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落日残辉,站在高崖之上眺望远方的确是风景如画的,前方是一大片平原,平原之北是一条宽宽的长川,湍急的大江浪涛席卷着樯橹木桩向东而驰,两岸的丛林农庄半淹半塌,一片狼藉,更远处的若干树木齐根而倒,洪流肆虐,巨浪袭过之处隐约可以看见一座楼阁的顶层轩台露出水面,偶尔几只鸦雀在碧蓝的天空中嘲哳徘徊,停落在轩台之上,河流的源头在西边远远的看不清的高山之巅。
斜阳渐渐隐入西山之下,祁钰站在卫江北侧不远处的断崖之上,崖下的湍流之内若干浮尸急流飘过,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那是一段洪水灭世的故事,远比此时此刻惨不忍睹。
一阵巨风忽得袭过,吹乱了祁钰身着的红色飞鱼镶绣袍摆,前方的断崖霎时坍塌,巨石土块几瞬过后落入波涛汹涌的湍流之中,溅起巨大的浪花,荒芜纷乱中巨涛如柱,竟生出一瞬气势磅礴之美,美得惊心动魄,令人情愿身殒其内,形魂俱灭。
“祁小姐!”
恍惚中祁钰感觉被人从后面携腰抱住,倏尔远离崖边数里之外,祁钰闻到了栀子花淡淡的清香,这个怀抱半暖半凉。
“祁小姐”
一只冰凉如玉的手抚摸上祁钰的侧脸,温柔的语气里满是怜爱。
“祁小姐”
声音里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好久不见”
语气又渐渐归于平静,冰凉的指尖不断在祁钰侧脸游移,祁钰一把抓住甩向一侧,她从刚刚的惊险一瞬回过神来,洪流席卷着腐尸让她有一种想跳下去融于天地之间的奇妙感觉。
“你是齐斟?”
祁钰用肘部袭击后面之人的胸口而后从他的怀里跳出。
“祁小姐承认我的存在了”
祁钰皱眉仔细观察着对面之人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却什么也没有看出,一个魂体还能装着两个人,祁钰感觉不可思议,如果不是精神分裂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你”
祁钰在心里组织好语言,在她的记忆里,齐斟是荀景的转世,二人长得相似但不同之处更多,可面前之人已经是恢复记忆后的荀景重塑的他作为上神时候的容貌,此刻他却说他是齐斟,祁钰眉心或蹙或展。
“祁”
“你和荀景有什么区别?”
祁钰的话在齐斟欲出口之前。
齐斟双眸垂下几瞬,而后抬眼盯着祁钰,目光深沉如海,祁钰看不懂。
“记忆的侧重不同”
齐斟的语气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里面有太多祁钰听不懂的情绪,却被压得宛如沉入深渊。
“你是说你的记忆更偏向于现代时的经历,而他的记忆更偏向于上神时的经历?”
“祁小姐好聪明”
荀景寥寥数字好似说得异常费劲,他在挣扎什么。
“你们是非此即彼吗?”
祁钰问出了致命一击,他们两个暂时还不能死,甚至也不能两败俱伤,至少在这个位面里他们都不能有事。
“不是,祁小姐”
齐斟上前拉住祁钰的双手,表情挣扎。
“我会有身体的”
“祁小姐等我”
荀景的表情越发痛苦挣扎,却在下一秒如涣然冰释般展眉重重呼吸。
祁钰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用担心,他跑了”
荀景如释重负般的微笑和汗湿的额头在艳美的容颜之上显露出一种凄美之感。
二人离开后。
不远处的一团黑雾卷起树干,霎时一整棵树拦腰折断,跌落山崖,随着湍流东游而去,渐渐隐没在江涛巨浪中不见踪迹。
黑雾飘向天际隐入丛山之中消失无踪。
山崖下是一群灾民的临时居住地,通往崖下的半是泥泞的道路上满是车辙印,赈灾官从北而来,此地地势北高南低,山崖北侧有一条长长的缓坡,缓坡之北是一个小县城名丽城,丽城不是受灾区。
丽城正如其名,它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这里的布局站在高处可以一眼看到是类似于八卦盘圆形环绕式建筑,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依据方位各自排列,房屋建筑构成八卦中的横线结构,长街小巷构成八卦中的缺口结构,没有分毫差错。
