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初夏,金灿灿的麦穗在晚风中传来阵阵“沙沙”声,脸上火烧烧,身上汗涔涔的李南书从麦地里直了下身,腰间的刺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下乡五年了,每到抢收的时候,她都觉得是场磨难。这么一刻,她甚至能够理解苏清溪,为了回城的名额,可以不顾暑热,连着几天在公社和县城两头跑。
她刚缓口气,就听队长吆喝道:“现在凉快点,咱们再加把劲,把这块麦地给收完!”
得了,收工的时间又要往后拖。
旁边新来的吕晓蕙小声嘀咕道:“什么时候才能歇,天麻麻亮就起来了,午饭都是在田埂上吃的,眼瞅着太阳都落山了……”
吕晓蕙才十六岁,初中刚毕业,连日的抢收让她到了崩溃的边缘,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
李南书看到她,就想到了十六岁的自己,背着一个包裹从北省江城来到皖南的小山村,话都听不懂,真正的两眼一抹黑,不由出声安慰道:“晓蕙,忙完明天就能休息了,咱们再坚持一会。”
见她情绪不是很好,接着道:“晓蕙,下乡就是来建设,来锻炼的,不要想着苦不苦的,不然自己心里先苦了,做什么都觉得苦。”
吕晓蕙望着她道:“南书姐,这怎么还要打心理战?”
老大姐徐永兰搭话道:“晓蕙,过了农忙,地里就闲了,再说,你这才哪到哪?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前两年播种的时候,男知青被抽调到县里修水坝了,我和南书还得犁田呢。”
吕晓蕙苦着脸,不敢想象自己像牛一样套着犁在水田里的场景,微张着嘴,有些干巴地道:“这……这我想都不敢想。”
徐永兰失笑,“是吧,南书当时也苦着张脸,后面发现自己能干得下来,可得意了。”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发现这个姑娘和别的知青不一样,身上有股劲。
这个姑娘,也确实将北山村变得不一样。但她私心里觉得,北山村留不住南书,这样敢想、肯干,又有志气的姑娘应该往更广阔的天地去。
想到今年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徐永兰心里又沉了一下,村长说这次只有一个名额,这个名额大概率是南书的,她们这些人,还不知道等到哪一年?
吕晓蕙有好些问题想问,徐永兰反倒不说了,“赶快收麦子,一会队长得来骂人了,回头有空再聊。”
山脚下的风,忽而又大了些,阴云不知什么时候聚拢了过来,豆大的雨珠“哒哒”地滴在人的脸上、头发里,可谁也顾不得黏腻的头发,湿哒哒地粘在后背上的衣服,都忙着抢收。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好像是苏清溪的声音,说要请假什么的。
不一会儿,就听队长暴躁地喊道:“苏清溪,你别唬人了,什么腿疼、肚疼,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这个月你请了半个月的假,就你有事,就你想回城?怎么,都是城里来的知青,就你淋不了雨,就你有钱买粮食?今个你要是不跟大伙一块干完,明个我就把你名字报到公社知青管理点去,你和他们说说你的腿疼、肚疼去吧!”
苏清溪偃旗息鼓了,临末还甩了一句话:“骆一勤,你别说的这么大公无私,你这么阻拦我去县里,还不是为了李南书?你怕我抢了那个名额,这个名额是写了她名字吗?怎么,你当人家能记得你的好?人家志向远大,还不定要飞到哪里去呢!”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她扬高了声调,就怕谁没听见一样。
李南书挑了下眉,握着手里的镰刀,朝前头喊了一声:“苏清溪,你再叨叨我!”
前头彻底没了声音。
徐永兰不由失笑,“南书,整个北山村,也就你治得了她。”又道:“哎,南书,我这边割完了,你那边要不要帮忙?”
“不用,我也快了,兰姐,你先挑回去吧!”
李南书准备走的时候,发现吕晓蕙正手忙脚乱地捆麦子,那麦把和麻绳却像是不听她使唤似的,怎么都扎不到一块去,小姑娘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李南书叹了口气,“晓蕙,你挑我的走!”
