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烛火摇曳着微弱的光晕。
小满已在一旁睡熟，鼻翼翕动间偶有轻哼。
周南枝的目光落在那件米白色呢子大衣上，指尖悬在布料上方，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沉得慌又软得发涩。
最终，她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将大衣叠好放回原处。
明天一早还要早起，还是早些睡吧。
按下躁动的情绪，周南枝缓缓入睡。
天刚蒙蒙亮，周南枝便起了床。
今天大队要开大会，全家都得去。厨房里飘出淡淡的米香，她简单做了份肠粉，小书言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尝了第一口，立刻含糊地喊着“好吃”，小脑袋埋在碗边不肯抬。
石头之前吃过了，不过许久未吃，也甚是想念。
周南枝咬着温热的肠粉，心里却忍不住犯馋，要是配碗醇厚的豆浆该多好，哪怕是杯牛奶也行啊。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嘲地压了下去，这年头，哪有那么多讲究。
对一般人家来说，能吃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更何况她家已经是在“吃饱”水平上“吃好”了。
广场里早已聚起了人，队长站上土台，开门见山说的是修沟渠的事，让大家自选活计，工分跟着活儿的轻重走。
周南枝扫了圈榜单，选了个五工分的轻活。身旁的季昭没多犹豫，径直报了个十分工分的重活，目光沉稳地朝她递过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季昭退伍的事，大队的人都知道了，不过季昭平时为人不错，大家伙只是感觉惋惜，并没有落井下石。
周南枝心里感叹，季昭未免太勤劳了些，他对外说养伤，一直等到去钢铁厂上班就是了。
不过，她能猜到，自己若是问了，季昭那个家伙，定然会说，劳动创造价值，不能好吃懒做，有侥幸心理。
散场时，李翠华缓步朝周南枝走来，手轻轻覆在小腹上，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弟妹，托你的福，我怀上了。”
“真的！”周南枝眼底瞬间绽开惊喜，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替她高兴。
“是呢，”李翠华点头时连声音都带着轻快，“昨天找大队大夫把的脉，才一个月大，算日子差不多是你走之后两三天怀上的。这可得好好谢你，说不定就是你的红糖把这孩子给我带来的。”
这话里的感激半点不假，她嫁进季家快两年，肚子一直没动静，刘二妮明里暗里的嘲讽像根刺扎在心里，只能自己偷偷着急。如今总算怀上，若能是个男孩，往后在季才算真正有了倚仗。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周南枝笑着应下，“等你生了，我准带一双猪蹄来给你贺喜。”
李翠华心里门儿清，猪蹄最是下奶，坐月子时除了红糖就数它管用，况且这年头肉金贵，送猪蹄既实在又显心意。她向来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李翠华这份记挂，她默默记在了心里。
“多谢弟妹还这么为我着想。”李翠华握着周南枝的手，语气里满是真心实意的热络。
回到家，周南枝把李翠华怀孕的事说给季昭听，没成想季昭只淡淡应了声“哦”。
“就一个‘哦’？”周南枝挑眉，她本以为季昭会替三哥季明远高兴，“你就不替三哥开心？”
季昭倒不觉得意外，他和李翠华总共就见了两面，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实在谈不上多熟络。
三哥和三嫂感情好，有没有孩子对他们来说没那么重要。”在他眼里，两口子过日子，情意比什么都重。
周南枝听得直叹气，忍不住戳破现实：“哪有那么简单？翠华要是一直没孩子，就算家里人没意见，大队里的人也会在背后嚼舌根，时间长了，少不了有人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流言蜚语多伤人啊，再说有了孩子，三嫂心里也能有个依靠。”
季昭愣了愣，反问：“是这样吗？”
“当然！”周南枝嗔了他一眼，“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似的，一身正气，从来不背后讲究别人？”
这话听着是在“数落”，季昭心里却像被温水浸过似的熨帖。
原来在周南枝眼里，自己是这样的形象。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笑着服软：“好好好，你说的有道理。”
“那可说定了，等三嫂生了，你可得提醒我，别忘了送一对猪蹄过去，这是我答应人家的。”周南枝不忘叮嘱。