缓坡之上的祁钰再次被惊艳一瞬,即便敌人占据险要之地,居高临下齐攻也不见得一定会成功,此地居民的老祖宗学识不浅。
坡上三两灾民正在搭建帐篷,这是朝廷分发下来的物资,赈灾官首先将丽城聚集的灾民分散开来,多余的灾民被安排在丽城之外的山脚下或缓坡上,以避免人群聚集,时疫爆发。
西边的斜阳已经隐入地平线以下,只余一抹残辉,丛林内偶尔飞入晚归的山雀,鸟鸣声渐渐息没,碧蓝的长空上挂着奇形怪状的彩色云霞,紫红色的云霞边缘是深蓝色的天空,色彩渐变的夕阳晚霞只堪此刻良辰赏心悦目,山北的美不胜收和山南的哀鸿遍野截然相反,断崖两侧是两个世界。
一个灾民穿着朝廷分发的灰色麻布衣服抱起白天拾捡砍下的木柴堆在一起,一个男人坐在一旁钻木生火,过了良久仍没有一丝火星,大概是木头太潮湿了吧,流民太多,朝廷官员并不能保证把每个人都能照顾上,无电无火没有科技的他们此时此刻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让自己活下去。
男人换了一个木桩用木棍再次钻动起来,一刻钟过后又是无果。
祁钰走上前去挑起衣袍蹲下身子朝男人递去一个火折子。
“大人”
男人抬头见祁钰一身红色官服喜出望外语气里满是激动,他下跪朝祁钰拜了两拜。
“赶快生火”
祁钰起身朝男人周围看去。
“大人”
祁钰周围逐渐聚集了不少人,荀景挡在在她身前。
“没事”
祁钰对荀景小声说道,而后绕到荀景身前。
“你们忙你们的,还没吃饭吧”
“大人可要用饭?”
一个妇人语气恭敬说道。
“不”
看着周围人一脸期待的目光祁钰不忍拒绝。
“好”
篝火旁围满了人,虽说已入夏季,但山上的傍晚还是有些冷的,篝火上架着一个大锅,大锅里面正熬着米粥,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锅里面的米粥香气不断飘出,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人恐怕已经饿了很久了。
祁钰和荀景坐在最中间,人群中不断有人小心翼翼地朝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祁钰皆回以一笑,几个小孩羞窘一瞬低下头去把玩着手指。
“大人请”
祁钰和荀景面前出现了两只碗,碗里是稠稠的米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拿碗的人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旬的老翁,老翁身子躬得很低,祁钰起身抬起双手接下。
“谢谢”
“大人这是折煞我们了”
老翁身子躬得更低了,不敢抬头。
祁钰一只手抬着碗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将他扶起。
“快去吃饭吧”
祁钰将手中的碗递到老人手上,老人怔愣地接下。
“大人先请”
老人回过神后又赶忙将手中的碗递到祁钰面前。
祁钰深深叹息。
“你们都很饿吧,可我不饿,早上县令请我们吃了山珍海味”
篝火旁的众人惊羡一瞬,祁钰挑了挑眉。
“中午我们吃了烧鸡酱鹅”
周围吞咽口水的声响不断。
“晚上”
祁钰看着眼里冒着金光的众人,又看看锅里仅剩不多的米粒,刚刚那两碗恐怕他们都把米盛给她了吧,而他们有多久没见荤腥了,他们又在期待些什么呢,或者是恐惧?祁钰分析不出这样的心理来源。
“晚上我又能喝上米粥,但这顿饭对我来说只是吃惯了美味佳肴后的调味剂,哪怕是苦的,这也只是我心血来潮后的尝试而已”
众人目光里满是艳羡。
“回到家后,就又是那些无聊的吃得腻烦的食物”
两三个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嫉妒,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官民之差。
“这些米粥是朝廷给你们的”
“不是我给的,也不是我负责分发的”
祁钰看着他们陷入深思的表情唇角勾起。
“而我”
祁钰负手走至人群中央
“赈灾过后,届时回京又得圣上封赏”
祁钰眉飞色舞似在憧憬。
“大人此话是在向我们炫耀吗?”
