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全身的每寸皮肤都被激起冷汗，身体本能地震颤着，似是试图脱离眼下困境，但半晌无果。而后他抬起的手臂也开始发酸，血液拥堵以致手指麻木一片，甚至快要失去知觉。
而他所能见的视线，也只能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检索，依旧什么特别的东西也看不到。
只有将尽的夕阳照射中的楼道的一段。
余光之内每道门都破旧陈腐，静静闭合着，即使有光映照依旧毫无生机。
阳光也照常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只是如置身冰窖，大脑也被这冲击震颤得几乎完全空白。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大概是遇到和文舟哥一样的情况了，心里才好歹有了些底。
“成晚青。”
那女声再度呼喊，他这下才听得分明。这声音稚嫩，正是个属于女孩的声音。
尽管知道大概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但自己真实遇到时却依旧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的心跳开始过速，试着大口呼吸时气息也拥堵。
眼皮颤抖中他的视线开始晃荡，便只好闭上眼睛。
“来和我玩捉迷藏吧，就在这一层楼七个房间，你赢了我你就能离开。”
女孩的声音略带笑意。
成晚青艰涩地咽了口口水，嘴张开小口也说不出话，只能极小幅度地颤抖着点了点头。
女孩很轻盈地笑了一声，之后脚步声在他身后慢慢靠近。
一声，两声。
仿佛是直接踏在他的背上。
这逐步靠近后又迅速跑远的脚步声震得他胸腔发闷。
声音朝楼道尽头去了，他站在507的门前，所能瞥到的楼道上却分明连一道影子也没有。
在又两声脚步声之后，连声音也消失了。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能够动弹之前，整个身子已经先意识一步瞬间瘫软下来。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上，额头最先磕向门板，两只手条件反射地撑住门才避免更重的撞击。
但刚才的结结实实的那一下，依旧撞得他瞬间呲起牙。脑门已经红了一片，头也晕乎乎的。
“我藏好了，来找我吧。”
声音再度在他耳边道，接着他的耳垂也被轻轻吹了口气。他顿时被吓得一激灵，脑中的弦刚才放松些许，此刻又瞬间绷紧。
等把这点恐惧慢慢压下去后，他才捂着头往走廊看去...七道门规规整整地排列。
夕阳也落下去了，最后的一抹光消失在楼道，于是更显空寂。
他愣神地看着不知什么方向很久，最后像是接受宿命一般，扶着门板站起身。但他依旧耷拉着眼皮，视线里只有脚边的门缝露出狡猾的颜色。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很有敲门的**。
这想法就直直窜进脑海中，丝毫没有缘由。大脑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想法时，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敲了上去。
第一声敲在507的门板上，三声叩门后，他无意识地念起某句唱词，到句尾又逐渐带了曲调，“小兔子乖乖...”
见没有动静，他又往前走到506房间门前，重复同样的动作，“把门开开...”
接着是05，“快点开开...”
然后是04，“我要进来...”
歌声抑扬顿挫，带着不自然的起伏。如果他有意感知，大概会发现这声音早从第一句开始就不像自己了，反而更像...一个成年男人。
他的手指刚刚离开504的门板，正抬步要继续下一扇门时，门里忽然传来一声极尖锐的尖叫。
“啊————”
声音划破玻璃一般死死刻在他的耳膜上。
成晚青当即就浑身一震，神志延后一秒回归身体。他错愕地盯住自己的手，猛地怔在了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接着4号门便嘭一声打开，一阵风裹挟着屋内的气息直直砸向他。
成晚青被迷得睁不开眼，险些要往后仰倒，于是迅速退了一步站稳身子。而从风里，他似乎嗅到了一丝暗藏着的腥甜的酒气。
再睁眼时，504房间却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景象。
整个房间的四面都被彻底涂成了纯白色，空间像是被压缩成一张纸一样折了几折，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出现在门里。
空间极小，甚至说...并不存在空间，只有一张纸面。
而这张纸中间的折痕拐角处，坐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身上是暗红色的连衣裙，梳两个麻花辫，此刻她正坐在白纸的中间，抱着膝盖浑身颤抖。
白纸。
黑发。
红裙。
女孩的皮肤也白得和纸融为一体，乍一看甚至只能看到她带颜色的裙子和头发，而失去了真实的面容。
感受到到这边的动静，女孩终于是耸了耸肩膀，歪过头看着他这边，面上已挂满泪水。
无声的泪仿佛将要把纸张融化。
成晚青一瞬间慌了神，忙准备踏进门框里。但下一刻，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量推他一把，力气极大地撞在在他的肩口。
他瞬间往后一倒坐到地上，接着门便也嗵一声合上。
他两手撑着地面，愣愣地盯着门板好一会儿，完全莫名其妙。直到走廊的风吹过来脑子勉强清醒了一些，他才反应自己似乎赢了这场捉迷藏。
最后他爬起身，又看了门好几眼，忽然听见了脚边传来道清脆的金属响声。
他低下头，白色的胸针此时重新落在地面上。
......
