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风带着香气,吹进谢府书房的窗棂,谢行止眉指尖捏着一枚叠得整齐的密报,纸张边缘被指腹摩挲得发皱,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窗外 。
庭院里,宋狸提着一只竹编药篮,正快步往药房方向走。
她的背影很纤细,青色的襦裙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处的浅色袜带。可那脚步里藏着的急切,却瞒不过谢行止的眼睛。
这已是宋狸连续第五天以 “寻找珍稀药材” 为由出府,可林深每日传回的消息,都像一根细针,扎在他心上。
她从未踏足京城那些有名的药铺,反而绕着远路,一次次往城南旧巷去。
密报上的字迹清晰分明:
“宋姑娘昨日辰时出府,先至城南牵红线媒铺前徘徊近半个时辰,向铺主打听嘴角有痣的刘姓媒婆,遭拒后又沿街询问摊贩,神色急切。未时许,曾至瑞王府外街驻足,隔街望王府朱门约一炷香时间,期间数次抬手欲上前,终又折返。”
谢行止的指尖微微用力,密报的边角被捏出深深的折痕。
他走到炭盆旁,将密报扔进火里。橘红色的火苗瞬间舔舐上来,纸张蜷曲、燃烧,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可那些文字带来的疑问,却在他心里越积越重。
宋狸找媒婆做什么?瑞王府与她又有什么牵扯?江南堤坝溃决时,她撞见瑞王失控的车驾,反应就异常激烈。如今回到京城,更是频频触碰这些敏感点。她的身上,到底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秘密?
他转身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整齐的书册,最终停在一本封面泛黄的旧册上。
这本册子是他早年在江南时所记,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当年的人脉往来、琐事杂记。他轻轻翻开,指尖在纸页上滑动,忽然顿住。
刘媒婆,城南人,善说亲,曾为母寻亲,未果。
一行简短的字迹,谢行止想起,那年他刚因父亲获罪而家道中落,被迫从京城搬去江南城郊的土坯房,母亲因忧心他的身子,四处托人寻亲,想找个姑娘为他冲喜。
后来,确实有个来自城南的刘媒婆上门,说有家姓宋的人家,姑娘人品模样都好,愿与他结亲。可没等定下日子,就传来宋家兄长犯事被抓的消息,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宋狸找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刘媒婆?
“叩叩叩 ——”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谢行止的思绪。他迅速合上旧册,放回书架原处,沉声道:
“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宋狸端着一只白瓷药碗走进来。碗沿冒着淡淡的热气,药香弥漫开来,冲淡了书房里的沉闷。她将药碗轻轻放在案上,动作轻柔,却始终低着头,目光避开谢行止的眼睛,声音平淡:
“药熬好了,你趁热喝吧,凉了药效就差了。”
谢行止看着她垂落的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能察觉到她的闪躲,能感受到她刻意维持的距离。可他没点破,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
“放在这儿吧。”
宋狸放下药碗,转身就要走。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响,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可刚走到门口,就被谢行止叫住:
“明日不必再去寻药了。”
宋狸的脚步猛地顿住,后背瞬间绷紧。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
“府里的药材或许不够,我听闻城南有家药铺,有上好的……”
“不必了。”
谢行止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清晰地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府中药材储备充足,若有需要,让小厮去采买即可。近日京城不太平,瑞王府周边更是暗流涌动,你少去那些地方。”
瑞王府 三个字,像一根细刺,扎在宋狸心上。
她的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袖口,布料被捏得发皱。原来他都知道。
知道她去了瑞王府外,知道她在打听刘媒婆。他是在试探她,还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追问,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以谢行止的性子,若他不愿说,就算她问了,也得不到答案。最终,她只是低声 “嗯” 了一声,转身走出了书房。
门被轻轻关上,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谢行止看着案上冒着热气的药碗,药香袅袅,却暖不了他此刻的心境。他走到窗边,看着宋狸的背影消失在庭院的拐角,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涩意。他明明是担心她......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宋狸就起了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提出出府,反而主动去了药房,对管事的丫鬟说:
“今日我来帮你们熬药吧,你们也能歇一歇。”
丫鬟们自然乐意,连忙将药炉旁的位置让给她。宋狸坐在小板凳上,面前的药炉里燃着旺旺的炭火,锅里的药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冒出白色的热气。她手里拿着炭铲,时不时往炉子里添些炭火,目光却有些涣散,心里满是刘媒婆的下落,还有谢行止昨日的话。
他到底知道多少?他阻止她出府,是怕她查到什么,还是真的担心她遇到危险?前世的婚事,与谢行止母亲有关,那他当年是否知情?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姑娘,您这药熬得可真地道。”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醇厚。
