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盛夏都是燥热的,河岸上的知了叫个没完没了,烦得人睡不着午觉。
钟远刚因为暑假作业还没开始写一个字被没收了游戏机,陪伴了他快二个月的俄罗斯方块没有了,那还是期末考进前三给的奖励。
离开学就一周了,他皱着眉头看书桌上堆满的语数英三门暑假作业,正一筹莫展。
“钟远,棒棒冰没了,你去买一箱呗。”钟书妍就在客厅外喊他,“草莓味儿的。”
钟远在自己房间里翻了一个白眼,不耐烦道:“老妈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不要做一个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学霸。”
钟书妍是名副其实的学霸,小学就冒尖,初中上县里最好的学校,高中提前上了省里最好的学校,一路开挂。
对比之下,钟远就平平无奇,老爸老妈因为家里已经有一个文曲星了,再来一个,怕祖坟冒烟,对他倒是缺乏管束,万事靠他自己,不要太出格就行。
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出格,一周之后就要开学了,作业还没开始动,游戏机上厕所也拿着,吃饭也拿着,眼睛一睁开就是打,眼睛闭着也不舍得放手就攥着,沉迷到已经不知天地为物了。
得治!
他老爸终于看不过去了,问了一句作业怎么样了,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老爸怒火中烧,他不仅游戏机被没收,接下去一周的所有娱乐活动都被禁掉了,手板还被打了一顿,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钟远看着一堆的作业,在想晚上怎么溜出和薛庭他们玩弹珠,昨天他输了好多,今天一定要一雪前耻,都赢回来。
钟书妍啃着西瓜看电视剧,幽幽然道:“我知道你暑假作业的答案在哪里哦。老爸撕下来之后塞在了.......”
钟远穿着人字拖出来,侧着眼怀疑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多月前的事。
钟书妍歪着头道:“你爱信不信,反正一手交冰棒一手交答案。”
钟远将信将疑地出门了,出门前被钟书妍硬在头上按了一个大牡丹的花帽子,她咧着嘴笑道:“已经黑的像一只野猪了,不能再黑了,再黑夜里就找不到你了。戴着它,防晒。”
钟远又甩了个白眼给她,他因为眼睛大,眼球黑,眼白特别白,翻起白眼特别有喜感,加上这顶牡丹花大帽子,惹得钟书妍大笑。
就这样钟远脚踏人字拖,身穿大裤衩,戴着一个花帽子,气哄哄地下楼去了。
门前拥挤的过道上出现了一只拦路虎,确切的说是一只“雏菊虎”。
一把巨大的花伞,挡住了他的去路。
左边摆着冷饮摊位,右边摆着水果摊位,钟远左右为难,只能朝着花伞有点不耐烦道:“让一让。”
对方好似没听到,钟远只能听到伞后若有似无的声音,看不到人,“多加橘子,白糖少一点,薄荷水不要”,声音平平的,小小的,但挺好听。
他压着自己的狂躁,声音提高了几分道:“麻烦让开一下。”
奈何大花伞充耳不闻,纹丝不动。
他压着一身的燥热,又拉长了尾音:“喂,麻烦让一下啊。”
还是纹丝不动。
“你聋了吗?!滚不滚,”他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带着怒气,拍了拍伞面吼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大花伞终于转身了,因为离得太近,伞珠虚刮着钟远的眼球一晃而过,吓了他一大跳,连退了一步,惊魂甫定之后,他忍不住怒吼:“你他妈的还想谋财害命吗?!”
阮元转身之后被他吼得僵在原地好几秒,手上摘耳机的动作也停住了,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立马躬身道歉:“对.......对.......对不起。”
因为他躬身的动作,伞珠又划着钟远的脸摩擦了一回,这次真刮到了。
钟远:“........”
阮元冷汗都出来了,后退了一步,紧张地道歉:“对、对、对不起。”
他吃力地按压伞柄处按钮,奈何这柄伞又大按钮又有点失灵,他试了好几次,伞面开开合合,关了好几次还是失败了。
钟远:“........”
