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李家的路上,雨停了,空气里泛着水汽和青草的气息,雨水好像把人的眼睛都洗明亮了,郭婶子家的小二妮牵着水牛去洗澡,一个劲地朝她挥手:“南书姐姐!”
李南书也抬起胳膊,挥了几下,老牛似乎也和她打招呼,“哞哞”地叫唤了两声,如果没有丢信的事,这对她来说,会是个惬意的下午。
等小二妮往村子右边走了,许茂荣问她预备怎么处理?
李南书不答,反问道:“许叔,咱们这,没有公安抓过小偷吗?”
许茂荣立即明白,这事不会善了,皱眉道:“南书,说起来,这事我也有责任……”
李南书打断了他的话,“许叔,这事怪不得您,咱们以后也和邮局一样弄个领取簿吧?”村里的办公条件本来就简陋,这事也不是许叔授意的。
许茂荣松了口气,“是,是,这个主意好。”
李二婶家在村子中间,李二叔前两年夜里偷吃饼干,突发哮喘,噎死了,家里还有老奶奶,李婶子并一对小儿女。
房子倒是三间阔阔方方的砖瓦房,用土泥巴围了个半人高的小院子,里头养着鸡鸭,还挖了一个深洞养兔子。
他们到李家的时候,院门正开着,李二婶子刚好背了一箩筐草回来,在喂兔子,看到南书和大队会计,笑着问道:“南书,这是又有啥改善伙食的法子吗?”她家没男人,老小全指着她养活,没少为一口吃的发愁。
“不是,婶子,我来找苏清溪,有件事想问问她。”
“哦,清溪啊,在咧,”说着,朝院子里间的房子喊了声:“清溪,南书来找你!”
苏清溪住在她家,一月给3块钱房租,有时候还补贴她家一点盐巴、火柴之类的,李二婶子把家里最好的一间房给她住了。
苏清溪正坐在窗边写信,听到声音,握笔的手一哆嗦,在信纸上划了一道斜杆,立即把信和笔塞到了抽屉里。
起身的时候,眼睛不觉瞥了一下身后的床,又安下心来,边往外走边问道:“李南书,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
饶是李南书不喜欢她,也得说苏清溪长得挺好看,锥子脸,桃花眼,樱桃嘴,此时脸上带着几分讥讽。
只不过,这讥讽在看到她身后的许茂荣后,立即隐下去了。
李南书没应声,只冷冷地看着她。
一旁的许茂荣先发声道:“小苏啊,你这事做的可不地道,李南书的信是你前头代领的,你怎么不给人家送去呢?人家信里可夹了好些粮票、肉票的,这事你可得给人家说清楚。”
“叔,你记错了吧,不是我拿的。”苏清溪的声音很平稳,大队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她赌许茂荣不一定记得清,到底是谁拿的信。
许茂荣见她狡辩,立即严肃道:“嗐,你这姑娘,你咋还不承认呢?”说着从口袋里把大队日志拿出来,“你看看,我这上头记得清清楚楚,是你抹得掉的吗?我许茂荣在村里干了十来年会计了,手上可没有一笔糟账,也不会说一句污糟话。”
苏清溪一时哑口,如果是骆一勤来对质,她大可以说一句“污蔑”,但是来的是许茂荣这个老头,他在村里口碑很好,儿子在部队里还是个连长,村里都给她几分面子。
可是,这事她绝不能承认,当初截第一封信的时候,她就想过,这事绝不能承认,必须一口咬死了,不然后患无穷。
她正想着,就听李南书忽然开口道:“苏清溪,我的信你毁了没有?毁了的话,你就照我妈给我说的数目,赔我一百斤粮票,十斤肉票,三尺三布票。”
“李南书,你瞎诌什么,哪有什么粮票、肉票的?我没看见。”苏清溪倒吸一口冷气,李南书当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些东西可够她三四个月口粮的。
李南书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道:“哦,不是为了粮票、肉票,你偷我的信干嘛?你拿了我的信,人证、物证都有,你抵赖不了,你要是不想被送到公安局去,你就老实把这钱票还我,那几封信我还无所谓,你想留着就留着,钱票得还我。”她不知道信里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话,只能先拿钱票来诈一诈。
末了又提醒苏清溪道:“你不是还想回城吗?担上一个小偷的名号,回城的名额肯定是没有的,农场的名额你大抵可以抢一个来。”
苏清溪气得咬牙,她想不到李南书竟然这么无耻,污蔑她偷钱票。
旁边的李二婶子听到这里,吓了一跳,“哎呀,清溪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你咋会偷东西呢?快还给南书啊,等公安来,你一辈子都毁了!”苏清溪到底在她家住着,她怕真有个什么事,牵扯到她家来。
苏清溪犟道:“婶子,我没有!李南书乱说的,她……”
“哎呀,清溪,你别嘴硬了,许会计是什么样人,我们村里都知道,他就不是那空口说白话的,这事传出去,你名声就没有了,你还想上大学……”李二婶子一点不怀疑这事的真伪,她信南书的人品,而且村里的老会计也来了,这事假不了。
苏清溪头上也冒了冷汗,李二婶子的话,句句砸到了她心里,她隐约觉得自己今天怕是抵赖不了了,但是要承认的话,以李南书的个性,绝不会轻饶了她,还不如一口咬死了。
“婶子,我真没拿信,许叔确实记错了,不信的话,你们搜我屋。”
李南书见她这样信誓旦旦的,微微皱了眉,怀疑她是不是把信毁了,才这样肆无忌惮?