一个青年站起身语气愤愤,身后一个妇人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全然不顾。
祁钰勾了勾嘴角。
“没错”
祁钰挑眉抬首,看起来很是得意。
“大人食民之谷时可曾想到我们正在饿肚子”
青年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怒。
“想到过”
祁钰语气随意道。
“所以大人您是在故意拿我们取乐”
“不不不,自始至终我可没有说一句你们的坏话”
祁钰伸出手指摇了几下语气散漫道。
青年看着祁钰漫不经心地样子攥紧右拳,他饿了太久了,他也没有觉得官不好,若是没有他们,他恐怕会饿死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他们是有力气从北岸逃到山北,可南岸估计早已成为一片废墟,饿殍满地了。
可是他们居高临下的施舍模样让他觉得异常刺眼,他是读过书的,也曾想过考取功名做个为国为民的父母官,可是父母官都是如此目中无人的吗,也对,他们本就有资格目中无人。
“大人尽管取笑,我只不过是挣扎求生的乞丐罢了”
青年松开右拳,坐下身去撇开脑袋不看祁钰。
人群之中的小孩肚子咕咕乱叫,铁锅下的火堆已经被熄灭,天渐渐昏暗下来,铁锅里的米粥热气散开,老人手里两碗米粥米香四溢,碗上是裂缝和豁口,这是丽城百姓紧急凑出来的碗。
祁钰两手夺过老人手中的碗,而后将碗里的米粥倒入锅内,搅匀重新盛了两碗。
“挣扎求生的不止你一个,我只是想说我不值得你们如此崇拜”
祁钰将两碗米粥端给人群中最小的两个小孩,小孩笑嘻嘻接过,将米粥咕嘟咕嘟喝入腹中。
青年诧异地看向祁钰,张口无言良久。
“朝廷分到你们手上的米有几碗,麻布几匹,银钱几何,你们汇总好明日告知我,这,是我的职责,不要盲目敬仰”
祁钰转身挥袖离去,荀景起身跟随,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身后的数众争先恐后地为自己盛饭,唯恐舀起一碗清汤。
他们哪是恭敬,他们是惧怕,官兵有的是手段镇压他们,血淋淋的现实他们不是没有见过。
“平郎”
一个妇人拉了拉呆坐着的青年的衣袖。
“快喝吧,明日还有米”
青年木纳地接过女子手中的瓷碗,瓷碗道道裂缝点点豁口,碗里的米粥混浊泛灰,但久违的清香已经足够让他直流口水了。
“混着沙土的米粥和吃得腻烦的酥肉,这个大人还真敢说”
“那些官不都是这样嘛,戏里面不还唱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女子喝了一口米粥顿感口齿流香,碗里颗粒饱满的米她多久没吃了,她喝一口便欣快地哼着小曲儿。
“是都是这样,可没有直接说出来的”
青年低声呢喃。因祁钰明明白白讲出了众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而且是不愿让有些人知道的事情。
大灾大难过后的人们会不自觉生出一种幸存后的喜悦,即便自己已是孤家寡人,亲人皆亡。
距离山下还有很长一段缓坡,诸如刚刚那群聚集在一起的灾民部落还有很多,他们皆流离失所无处可去。
“小钰,你干嘛要激他们,他们待你恭恭敬敬难道不好吗?”
“你忘了我们来干嘛的?”
祁钰双手背在身后,长袖被挽作一团,荀景走在祁钰身侧,手臂虚虚搭在祁钰的肩膀上。
“哦,你是说怨?”
“潜移默化地拉起仇恨,愚民脑子热容易鼓动起来,这想法不错”荀景沉思道。
二人你言我语,身影没于暗色银月里。
不远处的黑夜之中逐渐显露出一个身长玉立的身影,那人摩挲着手指上满是裂纹的白玉扳指,宛如神出鬼没的鬼魅。
县衙府宅的大厅内坐满了身着各色官服头戴乌纱冠帽的朝廷官员,厅内堂上高高悬挂着一块黑色匾额,匾额上四个金黄色行草梯字体大而醒目,“悬鉴涵冰”彰显了明镜高悬,清正明鉴。
祁钰坐在左侧一排的中间位置朝上座端坐着的一个身着紫色官服上绣祥云仙鹤的男人看去,男人腰间的玉带翡翠环上挂着一个金鱼袋,金鱼袋下是轻轻摆动的玉珠流苏。
“江南一带的赈灾粮食须使用运行船,且规格不能太小”
上座男人缓缓说道,底下之人小声议论纷纷。
“大人,卫江南岸的情形,此刻我们一概不知,粮饷几何无从判断”
