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宛的话音落地，整个房间原本的寂静好像开始化出棱角，一丝一毫地刺着每个人的神经。
两张床就显得更为拥挤了。
江屿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一时间很多难言的东西翻涌。
赵文舟究竟如何，在每个人口中都不该是最终定论，但眼下这些本就不该是他要经历的。他应该回到那个安稳平静的现实里，而不是在这个荒诞的地方经历一次又一次威胁。
可江屿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还有可以改变的。
“什么特别的气息？能具体讲讲吗？”他的声音很沉，顶上灯光都好像随之晦暗片刻。
光映在他的眸子里，映得侧边赵文舟的面容也微微颤动。
林宣则默契地打起配合，很自然地凑近周江宛些，接着抬手浅搭在她的肩上。
瞬时一股极为剧烈的寒意直接扎进林宣的掌心，林宣本能地缩了缩手指，一挑眉，但依旧没有收回手。
周江宛转过脸，面色平静，眼神直直地看着她，像是看什么毫无生趣的东西一般，接着对着她很轻地动了嘴唇，“他身上有很特别的气息。”
并无解释，她说罢就闭上嘴不再言语。
林宣怔怔地盯她许久，眸子微动，从她的眼神里确认看到她并非拿自己打趣，于是很轻地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收手后退回一侧，又朝江屿很轻地摇摇头。
赵文舟还想问什么，见状也便作罢。
线索再次断掉，目前指向性最明显的嫌疑对象没有任何办法能撬动。
“啊...”赵文舟低下头，脑内混乱一片，不住地挠挠头。江屿的手指在纸上点了点，他循着声音看去，见对方指的位置上，正是那两颗棋子。
他刚抬眼，江屿忽然表情一滞，身子也莫名僵住一瞬，接着迅速站起身。
“怎么了？”赵文舟问。
江屿盯住门口的方向，神情紧张一刻后恢复自然，“哦...没事，我去趟洗手间。”说完他就恢复自然，绕过床尾的周江宛，几步到门边，低垂着眼把门开了道缝后侧身出去再关上门。
他的手还握在把手上时，楼道那侧就传来一声轻笑。江屿很平静地转过脸，对上那双隐在墨镜背后的笑眼。
相巽拍拍褂子上的灰尘，从栏杆边站直，接着往上走过几步，直到在四楼走廊站定才皱眉。他的视线越过江屿，朝后面走廊上的尸体看了一眼，接着他卸下墨镜插在领口上，闭眼低头像是默哀片刻，低声说了句什么。
江屿注意他的嘴型，应当是“安息”。
接着他睁开眼，眼眸中闪过一丝悲悯神色，而后落回寻常。江屿给他递了个眼神，两人一道朝楼梯上走去。
“你一点也不意外我来找你？”相巽挑眉。
江屿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一味往上走，步子跨得很大。相巽只是笑笑，慢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又继续道，“我的信号，你还是没忘啊。”
“怎么可能会忘，”江屿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回过头瞟他一眼。
上次副本，在来自眼前这人的信号之后不到一秒，整栋楼就发生了巨大爆炸...他那时距离爆炸点只有十米距离，险些就要被波及。
而这一切都是相巽引导的结果，此人居然还厚颜无耻地反以为荣。
相巽又用两手交叉握拳，将虎口放在嘴边，极轻地一吹。
这段频率常人无法听到，连气音也很微弱。但江屿耳中被一刺，身子顿了顿，停下步子回过头看他，脸色非常难看。
相巽嘿嘿一笑，抬眼瞅他时眸子亮亮的，“能听到我的哨音也算是一种缘份嘛。”
“就在这吧，”江屿停在七层和六层之间的楼道里，自上而下地凝眸看他，轻叹口气后调整了下神情，“刚好，我也有事找你。”
他的目光很淡，但落在相巽身上，却莫名带着审视的意味。
相巽挑眉，示意他继续。
“你说的关于赵文舟的内容，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又该怎么办？”虽然话是请求，但他依旧不卑不亢。
相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笑笑，“是真是假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相巽！”江屿握拳狠狠砸在栏杆上，被叫住名字的人愣了愣，张张嘴许久说不出话。