而在一层楼之上，601的门前，三个人面面相觑着彼此僵持，天色渐暗，空气都略显稀薄。
顶头的灯亮起，刻画出三张面容上不同的神情。
赵文舟扫扫梁昭的脸，又看了看江屿。
“你们的信息是从哪里来的？”江屿收到示意后微微一歪头，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提得很高，自然能穿过这层门板到达内里的众人耳中。
“什么？”
梁昭则两眉挑成八字，露出无辜的神情，又一摆手后瞟了眼房门，“我不知道，是他拿到的信息。”
“那让我们进去呗，我们也想听听看你哥有什么高见，”江屿刻意压重了“你哥”两字，说罢就往前走一步。梁昭立马警觉，伸手挡住他的步子，“抱歉，不可以。”
赵文舟也有些恼火，凑上前继续高声道，“你们根本就不是想让我们了解信息，就是想打信息差，”他按照腹稿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飞快喊着，“要利用我们自相残杀推动棋局！真是可耻！”
现下他倒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用揣测指责别人了。
居然学习得如此之快，真是学坏一出溜...
他说罢，余光里江屿的神色也有些惊讶。
梁昭一挑眉，他身高比赵文舟高出半点，于是低垂着视线看后者，嘴角带笑，“怎么？有什么证据吗？”
赵文舟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死去的那两个人就是证据，棋局要向前推进就是要死人，你把这么多人集合在一起就是想用别人的命填...”
江屿拉了他一下，于是他很快闭嘴，知晓眼下目的已经达成，只再瞅了梁昭一眼后两人迅速退向一边。
赵文舟背过身，对着江屿很淡地一笑。
余光里又见梁昭转过脸朝着这边，于是他迅速换上了愠怒的情绪，皱眉瞪向梁昭。
楼道里一时间终于安静。
而屋内，狭小的空间里，挤着十来个人，梁述在其中被闷的有些喘不过气，很低地咳了一声。
他已经大致把现在的情况替众人理了一遍，关于棋局以及对弈双方的规则，说得很是详尽。而屋外两人的指责则将他的话语打断，于是他不做声，视线扫过屋内每个人。
他们确实因此有所犹疑，但这之中，有人眸子里反而更加阴沉。
自然有人能够为他所用，那就已经足够。
于是他等待安静后继续，“...我们能够控制的只有白棋落点，也就是触犯房东所说的三条规则，而黑棋则暂时无规律。”
众人在听完后沉默很久，有个女人出声问道，“你告诉我们这些，想从我们这里获得什么？”
梁述很敏锐地扫了说话的那人一眼，此人不是他可以操控的目标，于是他只很淡地一笑，“我想活下去，仅此而已，但如果想活下去，要做的可不止自保了。”
另一个男人问，“那现在如何破局？”
“我也在想，只是现在看来，牺牲似乎确实是不可避免的...”梁述压低了声线，话音只留一半，余下一半交给众人联想。
屋内光线很暗，他的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的鼻子高耸，落下的阴影刻在另半张脸上，眸色看不清神色，只是那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周江宛的方向，声音更低，“只是怕有人会先一步动歪心思，设局让别人先成为棋子。”
他意有所指，说完后便不再言语，凝眸欣赏起众人脸上精彩纷呈的神色。
人人面面相觑之中交换着恐慌，和因着这点恐慌而逐渐累积的决心，这冠以自保之名的决心则又默默朝着某个单薄的身影投去视线。
弱肉强食，森林法则。
只是被视作目标的女人无知无觉。
片刻之后，人群散去，梁昭确认楼道没人后走进房间关上门。梁述则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眼皮没抬。
梁昭朝他扬了扬头，坐在床侧，坐下时把床压低几分，梁述身子也朝这边一歪。后者抬眼瞅他，他则笑着开口，“你刚刚吗...为什么要放那个女的进来？”
梁述没有应答，要继续闭眼时梁昭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因为她虽然看着像是和那几个人结盟的，但实际没发挥什么作用？”梁昭斟酌着开始猜测，皱皱眉，坐直身子后呼出口气。
“我们需要一个目标。”
“什么目标？”