吕晓蕙吸着鼻子,轻声道谢,挑着李南书的担子走了。
李南书却望着手上的麻绳,有些拧眉,晓蕙这绳子搓得也太细了点,现在下着雨,她也不好再搓,只得将就用着,想着到村口应该没问题。
她麻溜地捆着麦把,压根没注意到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裤子的姑娘,从她身旁走过的时候,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下。
隔了一会,天空忽然一片昏暗,狂风大作,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很快就是一片泥泞,李南书深一脚浅一脚地挑着担子走到了陡坡上,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她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圪嘣”一声,前面的麻绳断了,李南书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断的这么快。
她侧身让了后面的知青先走,蹲下来重新搓麻绳,忽然一个响雷在天空上方炸开,大雨滂沱中,她看见不远处的雨水与泥流混在一起,裹着草块,随坡而下,李南书心里也不由“咯嘣”一下,雨太大了。
顷刻间,她扔掉了手里的麻绳,拼命地往村口跑。
雨水砸的眼睛一片模糊,裹着雨的风从她耳边呼呼而过,等她跑过陡坡,跨过山沟,跌跌撞撞地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脚下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不知是打雷,还是什么。
李南书浑身发抖,不敢回头,撑着一口气,跑到了知青点,知青点离村口不远,阔阔方方的一个四合院样式,院子中间还有口井,旁边有个大缸,早已接满雨水,只听得雨珠砸在水面的“嗒嗒嗒”声。
这一块原来是土地庙,后来知青下乡,村里让木匠把门窗重新修整了下,又搬来几块木板当床,就成了知青点。
此时房檐下站着好几个人,神色都有些焦急,看着她回来,一个个都松了口气。
徐永兰拉住她的手,“南书,你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们了,大家刚才听到声音,说可能发生了泥石流,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咦,南书,你的鞋呢?”
李南书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跑掉了一只鞋,闷闷地道:“麻绳断了,麦子散了,我本来想搓下,忽然打雷了。”
徐永兰还没开口,旁边的骆一勤先骂道:“断就断了,搓什么搓,一担麦子还能比命重要吗?”他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踢了一脚廊下的簸箕。
大家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骆一勤没再说话,转身回了房。
徐永兰轻声道:“南书,队长也是关心你,今天被吓狠了吧?快去洗个热水澡,琼玉刚烧好的,你先去。”
李南书确实被吓到了,微热的水洒在身上,才稍微回了神,越想越觉得刚才听到的“轰隆”声,可能真是山塌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从澡房里出来,问徐永兰的时候,就听她道:“这么大的雨,天又黑了,怕是明天才能知道了。”
孰料,当天夜里,村长就来敲门,让男知青帮着去找人,说有两个村民没回家。
这一夜,许多人都没睡着,都在担心没回村的人。
后半夜,李南书才昏沉沉地睡去,她梦见自己正在爬坡,路两边有高高的梧桐树,枝叶遮天蔽日一般,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她在回宿舍的路上,这好像是她的上一世,她也叫“南书”,大学即将毕业,通过了“三支一扶”的考试,等拿了毕业证就去报道。
那天,她回宿舍翻开了一本年代文《七零之破茧飞行》,主要讲述女主苏清溪在大学期间接触了经济贸易,后面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办杂志、开物流公司、创办红酒网站,成为一代商业巨鄂的故事,混杂着各类复杂的商战、情感纠葛,以及打脸情节。
这是一本爽文,她却看得心生郁结。为书里一个个凋零的边缘反派,他们看似不起眼的人生,却是在为妹妹小书讨一个公道。
小书曾和女主一起在乡下当知青,因为一场意外而遇难,而女主拿到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去申城读大学。
番外里,男二还和女主感慨,幸好这个小书死的早,让这家兄妹互生嫌隙和怨怼,以致老死不相往来,不然他们未必有赢面。
看到这里的时候,和女配同名的她忍不住哭了一场,她想,如果小书知道,是自己的死,让兄姐反目成仇,甚而沦为女主向上爬的垫脚石,是不是都心疼得要从墓地里爬出来?
小时候,每当她在养父母家挨骂、挨打,还要忍着眼泪的时候,她都在想,为什么她不能有一个正常的家,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就她没有爸妈,没有兄弟姐妹?要像个困兽一样,在这个房子里挣扎?
小书有那么好的哥哥姐姐,刻薄的语言肯定进不了她的耳,凶恶的拳头也落不到她的身,她肯定也不用在冬日的寒风里去河边洗衣服,也不会因为打碎一只碗而惶惶不可终日。
如果小书没有在一个雨天滑进湖里,她该拥有怎样明媚的前程和幸福的人生?
不久以后,她去乡下做扶贫工作,雨天路滑,连人带车翻到了湖里,死之前她想起来,小书好像也是这么死的。
再睁眼,她成了一个小婴儿,她的小床边围着四个大小不一的萝卜头,他们争先恐后地给她取名字,最后妈妈选了“南书”这个名字。
小伙伴们好,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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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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