这么热再这样子耗下去,钟远觉得买到冰棒前,他自己会先被烤焦了。
他不耐烦地“抢”过了大花伞,三下五除二,伞闭合了。
他看了眼大花伞主人,穿着碎花小白裙,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带着黑框眼镜,白净的脸庞上挂着汗珠,神色带着歉意和惶恐,钟远语气倒是平缓了许多:“这么小的人,撑那么大把伞干嘛。”
阮元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带点无辜道:“家里就这一把伞了,我的小花伞不见了,这是妈妈的。”
阮元看他好像也不生气了,指着他的脸,弱弱地问:“你的脸有没有受伤?疼不疼?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钟远翻了个白眼,吓唬道:“要是故意得还得了,要是故意的,抓你进警局。”
阮元像是被唬住,后退了一步,站在原地不敢动,小脸上眼珠不安地转动,他在想怎么继续更加诚恳地道歉比较好。
阮曦说过,初来乍到先示弱,遇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道歉。
他问为什么。
阮曦那时单手托着下巴说,我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小孩子真实的小镇生存法则,不过你虽小,但这样聪明应该能懂。小镇很小,装好人很安全;小镇会比你现在想象的还小,从众是生存法则的铁律。小镇同时又很大,它的包容之心很慈悲,它会悲悯弱者,适当的示弱,也是生存之道。
包括关于他一个小男生留这么长的头发,来苍北之前,阮曦就已经帮他编排好了安全的说辞。
但他的长发和他耳朵一样,就是一种存在,没有理由。
阮元站在哪儿,安安静静的,像一株随风的兰花,小小的,低着头。
钟远怕真把人吓着了,便不再板着脸,他摸了摸被刮花的脸,触感像脸上长了一条肉线,触摸时有点火辣辣的疼,但是他皮肤太黑了,红了肿了应该都看不出来,他先开口道:“我没事,皮黑肉厚的,你的大花伞估计要再修炼个三百年成精后才能伤害得了我。”
阮元:“.........”
果真如此的话,那脸皮确实还是蛮厚的。
卖冷饮的李婶听到他的话都忍不住想笑:“小远,这么热,你风风火火的赶着去干嘛?脸皮是不是真那么厚,等下中暑了,看姜医生的针戳不戳得破就知道了。”
钟远:“........”
整条街都知道他最怕的就是打针,上上星期重感冒半夜在街头那个小诊所打针,杀猪似的,吵得整条街上平日觉浅的街坊都起夜了,他臊得三天没下楼,从此大家都喜欢拿这个逗他。
李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钟远硬生生把那句“赶着去投胎”给憋回了肚子里,对着李婶咧嘴一笑道:“赶着去背媳妇儿。”
然后一溜烟就跑远了。
李婶听得莫名其妙,拿了冷饮递给阮元:“这兔崽子整天风风火火的,说一些不着调的话,经常没头没脑的。你别理他。”
阮元接过冷饮,看了眼他背影,对李婶笑笑:“他说自己做了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婶疑惑道:“他刚才说这个了?”
阮元点点头道:“猪八戒背媳妇,费力不讨好。”
李婶听了笑开了花,露出大白牙道:“确实没有比猪八戒脸皮更厚的人了。这小子还在我面前掉书袋子,我还是真没听出来,脱裤子放屁,古灵精怪的。”
阮元付了两杯的冷饮钱,礼貌道:“漂亮婶婶,刚才我不仅挡了那个哥哥的道,他还好心帮我关伞了,我请他吃杯冷饮,等下他回来了您能帮我给他吗?”
李婶重新舀了杯冷饮,透明塑料杯子里塞满了葡萄:“好嘞。以前都没见过你,哪家孩子?真好看。”
阮元白皙的脸上汗水滴落,这天太热了,但他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很有礼貌的答道:“阮奶奶家的,昨天刚和我妈妈回来的。”
李婶问道:“邮局楼上的阮奶奶吗?”
梧桐老街,宽敞的大路两旁坐落着两排七八层高的民房,唯有街尾邮局那片地,十几年前拆掉后盖起了最新颖的七层大套房,阮奶奶就是其中一家住户。
这条老街,邻里邻外都认识,住得起赶时髦大平房的人都称得上“大户人家”,大家就更认识了。
阮元笑着点点头:“是的,我家就在邮局楼上。”
李婶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要说出的话在嗓子眼饶了三圈又绕回了肚子里去,等阮元走远了,才喃喃道:“阮奶奶家不是刚回来一个外孙嘛,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外孙女。”
手上的冷饮满得快要溢出塑料杯,是以阮元走得格外缓慢,等他爬完五楼的楼梯到家,在阳台上擦着汗,隔着玻璃就看到一个红色残影,他扛着两包碎碎冰锋火流星般一闪而过,好矫健的步伐,阮元从来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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