这是好事……吗？
见克里奇并没有什么表示，利维奇生怕克里奇将自己视作会老古板的那套教学的人，解释道：“责怪有时并不能让人重新振作，我不喜欢打压式教育。”
克里奇轻轻回应了一句：“我知道。”
他牵起嘴角，对利维奇说道：“我突然又没那么困了，不如我还是守夜吧，你先睡。”
利维奇本来想推辞，又想到二殿下刚刚说完的话，便没有驳回克里奇的好意，松开腰间的腰带收进行李箱，将羊毛披肩搭上阖了眼：“那二殿下也别逞能……困了一定要叫我。”
克里奇点了下头：“晚安。”
利维奇睡到半夜，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颠簸，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扶住旁边的把手，头因为休息不足有些晕眩。
“小心——”
一支胳膊将他揽回座位，结实地按在自己所在的车厢一角。
“发生什么了？”利维奇问道
克里奇一直望着窗外，神情很难看：“魔兽……”
两人终止了魔法阵的运行，熄灭了小挂灯。
“从哪里冒出来的？那里是……农田？”克里奇低声说着，眼睛一直观察着附近的情况。
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小挂灯引来了魔兽注意，方才的颠簸正是被魔兽撞击造成的，好在从皇室牵来的马身上披有鳞甲，刻着防御魔法阵。
那魔兽的脑袋类似长鼻扇耳的象，但又生着羚羊一般的身躯，纤细的四肢加上圆润的头颅，给人一种头重脚轻之感。
“是中型魔兽食谷兽。”利维奇确认出了魔兽的品种，对他们来说并无生命威胁，只是对于村民来说，是个棘手的对象。
克里奇轻推开车门：“去看看吗？”
利维奇点点头，跟着他下了车。食谷兽方才受到惊吓攻击他们的马车后，又回到农田继续进食，此时正专心地卷着茎秆往嘴里塞，没有发现有两道身影正在靠近。
利维奇与克里奇对视一眼，静步分列在食谷兽两侧。利维奇率先出手，扯下手腕的念珠，念了一句普攻咒语，一颗颗火幽灵从念珠里钻出来，在食谷兽身边小范围地炸开，吓得食谷兽慌乱逃窜。
“二殿下，不能让它往小镇里跑！”利维奇喊道。
克里奇又反向召唤出一道防御墙困住食谷兽，食谷兽在防御墙中又撞又跑，克里奇险些没制止住。
“抓到了。”克里奇移步过去，敲了敲防御墙，惹得食谷兽朝他甩了下鼻子。
利维奇则是根据它逃跑的方向猜测起来：“现在并不是食谷兽迁徙的时间，而且食谷兽一般不会闯入到这么靠近小镇的农田，基本都在人烟稀少的野草地内活动。”
他也跟着站在防御墙外，看着食谷兽渐渐意识到反抗不了他们，安静下来。
“是有什么东西将他们引过来的？”克里奇捻住一根麦秆，嗅了一下，“这片作物有问题吗？”
利维奇思索了一番，否认道：“食谷兽有些挑剔，如果食物上面附着了其他物质，就算对它们有着很强的吸引力，也是不会轻易去食用的。”
克里奇：“照你的意思，这片作物没有问题，但食谷兽却反常地靠近了小镇……要不要放开它，跟到小镇外围的野草地看看？”
眼下也没有别的途径去了解食谷兽异常行为的途径，利维奇便同意了克里奇的提议。
甫一放开对食谷兽的限制，它便冲了出去，看方向确实是往远离小镇的地方跑，利维奇与克里奇也迅速跟上它，食谷兽虽然长得有些怪异，速度却并不慢，两人差点跟丢。
利维奇一边追一边道：“等它找到食谷兽的大部队，我们就别追了，他们虽然会零散地进食，但夜晚却会聚集守夜。”
个头看上去笨重，但食谷兽颊边的长牙却十分锋利，群攻的话，两人虽然能够应付，但不可避免地会有些挂彩。
克里奇应和道：“那我届时展开防御阵，避免发生意外。”
一声象啸从远处传来，食谷兽的步伐明显加快了，四蹄撒开了跑。
克里奇隐约看见了攒动在野草地上的黑影，正准备与利维奇停止追击，却听见在黑影中央爆出一团莹蓝色的魔法波动，随即是一道有些尖锐的呼救声：“救命！”
是个女孩？
救人要紧，利维奇与克里奇也不再打算原地观察，而是防守兼备地一同向兽群攻去。
火幽灵交错在一起，灼热的温度将兽群震慑得退出一段距离，克里奇展开防御墙突破层层环绕的兽群，将困在中央的女人抓了起来，拉进防御墙。
就在克里奇打算撤退的时候，女人又朝后探出手，喊了一声：“奥维！”
跟在克里奇身边的利维奇回头望去，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
兽群已经开始骚动了，再不走便错过了最佳时机，克里奇支撑着防御墙，利维奇和那女人去将已经昏迷的男人扶起，搀着两边胳膊拖曳着离开。