祁钰对面一排客座里的一个浅红色官袍男人朝上方拱手一礼而后说道。
“嗯,不错,时进五月,汛期将临,在此耽搁太久也不行,所以丽县之中能否尽快出一艘楼船将赈灾物资能装尽装”
上座男人眉头微蹙说道。
“大人,此时江涛迅疾,怕是”祁钰一旁蓝色官袍的丽县县令语气恭敬委婉说道。
“不能再耽搁了,最多一月,夏汛即来,待汛期过后至少又得等三个月,而南岸的百姓等不了这么久”
上座男人语气里充满急切,眉头越皱越紧。
“朝廷下放十五万余石米粮,二百八十万两白银,麻布十万匹,北岸到灾民手里的有三万石米粮,一万匹麻布,银两未知………此为北岸赈灾的支出近况”
祁钰据实禀报,她将一张整理好收支的单子呈给上座的男人,而后返回到自己座位上,其上的文字详尽到数据从灾民而得,并非发放粮饷的官员,这个数据是祁钰日以继夜走访汇总而得出的。
大厅里的众人沉默几刻,上座的紫袍官服男人为户部左侍郎裴桓,祁钰条理清晰的呈报精确到每一个细节,他放下手里的单子若有所思地朝祁钰的方向瞥了一眼。
“既然祁督察已经将赈灾物资运送的重量算出,那便依据此单确定楼船规格”
裴桓将手里的单子朝丽县县令的方向挥了挥,县令起身上前接下。
“是”
众人抱拳朝上座之人一礼而后起身离座,大厅之中渐渐只余上座男人和丽县县令商讨人员规划和分配。
祁钰众人各自借宿在丽县知县、县丞以及县尉的府宅之中,丽县县衙坐落在八卦盘中央阴阳鱼中的阳鱼之眼,与之相对应的阴鱼之眼是城隍庙。
城隍庙里的神像高低错落有致,神像的刻画入木三分,表情甚至都十分到位,塑刻的绫罗长缎悬空架在神像的双臂之上,若干神像做出闭眼入定的姿态。
“屈瑞”
“这就是城隍神啊”
荀景站在城隍庙的正中间,仰头看着上方雕刻的慈祥和蔼黑须红冠的城隍神,神像脚下是数个牌位,其中最高最长的牌位上面刻画着
“浙宁丽县护国庇民普济弘仁城隍爷屈瑞”
数个红色楷字端端正正地写着,牌位上方是漆金花雕,牌位两侧的木框上面亦是雕刻着花纹,祁钰站在荀景一旁朝大殿上的两侧神像看去,两侧摆放的是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钟鼓神以及十殿阎王十八司等地狱塑像。
“据说这里的建筑风格是数百年前屈瑞所创,屈瑞曾带领一众受累于战争的老弱妇孺在此定居,不过这里的确是个风水宝地”
荀景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大殿,语末还有回音,他拿起供桌上的贡果用用袖子擦了擦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嗯,挺甜的,要不要来一个”
荀景另取一个贡果施法去尘后走近祁钰将苹果递到祁钰面前。
“放回去,对神不敬是要遭雷劈的”
祁钰白了荀景一眼。
“你不也是神嘛”
荀景悻悻地收回手耸了耸肩。
“那是在那个世界,现在我是人”
祁钰朝城隍神像缓缓走近,神像右侧的墙上镶嵌了一大块红色木匾,木匾上用金色行草字体书写着屈瑞的生平。
“他还是个英雄,国破家亡,带领子民来到这世外桃源后,又回到战场誓死卫国,主张兼爱非攻,最后马革裹尸,身死狼烟”
“挺让人敬佩的,不过…”
祁钰欲言又止。
荀景猜不透祁钰到底要做什么,甚至祁钰很多时候的所思所想都让他觉得莫名其妙,明明有很顺的路可以走,她的任务甚至可以说是最简单的。
“大人,御史大人邀您一叙”
安静的城隍庙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荀景朝大殿门口看去。
“好”祁钰仿若无觉般讷讷地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座神像身上。
县丞府宅在阴阳鱼外围八卦盘的巽位,其后宅是监察御史等高官的暂时住所,宅院很大,溪水凉亭,翠竹松林,楼阁小榭坐落有序,从前厅通往后宅时会经过一条浅溪,浅溪自西向东贯穿了整个县丞府邸,真应了那句江南之地,水上之乡。
浅溪之上有一座拱桥,穿过拱桥后可以看到一片翠竹林,翠竹林并不茂密,每个竹子稀稀散散排列着,但远远望去有一种混乱的美感,翠竹林边是一条石板铺路,路的东侧是一片荷塘,夏日的荷花开得格外娇艳,偶尔几只蜻蜓在荷叶上驻足片刻而后又飞向上空,数个含苞待放的浅粉色花苞随着轻风徐过微微摆动,这是一个寂静的午后。
