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从医生的诊室出来,直接去了陈春见病房,和他交代了几句:“医生说手术很成功,这几天是术后关键期,任何时刻,任何不舒服,你都要和护士说。”
“好的,”陈春见左手拿着苹果咬着,嘴唇慢慢有了血色,点点头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个……那个护工,你可以不可以退掉。”他说得有点小心翼翼,时不时看一眼阮元的神色,有点心疼钱,但怕惹他生气,“挺贵的吧。”
“我不大会照顾人,阮曦更不会。”阮元在病房呆得有点无聊,拿出了一本书在看,他头也没抬,好脾气地回答,“不贵。”
“我只是右手不方便,还有左手,还是可以自理的,不用别人照顾。”他害怕阮元不信,挥了挥绑满绷带的右手,意识到挥错手又放下来挥左手,“你看,它能动。”
“我不习惯别人帮我洗澡。”陈春见欲言又止,有点别扭地说,“像富家少爷被人伺候似的,怪别扭的,你还是退了吧,我可以自己来的。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我已经付了护工一个月的钱,你把退人,钱也退不回来。”阮元没给他退路,懒得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你即使出院了,他也得跟我们回家照顾你。”
“你左手能动,但它能动筷子吗?一只手能脱衣服脱裤子吗?右手到时候沾水了怎么办?”阮元看他低着头,终究是心软,叹了口气,耐心地说道,“真没多少钱。你好好休养,才是最省钱的,不然伤口感染了,到时候再来三次四次五次的手术,手就真残废了。”
“那都听你的。”陈春见用左手笨拙地挠了挠头,低声嘟囔道,“我知道挺贵的,早知道我就干这行,还轻松,也不会受伤。”
“可能对你来挺贵的,但对我来说真没多少钱。”
“你一个学生能赚什么钱,别为了安慰我,说大话,你不是那种人。”
阮元在手机上找到了自己奖学金通告的照片,给他看了一眼,二话不说要走了:“我下午得去学校一趟,明天才能来看你,你有事打我电话。”
陈春见:“……..”
他其实还没数好奖学金有几个零。
“先照顾好自己,以后才能赚更多的钱,手废了就一辈子的事情了。”阮元走到门口,回头对他说,“你以后肯定能赚到很多钱,比我还多。”
陈春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愣了好久,窗外传来一声整耳欲聋的巨雷,他把炸醒了。
他抬头看,晴空万里的天突然乌云密布,暴雨骤降,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窗户上,树梢随着狂风左右摇动,仿佛要被折断。
窗外狂风暴雨。
病房内静谧安稳。
一天一地。
陈春见的脸爬上担忧的神色,他担心阮元没带伞。
阮元没带伞,从校门口到教室淋了不少的雨。
暴雨下的午休时间,教室里依然还有许多人低着头在奋笔疾书,阮元悄无声息地回自己座位收拾东西。
高考临近,校园里到处都弥漫着不可言说的急迫感和焦灼感,教室里进出的人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影响他人。
偶尔有人抬头看到他,满脸都是羡慕的神色,提前被最高学府录取的人,完全不用经历高考这种期待它不要来又期待它早点来的磨人心情,谁不羡慕。
阮元悄悄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实相得很。
他沿着一条条连廊走,冒雨跑了十几米,站在了校门口等雨停。
今年的初夏格外得燥热,风一吹,偶尔有雨水被风卷了进来,拍打在脸上,他舒服地眯了一下眼睛。
阮元抬头看着天空,刚还阴沉沉的天,现在虽暴雨还没停,但已经有放晴的迹象了,太阳出来了。
他回家洗了个热水澡,刚要躺下补个觉,楼下门铃响了。
这几天在医院跑来跑去,着实有点累,他艰难地爬出被窝,拖鞋蹭着地板不离地地走去开门。
钟远全身湿透得站在他家门口。
阮元吓了一跳。
雨后潮湿的空气中,钟远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只露出一双流泪的眼睛。
他像寒冬里的雏鸟,瑟瑟发抖。
阮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钟远,他在害怕,在崩溃,在哭泣,在绝望;在阮元心里,这些永远和他沾不了边,他热烈,温柔,阳光,乐观,是一团温暖的火。
他虽站在门外烈日下,却更像站在老旧的、阴冷潮湿的、死气沉沉的背阳露台阴影里,脸上毫无生气,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坍塌。
阮元伸手把他拉了进来,牵到了自己的房间。
“钟远,你怎么了。”阮元握着他的手着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姐快死了,她现在躺在ICU病房里,已经住了一周了。”钟远讲到一半哭出了声,“我爸妈都在医院,我想陪着,他们不让,说要高考了,不能影响我高考。”
“他们要我回家,我不愿意,我和他们吵了一架跑出来了。”
阮元搓了搓他冰冷的手:“你先别急,不想回去就不回去。”