“行吧,既然你不承认,那就交给公安来查吧!”李南书说的很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只在意自己的钱票。
“查就查,我可没偷过什么一百斤粮票,十斤肉票的,李南书,我看你是发烧烧糊涂了,青天白日的做大梦呢!”苏清溪迎上李南书的眼睛,就算公安真的来,她就说发现了李南书试图反`革命的证据,什么“吃不饱饭,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上瞒下效”这些话,可不是她诌的。
苏清溪越想越有底气,李南书告她偷盗,她就说自己在搜集证据。
正僵持着,忽然有个小小的声音问道:“南书姐,你们是来找信的吗?”十岁的李小牛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向李南书看着。
李南书点头,“是,小牛,你不要怕,这事和你家没关系,我在……”
“南书姐,我……我和姐姐看到过,在我家里。”李小牛说完,黝黑的小脸都现出几分红来,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
苏清溪的脑子“轰”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李小牛。
李南书也懵了,信还在?
李二婶子忙跑到儿子跟前,“小牛,你在咱家看到过?在哪?你带妈妈去。”又朝南书道:“南书,这事我一点儿不知道,可不是我家拿的。”
小牛点头,立即跑到苏清溪的房间里,指着床底下道:“藏在这里面,用浆糊贴在板上了。”有次,他和姐姐、小虎、二妮一起玩捉迷藏,他躲到这屋来,发现床底下有东西,本来想喊姐姐的,后来小虎找到他,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今天听到他们说什么信的,他就忽然想起来。南书姐常给他们糖果吃,他们小孩子都喜欢南书姐。
李二婶子爬到床底下,把几封信都扯了下来,像扔烫手山芋一样,一股脑地塞给了李南书,“南书,你看看,是不是这几封?”
李南书:得来竟全不费功夫?
苏清溪看着李南书手里还沾着浆糊和灰的信,已然面如死灰,她知道,自己想上工农兵大学的事,是彻底没机会了。
***
北省江城槐花巷子138号,舒向芫放下行李,打量这三十来平的两间房子,微微叹了口气,和二女儿道:“我们两个住倒也够了,在里屋给你支张书桌,你平时看书用得上。做饭就在外间,刚好一楼,天晴就把炉子摆在院子里,也不占地方。”
她还思量着,回头买个雨布,下雨天就搭在炉子上。
等把两间房的布局规划好,转头问二女儿道:“南熹,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没有,妈,这就挺好的了。”她说的是真心话,爸爸出了事,她可算看到了,什么叫树倒猢狲散。连宋家,对她的态度也差了好些。
想到这里,李南熹望着母亲道:“妈,我和宋霖的婚事,怕是也成不了了,你心里有个准备。”宋霖的妈妈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担心妈妈不清楚情况,为了她忍气吞声。
舒向芫愣了下,半晌咬牙道:“成不了就成不了,你爸一出事,他家就露出这副嘴脸来,咱们也不稀罕。”又轻声道:“南熹,你年纪也不大,咱们再慢慢挑合适的,你身子骨本来就不是很好,别为着这事心里憋气,回头让你妹知道了,又急得跳脚。”
听母亲提到妹妹,李南熹脸上不由带了点笑意,“是的,她拿兔子肉跟老乡换了两张布票给我,说等我买了布,要记得替她闻闻,这上头有没有肉味。”
舒向芫也笑了,“这馋丫头,回头我给她淘换点肉票寄过去。”又叮嘱道:“南熹,你爸的事,先别和你妹妹说。”
李南熹点点头,“嗯,先瞒着。”爸爸的事好瞒,但是她的事,怕是不好瞒,她前头写信给南书,说她10月要结婚的,如果她现在说改期,也不知道这丫头信不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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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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