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暮色,偶尔有雪从枝头簌簌落下,惊起几声晚归的雀鸣。
松露山下,初雪后的道路上,两道辙痕蜿蜒如蛇,一路延伸至山上的青山寺,无声的诉说着马车离去时的匆忙与决绝。
车厢内的暖炉刚添了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一阵压抑的痒意从角落传来——几声极轻的低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带着气音闷在袖中。
一旁约摸着七八岁女童被惊醒,搂紧怀中抱着的紫檀木匣子,耳尖微微泛红,不是因为暖和,而是忧心那咳嗽声,拧着眉看向对面轻咳的女人。
带着稚嫩的童声刚开口:“姨母……”,马车便停下,车厢轻微晃了晃。
簌簌风声瞬间清晰起来,远处的树梢都裹着蓬松的白,在渐暗的天色里泛着柔和的光。
马车外传来传来侍卫冷峻的声音:“主上,到青山寺了。”
“我知道了。”回答后,沈华月轻轻握住女童的手,因常年习武,手上有着一层去不掉的厚茧。
沈华月在触到喻怀瑾细软的头发时,动作有些生涩,轻轻抚了抚那张圆嘟嘟的小脸。
“小瑾,我们到了,该下车了。”声音温柔且沉稳,隐隐带着关切。
车帘被掀开,妇女稳步走下马车,身上斗篷的下摆扫过车沿,她一手按住领口防风,另一手自然地伸向车内。
喻怀瑾扶着车壁慢慢探身,攥着妇女的手探出头来,怀中依然抱着匣子。
女童身穿一件粉红锦缎小袄,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图案,外罩一件白色狐毛斗篷,毛质细腻光滑。腰间系着一条银色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个玉制的长命锁。
下车后两人并肩站在寺前的雪地里,妇女与女童的狐毛披风在冷风中轻轻晃动,呼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在车旁凝成两团暖雾。
青山寺内走出来一对小僧,对着沈华月拱了拱手,
“女施主,雪路行车,辛苦了。恩师已恭候多时,请您先移步到方丈室一叙。这位小娘子由我们带去上客房休息。”
沈华月应声后,目色沉了沉。对上女童看过来的一双乌溜溜杏眼,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吩咐道:
“时相,你们先带小瑾去休息,我去见一位故人。”
“是,主上。”时相对两个小僧伸手,做出了请带路姿势。
然后快步走到女童面前,替她搂紧了披风说道:“小姐,我们先去上客房。”
喻怀瑾乖巧地点了点头,几人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去,脚步不紧不慢。
屋顶的青瓦错落有致,房檐下挂着一串串冰棱,客房的窗外有几株松柏,在寒风中依然翠绿挺拔,房间内的炭火盆烧得正旺,散发出阵阵暖气。
时相把取下的斗篷挂在一旁,又将送来的食盒放在桌上,回头看向坐在房间内默不作声的喻怀瑾,柔声开口道:
“小姐,厨房刚温好的粥,趁热用些吧。”
两个月前,令人惊愕得消息从边关传到京城——声名赫赫的沈大将军战死在边关。
棺椁还未到京城,沈大将军勾结漠北,企图谋反的言论便从朝中传出。一时间成为京城中谈论热议的焦点。
沈将军的两个女儿在回京时遭遇暗箭,为护住妹妹,沈华年身中毒箭掉落悬崖不幸身亡。
父亲和姐姐的相继离去使沈华月悲痛欲绝,回到喻府后,姐夫喻仁同听闻妻子惨死承受不住甚至晕了过去。
随后与沈华月彻夜长谈一番,最终喻仁同决定将自己和沈华年唯一的女儿喻怀瑾,托付给沈华月带去青山寺抚养。
才短短数月,喻怀瑾失去了疼爱她的外祖父和母亲,父亲又不由分说的让自己和姨母一起去到青山寺。
喻怀瑾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放在桌上的紫檀木匣子,里面装着母亲最喜爱的步摇和发簪。