宋狸回过神,回头一看,见是府里的老丫鬟张妈。张妈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布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支银簪固定着。她是谢行止母亲的陪嫁丫鬟,在府里待了几十年,见证了谢行止从少年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全过程,性子温和,对府里的人都极好。
“张妈过奖了,” 宋狸笑了笑,往药炉里添了些炭火,“我只是跟着医书学过一点熬药的法子,算不得什么。”
张妈在她身边的小板凳上坐下,目光落在药炉里跳动的火苗上,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
“说起来,当年少爷还是平民的时候,夫人也常这样守在药炉旁,为他熬药呢。那时候少爷身子弱,风寒咳嗽总不见好,夫人急得满嘴燎泡,四处求医问药,还总说要是能找个姑娘为他冲喜就好了,沾沾喜气,身子或许就能好起来。”
“冲喜” 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宋狸耳边炸开。
她手里的炭铲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慌忙弯腰捡起,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强装镇定地拍了拍炭铲上的灰,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后来呢?夫人找到合适的姑娘了吗?”
张妈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怀念:
“找过。那年冬天,有个刘媒婆上门,说城南有户姓宋的人家,家里有个姑娘,年方十六,人品好,模样周正,还懂些医理,愿意嫁给少爷冲喜。夫人听了特别高兴,还特意备了点心招待刘媒婆,说要选个好日子上门提亲。”
宋狸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刘媒婆、城南宋家、懂医理的姑娘......
每一个信息,都与前世的自己完美重合。她的指尖冰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可没等定下日子,就出了事。”
张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些许惋惜,“听说宋家的兄长犯了罪,被抓进了大牢,宋家为了救他,四处奔波,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这门亲事也就黄了。后来夫人还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子,说可惜了那么好的姑娘。”
“那个刘媒婆……”
宋狸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紧紧盯着张妈,目光里满是急切,“您还记得她的模样吗?她是不是嘴角有颗黑痣?那个宋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张妈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疑惑地看着她:“模样记不太清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只记得她嘴角好像是有颗黑痣,说话的时候总爱摸着那颗痣。至于那姑娘的名字,我倒没仔细问,刘媒婆只说是宋家的二姑娘。姑娘,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您认识她们?”
宋狸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前世的画面像潮水般涌来。
父亲红着眼眶将她叫到堂前,说 “谢家愿意出五十两银子,你嫁过去冲喜,你兄长就有救了”。
刘媒婆拿着红色的婚书,笑得满脸褶子,说 “姑娘放心,谢家少爷是个好人,不会亏待你的”。
还有谢行止在土坯房里,穿着打补丁的短褂,冷淡地说 “委屈你了,等我站稳脚跟,若你想走,我绝不拦着”。
原来,前世的婚事并非父亲临时起意的交易,而是谢行止母亲早有此意?那谢家当年拿出的五十两银子,到底是冲喜的聘礼,还是救兄长的救命钱?谢行止当年是否知道这一切?他那句 “若你想走,我绝不拦着”,又藏着怎样的心思?
“我…… 我只是随口问问。”
宋狸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有些沙哑。她还想再问些细节,比如谢行止当年对这门亲事的态度,比如宋家出事之后谢家人的反应,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小厮的声音:
“张妈,少爷叫您去书房一趟,说有要事交代!”
张妈连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脸上露出些许歉意:
“姑娘,实在对不住,少爷叫我,我得先去趟书房,回头咱们再聊。”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药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药炉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宋狸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握着炭铲,指尖冰凉,浑身却像被火烤一样燥热。
她靠在药炉旁,目光呆滞地看着锅里翻滚的药汁。原来,前世的一切并非偶然,背后竟还牵扯着谢行止母亲的意愿。那谢家当年娶她,到底是为了冲喜,还是真的想帮宋家?刘媒婆的失踪,又是否与这段旧情有关?瑞王为何要针对刘媒婆?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里盘旋,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她知道,想要解开这些谜团,必须找到刘媒婆,也必须弄清楚谢行止当年到底知道多少。可如今,谢行止不让她出府,线索又断了,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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