“好。”季昭应着，转身走向墙角的柜子，打开锁后，把里面装着钱和票证的铁盒子整个拿了出来，一股脑全递到周南枝面前。
“你这是干嘛？”周南枝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铁盒，满脸疑惑。
“家里的钱和票，以后都给你保管。”季昭的语气自然又笃定，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周南枝脸上泛起一丝犹豫，嘴上说着“这不好吧……”，手却诚实地把铁盒抱进了怀里。
季昭被她这口是心非的模样逗笑，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周南枝立马板起脸佯装生气，指尖却轻轻扣着铁盒边缘，“不过说好了啊，钱给了我，可就不能再要回去了。”
季昭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小得意，语气里满是宠溺：“好，不拿，都给你。”
“也不用都给我。”周南枝说着，从铁盒里数出两块钱递过去，“喏，每月给你两块钱零花，省着点用。”
季昭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带着体温的纸币，心里甜丝丝的。
两个大点的孩子出门玩耍，家里顿时安静不少。周南枝闲来无事，转身进了厨房准备午饭，季昭则留在屋里陪着小满。
小家伙正是爱啃手的年纪，自己蜷在炕上，含着小胖手啃得津津有味。季昭见状，伸手将小满稳稳抱起，又轻轻落下，伴着“起飞咯”的低笑，将人举得高高的再缓缓放低。
这起落间的眩晕感惹得小满兴奋不已，“咯咯咯”的笑声清脆又响亮，穿透厨房的油烟，钻进周南枝耳里。
她握着锅铲的手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眼里漾着温柔的笑意。
今日午饭早已盘算好：鸡蛋炒柿子、开胃的酸辣土豆丝、糖醋里脊，再配上一锅暖融融的萝卜土豆排骨汤，想想都让人胃口大开。
院外的雪地里，热闹得像开了锅。小书言和石头正跟一群孩子玩丢沙包——所谓的沙包，不过是用粗布缝的草团，一群人分作两阵，草团在头顶飞掠，被砸中的就得乖乖下场，直到一方全军覆没才算结束。
小书言脑子转得快，却架不住体力跟不上，索性缩在队伍后头当“军师”，指挥着石头冲锋陷阵。
石头身强体壮，跑得比兔子还快，对小书言的指令更是言听计从。有这对“黄金搭档”在，他们队连着赢了好几局。
对面领头的二狗气得直跺脚，叉着腰喊道：“不公平！你们俩不许一队，不然我们根本赢不了！”
“不要！我要和哥哥一起！”石头立马往前一站，梗着脖子反驳。
小书言也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得意：“对啊，我们是兄弟，兄弟当然要一队，羡慕也没用！”
“才不是兄弟！你们长的一点都不像！”二狗涨红了脸，大声否认。
“没听过异性兄弟啊？我们就是！”小书言嘴皮子半点不输。
“不是不是不是！”
“就是就是就是！”
两方孩子越吵越激动，推搡着差点就要动手。好在这时几个家长踩着积雪找过来，喊着自家孩子回家吃饭，这场风波才总算平息。
眼看玩伴散了，小书言拍了拍石头的肩膀，故作老成地说：“小子，走，阿姨肯定给咱们做大餐了。”
“好！”石头立马点头，跟在小书言身后，踩着雪往家跑，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阿姨，我们回来啦。”
“我们回来啦。”
不用回头，周南枝也能分清两个声音——头一个清脆机灵的是小书言，后一个跟着学舌的准是石头。
她笑着回应，心里满是欣慰，这俩孩子的感情是真的好。
“正好饭快好了，洗把手过来吃饭。”
“好！”两个小家伙齐声应答，脚步声哒哒地奔向院角的水盆。
周南枝家的伙食，在整个公社都是出了名的好，顿顿都是三菜一汤配白米饭，喷香的味道早飘出了厨房。
许是雪地里疯玩耗光了体力，小书言坐下就没停筷，一碗饭很快见了底，紧接着又添了第二碗。吃完第二碗，他还眼巴巴地盯着饭锅。
“不行，今天吃太多了，会把胃撑坏的。”周南枝连忙按住他的碗。
小书言立刻换上可怜巴巴的模样，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求情：“阿姨，就半碗，我真的好饿啊。”
“不可以，你摸摸肚子，都要鼓成皮球了。”周南枝半点没松口。
小书言只好耷拉着脑袋叹气：“那好吧。”
其实他肚子早饱了，只是中午二狗嘲笑他矮，气得他暗下决心要多吃点长身体，等长高了再反过来嘲笑回去。
可恶！
季昭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底藏着笑意。
他格外认可周南枝的管教，换作旁人，怕是早抵不住小书言这撒娇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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