“大人”
祁钰身后一个灰蓝衣服的家丁提醒祁钰道。
“走吧”
祁钰迈开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行,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如果没有水患的话。
祁钰被家丁领到一个后院,她穿过石拱门后到达一个红色雕花镂空木门前,一扇格子门半开半合,透过缝隙祁钰可以看到里面的大概布局,这是一个书房。
“大人”
祁钰在门外轻声而语。
“进来吧”
书房里面传出一道年轻男音,带着一丝成年人的沙哑。
祁钰轻轻推开那扇格子门,进去后又将它维持在半开半合的状态,家丁站在屋外等候下一步指令。
“大人诏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祁钰弯腰朝对面男人拱手一礼,男人坐在书案背后,书桌上是一沓公文,公文旁摆放着砚台毛笔,砚台里的墨水倒映着男人身后的一座高高的书架和男人低着头的半副容颜,这是此次朝廷派往浙宁一带赈灾的监察御史程曜。
“祁大人坐吧,听闻祁大人去了趟城隍庙”
程曜抬头示意祁钰坐在书案前方的一个太师椅上,祁钰拱手附和,而后坐下。
“闲来无事罢了”
祁钰面不改色应付道。
程曜轻轻笑了笑,而后起身坐在祁钰对面,借着窗外的光线,程曜的容貌映入祁钰眼帘,此前因着公务不便祁钰并没有多余观察这位高她一级的领导。
“祁大人可不像闲人的样子”
程曜长着一副温文尔雅的容颜,五官的大小和位置恰到好处,狭长的丹凤眼规规矩矩,这是一张第一眼看起来并不惊艳的脸,但温和的气质让他即便是不笑也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御史大人责怪下官越俎代庖?”
祁钰干脆果断说出自己的猜想,倒让对面之人无从反应。
“祁大人说笑了,本官并无此意,事情是我交代给你的,你办得不错”
“只是”
程曜意味深长地瞧了眼祁钰,嘴角是平和的微笑。
“只是数日之内,上万灾民,合计其所得粮食布匹,祁大人是如何做到的?”
“无他,唯亲入群民尔”
祁钰语气随意道。
没有秤砣,没有算盘,没用职岁,就她一个人亲自走访上万民众,数天之内竟得结果,且除过银两外与分发出去的赈灾物资数目毫无出入,程曜朝祁钰投去一个欣赏的目光。
“大人可知银钱支出几何?”
祁钰问道。
“此事非我所管,裴大人负责银钱发放”
程曜语气平静说道。
“明白了”
“大人,这是岸北一应支出的单据,请您验收”
祁钰从袖中取出一张和早晨议事厅里呈给裴桓那张一模一样的单子递给程煜。
程曜抬手接下,他仔细看了半晌,想起早晨裴桓的表情,他似乎有点懂了,这样详尽的数据以及右下方加盖的印章令他对接下来的事情有点无所适从,他抬眼看了看祁钰。
“大人,单据上不能有污,遂银钱所用应另载一纸”
祁钰轻道。
“祁大人稍候”
程曜起身将半开半合的房门紧闭,而后去往书房里的另一侧,那里有个隔间,程煜脚步轻快,他掀开隔间的幕帘走了进去,祁钰迷惑不解。
数十秒过后,程曜从隔间里走了出来抱着一个木盒,木盒不大不小,但看他的步伐似是装着挺重的东西,祁钰此刻若是不能猜到那是何物就是真的傻瓜了。
“大人这是”
祁钰装作懵懂无知起身走近程曜疑惑道。
“祁兄请看”
程曜打开木盒,顿时一片银光映入眼帘,这是不少的银两。
“大人”
祁钰一脸惊讶,她的声音很大,程煜适时捂住祁钰的嘴。
“祁兄督察有功,这是今日俸禄”
程曜将木盒合上向祁钰使了个眼色,递到祁钰面前。
“大人不可”
祁钰小声轻轻说道,她摆了摆手。
程曜会心轻笑,此人想必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不过他可不是第一次。
“圣上计划拨给北岸百姓的赈灾粮已经够用,银两更是多余,祁兄只当这是犒劳”
程曜悄声在祁钰耳边说道,而后走向书案将木盒放在书案上。
他转身见祁钰沉默不语唇角勾起,只要犹豫了就好。
“祁兄考虑得如何?”
程曜走近祁钰,在她耳边轻轻问道,语气里似带着诱惑。
钱权色食四个诱惑,且说凡人能通过几个。
“可以”
祁钰缓缓点头,程曜和煦一笑,温文尔雅的容貌在阳光底下让他的气质更是动人。
“大人也有犒劳吗?”