“我知道我没用,留下来没什么帮助,但是我就想在外面陪着她。”钟远坐在床沿上,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哭得有点喘不上气,“我很害怕,害怕她像爷爷一样,没有一句告别就消失在我的生活里。阮元,我很害怕,一个整天和我吵吵闹闹的人突然就消失了。”
“我害怕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不会的,她会好起来的。”阮元拿了毛巾帮他擦头发,擦完捧着他的脸说,“钟远你冷静一下,你看着我,看清楚我说什么了吗?我说,她不会死,你不要害怕。”
“可是,可是……”钟远看着他的眼睛说,“医生说她很危险。医生说危险期还没过,能不能醒来就看这几天了。”
“万一她醒不过来。”
“不会的。”阮元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她一定能醒过来。”
“医生还说,如果醒来了,她做的手术会影响声带,可能会说不了话。”
“那也只是可能。”阮元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他,“你别怕,没有万一。”
钟远一家人已经来杭城一周了,钟书妍的病来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转到杭城这边的大医院之时,就已经下过病危通知了。
“你去洗个澡,先好好睡一觉好不好?”阮元心声细语地哄他休息,“你现在看着很累。等你醒过来,我再陪你去医院。”
钟远摇摇头:“我睡不着。”
阮元给他倒了杯热水,他握紧钟远捧着水杯的双手,温温和和地劝说:“睡不着没关系,先洗个热水澡,躺着休息一下。”
“晚点我陪你去医院。你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姐姐的。”
钟远洗完澡一只沉默着没说话,他自己侧躺着。
阮元从后背看着他用手背抹眼泪,忍不住抱着他:“钟远,你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
钟远忍不住哭出了声,他胸腔震荡,隐隐作痛,转身抱住阮元。
窗外的天慢慢地暗了下来,渐渐地哭声消失了,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阮元带了煲汤,像领孩子似的把他领到了医院,钟远任由他拾掇自己,像提线木偶似的也不说话。
人真的会瞬间苍老,一夜白头。
钟远爸妈像秋后的枯草,眉眼间都是疲态,短短的一周他们像度过了十年,眼神浑浊无光,
没生气。
他们呆呆地坐在ICU的门口,佝偻着背,像生锈的古钟,行动缓慢而僵硬,静止在时光里。
这天之后,钟远倔强地呆在杭城,陪着爸妈一起等她姐醒过来。
白天他在长椅上边等消息边刷错题,晚上他在阮元家阮元帮他查漏补缺,他过得焦急又繁忙,但内心很踏实。
高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爸心疼他,劝了他几句:“你不要任性,先回家好不好?你姐姐醒来,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要是她醒不来呢?”钟远瞬间又红了眼眶,坚定地说,“我不走。”
“叔叔,你放心,有我在,影响不了他高考的。”阮元从一堆试卷中抬头,“他有我,我不会比他们学校任何老师差。”
他爸爸看着梧桐街这颗璀璨的文曲星,沉沉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周连下了三天的雨,路上的水坑映着天边的月亮,晚樱树弯了枝条。
钟远踩着一路的水坑,数着水里的月亮,愉悦地回到阮元家。
她姐今早醒过了,他心情格外的喜悦,想早点到,和阮元分享。
门开了,他看见一个眉眼熟悉的陌生人。
他惊讶道:“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阮元怂了一下肩,笑着说:“是不是一下子没认出我来。”
“太突然了。不大习惯。”钟远点点头,也笑了,“不过,你长头发短头发都好看。”
“我自己也不大习惯。”阮元摸了摸旁耳的短发,又笑了笑说,“总会习惯的。短发也挺好的,也影响不到我的美貌。”
“还是不习惯,都不像你了。”钟远看了他许久,又认真地说道,“不过真的挺帅的。是另一种好看。”
“那么好看的头发,”钟远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剪头发,长发每天一洗一吹半小时就过了,阮元想多挤点时间帮他查漏补缺,他心里不舒服,却没有表现出来,神色如常地说,“太可惜了,你………”
钟远止住了话尾,笑了笑,不吝赞美:“你从小就好看,仔细说起来和头发没关系。是你这个人,好看。”
阮元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像水里的月亮。
钟远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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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剪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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