江屿闭眼压住情绪，“抱歉...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但他甚至无法坦白这担心的缘由。
相巽将胳膊搭在矮一些的栏杆上，也正色道，“是真的，他就是容易撞鬼的体质，但我也是真没办法...我能告诉你一句话，他至少不会因此面临死亡威胁。”
他的墨镜往下滑落搭在鼻梁上，露出的半截眼睛显出几分真挚，和江屿的两只眸子对视上。
江屿也不说话，就静静看他，而后松了劲般呼出口气。
沉默片刻后，他才接上话音，“还有，为什么这次你对我们这么关注？是因为有需要带的人，故意用自己来吸引注意，还是有别的意图。”
经过刚才一遭，相巽也不想江屿再动气，于是转过身四下看了看，“我如实说...只是这些话说出来，怕是会产生什么不可预计的后果——”
他又刻意拖长了尾调。
“你要是算出来会影响后续发展，也不会选择来找我的。”
“聪明，所以让我小声些...”相巽低头，凑近江屿朝他招招手。江屿扯了扯嘴角，还是也俯耳过去，相巽则一只手挡在嘴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神秘兮兮地道。
“因为，你那个朋友，会在未来救我一命。”
相巽收回手，满意地站直身子，期待对方的反应。
而江屿只是抬起头，面色平静地点头，“知道了。”
“就这样？”相巽摊开手，对他毫无意外的反应表示不满。江屿也只是盯着他，不置可否。
对方的反应让他有些想笑，但他刚发过狠，于是为表善意还是憋住了笑。
其实仔细看来，眼前这个人并没有比自己长多少岁，而且爱笑又小孩性子。只是在这身行头的掩盖下，也许加之阅历的缘故，感觉上此人比实际成熟很多。
相巽，巽为风。
树欲静而风不止...
江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联想到这句话，手扶在栏杆上摩挲着木质片刻，而后轻一点头抬脚就往下走，还是选择给个反应，“差不多的话，我刚才听过一次。”
但没等他踏下两级台阶，就有很匆忙的一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六层的方向。
两人瞬间机警，不约而同地回身，压低重心，往楼梯上迅速窜了几步，躲在栏杆后的视线盲区里。三四秒后，楼道口出现一个穿着棒球服的身影，并没有注意这处，只是一瞬身影一晃就往楼下跑去消失不见。
两人站在原地等了一阵，见没有其他动静，便对视一眼一道离开了。
... ...
而在房间里，自从江屿走后，三人的气氛就变得更加微妙。
赵文舟琢磨着刚刚的场景，还不时和林宣对上视线，但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而周江宛自然是更不可能说些什么。
他在心中为眼下的沉默叹了口气，而后正想观察周江宛那侧，忽地发现对方脸对着地面，眼睛却也正往自己这处瞟。
那滚圆的瞳仁在眼眶角落里，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他一惊，呼吸险些停住，隐约感觉自己是该说些什么，之后他顿了顿才犹豫着开口，“...你能仔细说说，那个特殊的气息吗？”
周江宛正过脸，瞪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眼，而后刚才隐而不发的内容就落入两人耳中。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好像，就像所有人都是黑白色的，但是你不一样，你身上有很明显的颜色...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赵文舟怔愣地点点头，好像听懂了却又没那么懂。
那个失去颜色的房间画面，难道其实就是小女孩真实的记忆碎片？
那为什么会被作为房东来牵制他的手段？
他思索之中，林宣站靠在墙边忽然出声，“你记不记得，诺诺的日记里，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对于颜色的描写...不对，确切的说，是从来没有主动提起。”
她眼神示意赵文舟去翻看日记，后者也立马会意。
江屿很信任地把日记整齐地叠放在桌子一角，于是他拿过日记递给林宣。
林宣也低下身子迅速翻找着，许久后才开口，“是的...”她直起纸面，指着1月27日的日记上“红舞鞋”的位置，“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对色彩的感知应当是很敏锐的，但日记通篇也只有这一处提到颜色，还是转述她母亲的话，所以我觉得...”