祁钰稚嫩无辜的眼神瞧向程煜,程曜的表情有一瞬变化。
“下官不敢独占功劳”
祁钰恭敬的补充道。
“哈哈哈,祁兄放心,这个俸禄你值得的”
程曜重重拍了拍祁钰的肩膀,他的笑容是那么得温柔,仿佛能感染周围一切氛围。
“谢大人”
祁钰躬身一礼,径直朝书案走去,程曜欣慰地笑了笑。
祁钰绕过书案,程曜笑容逐渐消失。
祁钰坐在书案后铺纸执笔,程曜瞪大眼睛满是不解。
“祁兄”
程曜上前满是疑惑。
“大人稍候”
祁钰不看程煜执笔在白纸之上快速写了这几个字,程曜云里雾里地坐在一旁太师椅上。
“建昭二十年,岁在癸午六日,监察御史程煜拨取三百两白银于督察史祁钰是为俸禄,特此致谢”
祁钰一共写了两张,完毕后她放下毛笔双手捏着纸张一角提起吹了吹,而后取出随身携带的官印盖在纸张右下角。
一切准备妥当后,祁钰起身走近程煜。
“大人,请您过目”
祁钰将两张纸张中的一张弯腰递给程煜。
“祁督察何意”
程曜怒得站起,声音冷冷道。
祁钰退后几步朝程曜深深鞠了一躬。
“不名之财,下官不能要”
“督察莫要不知好歹”
程曜语气更冷了,他甩了甩衣袖,双手背在身后,祁钰缓缓起身,借着窗外透进的阳光她看到了一个菩萨到修罗的转变,程曜不再是温和的谦谦君子,取而代之的是压迫和审视。
“不名之财,下官不能要”
祁钰语气里的恭敬一扫而空,转而是平静如水的声音。
程曜紧蹙的眉头下是盯着祁钰的一双狭长凤眼,良久不移。
“五五分之,祁大人认为如何”
程曜脸上升起淡淡的笑,温和的面容让人觉得很是亲近。
“那便是监察御史程大人拨取一百五十两白银于督察史祁钰是为俸禄”
程曜的嘴角霎时拉下,盯着祁钰的目光转为利刃,仿佛要看穿眼前这个自恃清高之人。
“祁督察欲效仿先贤,至清至廉”
“下官不敢得此夸赞,不过居安思危自保惜命罢了”
祁钰站在程煜对面,二人的影子落在地面上,一高一低,一动不动。
程曜看着祁钰,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祁钰会以为面前之人是个木偶,此刻卡机了,那个目光不像是狠厉,也不像是愤怒,也更不会是温和,祁钰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
忽得程曜仰头一阵大笑,祁钰微微蹙眉,怎么变得她不明所以了。
“祁大人慢走不送,银两支出尽可详实禀报”
程曜挥袖转身朝书案后面走去,留给祁钰一个背影。
祁钰微眯杏眼,神思恍惚几瞬,银两是用来购粮的,岸北灾民实际上只得米粮布匹未拿一分一钱,那么银两支出几何只有靠楼船装运时清点而后计算差值换算成银两了,只是这其中定会波折丛生,祁钰心里渐渐搅起滚滚波涛。
“是,大人,下官告退”
祁钰躬身行礼,退后数步转身离去,出屋后她将屋门紧紧合上,屋外的家丁早已不见踪迹。
“人至察则无徒,不染淤泥之莲,孤芳自赏,进退维谷之岸,孤立无援”
书房里传出唉声叹气之语,院子里的祁钰侧身驻足片刻,斜阳透过树叶落在窗纸上,落下斑驳摇曳的影子。
落叶无声,此非她所愿,但她也没有选择,她连她的价值是什么也没搞明白,只按着自己的理解去完成,又有什么错。
数年之后,祁钰方才明白,哪有什么自己的理解。
可现在,她还是年少轻狂多点。
祁钰转身出了石拱门,她朝前院走去,还是那个荷塘拱桥,还是那个浅溪翠竹,斜阳暗影将荷塘照得光怪陆离,湖面上漂浮的荷叶随风打着转,几只蜻蜓落在池塘中央的莲蓬之上扑扇着薄翼。
县尉的府邸位于八卦盘中的震位,距离县丞府邸不远,祁钰的暂时居所就在县尉府邸后宅的一个小院子里,和顾呈的院子仅隔了一个石拱门,地方官员对朝廷官员的安排总是扫榻以待的,宁愿他们挤在前院也要给这些前来赈灾的官员们腾出一个看起来不错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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