这是母亲离开京城的那个夜晚交给她的,沈华年告诉喻怀瑾自己去接姨母,让她乖乖在家。
待姨母回来后,她左等右等不见母亲,直到父亲晕厥后喻怀瑾隐隐有些担忧。
之后喻仁同便急着要将她送出京城,这檀木匣子她一直抱着,也不让任何人碰。
将母亲绣给自己的萱草花帕子紧紧攥在手里,喻怀瑾闭上眼,帕子上还留着淡淡的皂角香,可再也没有温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哼那支哄她睡觉的小调了。
半晌,她睁开眼睛,落下的泪水将衣衫打湿了一小块,像落在地上没来得及化的雪。
“时相,把粥放下吧,我过会儿就喝。”喻怀瑾开口道,声音稚嫩温柔又隐隐带着哭腔。
时相退到门边,眼尾瞥见喻怀瑾拿起勺子舀粥时,才关上房门离开,心里踏实了许多。
喻怀瑾端起碗,却并未吃几口,见时相离开后便将碗放下了。
父亲在姨母回来后,没有等母亲,便将自己交付给姨母带到青山寺。
甚至不再向以往那样纵容她的脾气,而是带着威严厉声呵斥让她离开,这其中必有缘由。
喻怀瑾抿了抿嘴唇,穿上银狐披风关上房门后,顺着青石板的小路离开了上客房。
禅房的木门被轻推开,沈华月走进方丈室,打量着四周,里面只坐着一位僧人。
深灰色的僧袍笔挺整洁。他看着不过三十上下,眉眼清俊,没有寻常老僧的沧桑褶皱,反倒透着几分沉静的锐气。
“你来了,华月。”僧人说话时声音不高,平和却有力量。
沈华月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缓缓坐到对面,开口道:“无念师傅,久等了,雪路难行,所以慢了些。”
“朝中如何了,可为沈将军澄清?”无念法师为沈华月斟茶,开口问道,虽然看过了沈华月寄来的书信,但还是放心不下。
“没有,父亲死后朝中传出父亲是谋逆,又声称他早已与漠北勾结。沈家世代受皇恩,祖辈以忠烈传家,我自幼便随父亲诵‘忠义’二字,深知谋逆乃天地不容之大罪,我不信父亲会是谋逆之人
我在听闻后便立马往回赶,不料通关文碟意外遗失,我想肯定有人从中作祟,不愿让我回京将我扣押在秋枫关。我并未出手,他们却以我藐视律法执意闯入为由将我禁足。
我托人捎信给了阿姐,她怕我出事,没有等到我第二封信到就连夜出发,见面后我们立刻赶回京城。在秋枫关不过几里的山路旁,遇到了刺客。那些刺客的身手敏捷,武功不在我之下,且来者有三四名,我不慎滑落下马。”
沈华月眉头紧锁,眼眸深沉,指尖摩擦着茶杯。这一环套一环,桩桩件件是把沈家往死处相逼。
“阿姐为了救我,中了毒箭掉下悬崖,等我寻到她时,她已经……已经……”沈华月声音轻下来,慢慢哽咽。“秋枫关的郡守一口咬定这是山匪,又不知从哪搜出来了一堆证人证据,此案便匆匆揭过。”
斟茶的手一顿,无念法师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那谋逆之罪又怎能轻易定下?”无念法师字字清晰带着怀疑和愤怒。
沈华月眼眸润了润,继续说道“判定谋反确实没有确凿证据,但父亲死后在他身上没有搜到兵符。
兵符遗失是失职之罪,有通敌之嫌,朝中闲言碎语兴起褒贬不一。
现如今的皇帝年幼无权,迫于压力总会妥协的。姐夫让我辞官带小瑾到青山寺来,要我好好保护小瑾,说剩下的他会解决。”
沈华月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目色暗了下来。
“先住下吧。”无念法师没有再问,静静的看向桌上的烛台,摇曳的火光将影子照得格外模糊。
门外听到停下的谈论声,喻怀瑾捂住嘴,任由泪水落下,烛火透过门缝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直到亲耳听到,喻怀瑾才真的相信心中的猜测,阿娘和外祖父都离去的事实。
喻怀瑾抱着膝盖缩在阴影里,像只被遗弃的小兽,哭声越来越低,最后变成止不住的抽噎,直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只剩下肩膀一抽一抽地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