利维奇听到男人发出一丝痛呼，但现在没有更快捷的方法了，只能道：“出去了再给你治疗。”
兽群追上来，但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似乎只是在驱逐他们，等四人跑出野草地，兽群也就驻足不前、打道回府了。
利维奇将男人放倒在地上，对他使用回复魔法疗伤。
利维奇询问站在身边一脸担忧的女人：“你们是这边的居民吗？怎么会遇到食谷兽群？”
女人有些支支吾吾地，先是否认了他们的居民身份，接着说起他们来到欧菲小镇过后的事情。
女人叫米娅，三天前，他们为了历练来到这儿，借住在小镇上一位老伯家里，但是就在次日，他们发现周围的农田或多或少地受到了破坏，用来保护农田的篱笆被撞得东倒西歪。米娅从老伯那里得知这是食谷兽进入了小镇，于是镇民们自发守夜看护农田，小镇内尚且安好，但在外围的农田依旧遭了殃。
“这种现象持续了多久了？”利维奇道。
米娅摇摇头：“我没有问过，但看他们对付食谷兽的方式，应当是发生得比较频繁的。”
克里奇与利维奇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来。
克里奇问：“所以你们今夜是替村民来处理这件事情的？”
“对。”米娅看上去有些紧张，“一开始只是在小镇外遇到一两只，谁知等我们到了这边，竟多出数十只将我们围了起来，奥维为了保护我受到了攻击，我们虽然有能力对抗，但支撑了快一小时，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利维奇看得出面前二人面色都有些苍白，与兽群发生了冲突应该不是假话。
但食谷兽属食草系，轻易不会主动攻击人才对——这也是为什么镇民敢巡夜赶跑食谷兽。
克里奇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说你们是来历练的，是哪家出身？”
米娅怔了一会儿：“北迪伦坡……”
见奥维身上的伤口缓缓愈合，利维奇便停止了回复魔法，奥维缓缓睁开了眼，朝利维奇道谢。
米娅这边见奥维恢复了不少，停止了与克里奇的对话，扑到奥维怀里：“奥维！”
奥维虽然伤口已经无碍，但身体还是有些疲倦，他安慰似的拍了拍米娅的肩。
米娅扶起奥维，握着他的胳膊，脸上写满了责备：“你往后别再一个人挡在前面了，明明我也有能力保护你……”
克里奇和利维奇听到这，默默走远了些。
利维奇小声对克里奇说：“我觉得米娅应该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克里奇托着下巴，赞同他的说法：“他们说是来历练的，但是怎么看都不是北迪伦坡那边的水平。”
北迪伦坡是比特纳斯的附属国之一，附属国的皇室成员同样有历练的需要。
利维奇附和着：“我想，他们为什么没有在被包围的时候就用防御墙脱身？能支撑一个小时，想必能力也在中等水平。”
“难道……不是脱不开身，而是不愿意？”克里奇也推测起米娅二人背后的目的。
不待二人再说什么，米娅就与奥维一同过来。
“还没问两位的名姓，今日救命之恩，我们北迪伦坡家族必定重谢。”米娅朝他们微微颔首，鞠了一躬。
利维奇等克里奇主动开口，同时内心也疑惑为什么米娅身为皇室成员，却没有认出克里奇的身份。
克里奇想了想：“叫我亚瑟就好。”
利维奇心道，克里奇用假名，多半也是发现了米娅身上的矛盾之处。
利维奇也没有暴露真实姓名：“迪普。”
米娅自然看出他们不愿与自己产生过多瓜葛，但私心还是希望能结伴走一段，防止后面再出现这样的意外：“两位也不是居住在这边的吧？是准备往哪边走呢——我们想去席萨芬城，多些人也方便照应。”
利维奇他们在路上也会经过席萨芬城，若现在拒绝了他们，指不定后面还是会碰面的。
正好两人认为米娅他们身上还有些疑点，在欧菲小镇处理事情时还能派上用场，克里奇便决定先与他们合作。
“我们也会经过那儿，但不如先休整一晚，我看大家今晚的状态都不太好。”克里奇提议道。
“好，我带你们去小镇找镇长。”奥维这时候接了话，打算让米娅先回老伯家里歇着。
利维奇对他们笑了一下：“麻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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