“小女孩看不清颜色，”赵文舟跟着她的思路断言，接着又扫了眼周江宛，“而在她的认知里，五子棋里的黑和白，是她仅有的色彩了。”
周江宛又恢复了发愣的姿态，两手撑着床垫，手指轻轻一点。
如赵文舟所说，她眼里只有线条形状的黑白深浅。
而在她的余光之中，是黑白的世界里仅存的一抹色彩，此人将寂静和空洞撕开一道孔洞。
她很低地笑笑，依旧不发一言。
午饭时间，餐厅间内人人神色各异。
有人面目茫然，对待这个副本仍旧一头雾水，只能在同样迷茫的人眼神里寻找一丝脆弱的安全感。
有人低头细细琢磨着，面容严肃地沉默。
也有人装作发呆的模样，将手放在桌下的腿上，默默敲动指节。
梁述趁着房东没进来，扶正眼镜，很刻意地咳了几声，众人听到这动静也慢慢先后看向他的方向。
而他语气沉静，等待众人注意力集中后开口，“想必各位对于这个副本都有很多疑问。这次副本内容确实极其晦涩，不过我已经得到了很大一部分信息，”
他的目光粗略地扫过众人，在赵文舟和江屿身上停顿一瞬，仿佛就对着二人邀约，“午餐结束后在601...我会知无不言。”
他说完后就不再补充，便继续闭目养神了。
众人暗自议论片刻，眼神交流中彼此确定，或是满怀希冀，或是暗中怀疑。
但从神态来看，有人对他所说的心动了。
“...我们要阻止吗？”赵文舟用气声问，他说完后莫名感受到一阵灼热的视线，寻找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能茫然地四下扫视。
“嗯，我们也去看看。”江屿直直盯着梁述，紧皱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眼下，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加之各自的推断能够大致还原事件全貌，但还没有公之于众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死亡机制。
建立在房东所述规则之上的死亡机制，是以人为棋子。眼下真正知晓的人还在少数，但如果...如果更多人得知后，为了推进棋局会发生什么，他们无可预料。
赵文舟也隐约察觉到梁述的恶意，心中挣扎半晌也还是选择暂时沉默，转而换了个话题，“...我记得他们应该在607？”
“大概是去找房东更换过钥匙了吧。”
而且607在目前的棋局里，不算个好位置。
两人对视一眼，读到了相同的信息。
而后闹钟就响起，接续起那阵熟悉的歌声。
歌声停止后，房东进门。看起来她的心情倒像是很不错的样子，放下盘子时动作都很轻盈，也没有刻意挤靠过道的人。
午餐简单过后，众人四散而去。
最后餐厅间只剩下一个人，他背对着门，半跪着正焦急地寻找什么。
从门里渗进远处的夕阳余晖，灼热地落在他背上。
他紧紧皱眉，额头都渗出一层一层汗，身上的校服也被汗浸湿，粘连在皮肤上，刻出他瘦削的身形。
“怎么会...我明明记得之前还在的...”
成晚青推开旁边的椅子，腾出桌下容身空间后他便跪下，身子也往里探进去。内里昏暗无比，他只能靠手触摸，但仔细摸过一遍依旧毫无收获。
他满心焦虑，往外退开几步，将要离开桌子时，抬起头却猛地撞在桌角。
他无声地捂着头顶被撞的地方，跌坐在地，疼得龇牙咧嘴。片刻后，他再度确认这里没有他丢掉的胸针，于是飞快地跑了出去，按照记忆里自己走过的路径小步返回。
焦头烂额中，他甚至没注意到身边有人经过，直到差点撞上那人才停下，于是连忙退了一步道歉。
那不知道名字的棒球服男人只是扫他几眼，没说什么就继续往上走了。
成晚青在原地等他离开，这才继续爬楼，一路到五层，他又在走廊仔仔细细往里搜索了好几遍，却依旧没看到那胸针的踪影。最后他只能站在507门前，满心犹豫要不要去问问里面的男人。
但鉴于两人在餐厅间门口的那次冲突，而且那胸针还是调停他们的林宣给的...
他思绪挣扎很久，还是抬起手，还未碰到门板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
“成晚青。”
他瞬间就怔住了，浑身动弹不得。
那声音犹如鬼魅，却并非从别处传来，而就在他耳边。
声音带起了风，冷得令人打颤，他只觉得耳朵附近的皮肤瞬间红热，其余便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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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红白黑（十）多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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