“一个看起来足够柔弱的，能成为众矢之的的目标。”梁述原本不准备再解释什么，但看到梁昭脸上迷茫的神情时还是继续开口，“在面对随时而随机到来的死亡时，人心是最难掌控的，而由此产生的恶意，会朝着最弱的那个人最大程度释放。”
梁昭张着嘴，许久说不出话，他看着梁述的脸，这个人分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差别，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可是...你之前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梁述只是瞥他一眼，似是叹息，“很多东西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说完他就再次闭上眼。
梁昭也无可奈何，知道他哥这副神情是不会再说什么了。于是他只好坐到另一边在床上躺好，思索许久才隐隐意识到什么。
“他们想要利用这些人做棋子，但我们现在确实无法干预...”江屿说，他用手指撑着下巴，低着脸无法看清神色。
现在屋内唯一去过601的只有周江宛，但后者眼下无话可说。他则琢磨猜测着梁述的手段，恍惚间似乎棋局对弈的二人是他们而非房东和诺诺。
“我们能做些什么？”成晚青已经重新戴好胸针，他错过了大半的讨论时间，此时却尤为担忧。
他扫过众人，无人应答。
林宣只是皱着眉，许久没有言语。
沉默是思考的外显，许久后赵文舟轻叹一声，“我们刚才在外面的干扰可能不会起到太大作用，该动心思的照样会动...不过应该能够确定他们和我们的信息差不多，具体能干涉的也只有白棋。”
“所以，按你们说的...白棋之前的那几次都是因为触犯房东的规则，而且...每一次都会杀死屋里的人，但是不是都只能把一个人杀死。那我们如果一直保持房间内两个人呢，会不会不一样？”成晚青有些急切。
江屿摇头，“不会，之前两次屋内另一个人都是巧合般地离开，如果留有两个人，大概率也只是做一个二选一的选择。”
“黑棋，你下午遇到的那次大概能证明，是要回答问题决定能不能活下去，但我们恐怕也无法控制...”林宣接着总结，“所以他们也只能对白棋下手。”
“或许，我可以帮忙，”
女声打断了所有思考，落地时如有实体。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周江宛，只是人人眼神里都带着各异的猜测和疑惑。
“怎么帮，说说吧。”江屿很快应声。
这可能是他们破局的唯一方法。
他和周江宛对视着，两人只是在眼神的片刻交汇之间似乎共通了什么信息。周江宛很轻地朝他一笑，不知是懂或不懂，“我有一个可以避免死亡的办法，只是需要冒险。”
“什么办法，”赵文舟凑她近些，林宣也凑过脸看她，四人围绕出一个更小的圆圈，紧张期待她的下句话。
但周江宛只是直直看着江屿，“需要你去做。”
“好。”
江屿毫不犹豫地答应，赵文舟刚想阻止，但周江宛的话语已经接续上。
“在午夜十二点之前的十分钟里，你要去到7层，找到707房间的钥匙，打开门，那里面会有有用的东西。”
江屿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于是轻轻皱眉，“宵禁时间里...”他客气疏离地笑了笑，“不过既然答应了，我也相信你的说辞。”
“可宵禁时间不能离开房间！”赵文舟按着他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再想想。但江屿只是笑着低下眉眼，“确实如此，但如果...如果在黑棋还未确定下在哪里时，白棋的一方应该也无法选择目标。”
“所以说，”他顿了顿，心跳落在钟表盘的秒针上，滴答滴答，“...十二点白棋落子，零点黑棋落子，我的推测正确吗...诺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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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红白黑（十一）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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