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大，灯光昏黄，墙面的白漆掉了一大片。散落在墙角的碎片似乎被清理过，留下的还有一些擦不去的白灰。
两张床并排摆放，中间缝隙很小，只能容下一人侧身站立，尽头离墙根很远的地方有扇巴掌大的窗户，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小桌子和一只钟表。
仅仅这些东西，已经几乎将房间填满，更不用说两个大男人站在里面，难免显得更拥挤。
在入口处的地面似乎还贴着什么花花绿绿的小广告，被撕得只剩下碎片的白底。
赵文舟在门口的位置站定片刻，顺手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依旧有些手足无措，犹豫着要不要这么麻烦别人。
江屿则迅速弯腰把里床上的东西稍微收拾了移到外面的床上。他带的东西不多，也就一个单肩包，还散落着几张写了东西的纸。
之后他站直身子扫了赵文舟一眼，朝里偏了偏头，“你睡里面吧。”
“...哦。”
这话里也没有能够拒绝的余地，赵文舟朝他笑笑，抬步时手不自觉地伸在腰间想提什么东西，这时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带的行李从他在那个奇怪的公交上醒来后就再没见到了。
他微瞪大眼，茫然中和江屿对视上，后者看看他悬在半空的手，也会意，嘴角是一抹淡到基本看不出的笑。
但他看出来了对方是在笑。
这是在笑什么。
赵文舟在心里啧了一声，虽然自己的动作和神情大概确实有点呆，但...
“这里和现实世界...不太一样，有些东西不能带进来。”江屿的话音很快接上，神情已经十分严肃。
赵文舟点点头，跳过这一茬之后快步坐到床上，江屿也整理好床上的纸，坐下后开始很认真地浏览手中的笔记来，还拿笔涂改了什么。
房间一时间陷入沉默。
连空气都有点稀薄。
赵文舟瞥了几眼江屿，后者的脸侧着，看不清他的神情，于是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你来这里也是坐，公交吗？”
“嗯，每一次进副本大概会采取不一样的方式，”江屿抬起头很快扫扫他，又接着看向纸面，“这个等你第二次进副本就大概知道了...”
“你看看这些笔记吧，你应该是这次最晚进入的玩家了，我们在傍晚的时候已经到达，那位房东大致讲过规则。”
“哦好。”赵文舟接过笔记，纸上的字迹十分清隽。
字迹倒是和对方给他的第一印象不尽相同。
纸上很详细地列着几条信息。
“一，房间钥匙必须严格保管，一间房间至多有两人居住。
二，每日早八点，午十二点，晚十八点必须出现在一层餐厅间，超时不候。
三，宵禁时间：十点至次日六点，禁止离开房间。”
赵文舟翻翻纸，大致接收好这些信息，“好像没有很多信息量。”
“嗯，就只有三条，不过这些由npc直接告知的内容大概率是需要谨记的，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看这张。”
赵文舟接过下一张纸，这张则是对于上面三条信息的补充，他瞪着纸面上的字迹微微愣神，有些惊讶于这个人的细致程度。
“一，红白黑社区。
目前没有明确的任务驱动，也没有明确生存时间，与之前遇到的副本都不同，可能很危险。
整个社区仅此一栋楼，七层，每层七间房间，但钥匙经过初步查看和与他人确认只有44把，排除餐厅间和房东房间，剩下的还需要细究。
玩家人数共24(划去)25人，分布在14个房间里，房间位置可能有问题，7乘7的楼盘也可能太过规整。
二，时间问题可能和死亡方式有关联。
明天再去观察餐厅间。
三，宵禁。
房东？可能和故事背景有关联。”
赵文舟大致看完后闭上眼揉揉眉心，点点头后递还给江屿。
本以为脱离公司那个环境后能勉强放松心神，却没想到又搭着那辆莫名其妙的公交车来到这里。
刚才江屿说恐怖解密游戏的时候他就没忍住眼皮颤了颤。
现在这纸上的东西...
他当初写文案的灵感就是在草稿纸上一堆杂乱无章的思绪和片段话语里梳理出的大段逻辑分析，江屿写的这些内容实在让他回想起过去赶稿的日子，一时间有些不知该作何感想，于是很轻地叹口气。
江屿朝他点点头，“嗯，今天宵禁也快到时间了，就先睡下吧。”
“好。”
赵文舟不再说什么，原本就车马劳累，如今这一遭浑身的疲惫顿时袭来。他脱好鞋，这种情况下脱衣服也不方便，他干脆和衣躺好，两手交叠在肚子上，江屿也关了灯躺下。
那扇小窗只透进些稀疏的月光，在逐渐适应光线后，这光才能勉强照清狭小的房间。
这时候两床之间的距离才逐渐显露出弊端，刚才感受不到的现在关了灯就格外明显。
能听到旁边人的呼吸，低低的心跳，甚至来自那边的温度都有些温暖，体感上和睡在一张床上没什么区别。
赵文舟有点煎熬，想侧过身但又觉得太明显，江屿那边也没什么动作，他就就着这个姿势继续闭眼。
不过自己的适应速度还是很快的，他心理还没完全接受时，身体就不自觉往那边倾了几分。
于是他赶忙睁眼，注意着江屿那边的动作，见没什么异常之后又有些心虚地盯着天花板，一时间思绪万千。
刚才纸上那些文字才不受控地在他眼前盘旋开。
但他不愿意去多想，所以只能由着这些内容在眼前随意漂浮。
恍惚间他好像落回写文案的那段时间，那些原本从纸上落到屏幕里的游戏剧情，仿佛与他笔触相碰的瞬间就切实地发生在眼前。
他成了剧情里的玩家，需要执行推动剧情的任务才能逃脱。
和眼下的情景无异。
或许此刻这只是个清醒的梦境吧。
只是...太过真实，掠夺了现实，又剥夺他的一切感官和意识。
“江屿？”他也不知为何开口，但心里满溢的东西太多，似乎只有这样才足够宣泄。
那边的人翻了翻身，面向他，“嗯，怎么了？”
“你是老玩家了对吧。”
江屿顿了几秒，“...算是，前面经过了两个副本。”
“那...”赵文舟斟酌着言辞，话音拐了好几个弯才出口，“现实呢？”
他不知道这样江屿能不能懂，但他现在似乎思考很受限，正准备解释时江屿已经回应轻笑一声，“你是说现实和这里是什么关系，还回不回得去对吧。回得去的。”
“哦...”赵文舟猛地松了口气，但江屿那声笑似乎又不止于此，果然他随后继续，“但也并不是过去的现实了。”
这话落地后，两人都沉默了。
江屿转正身子，似乎想吸口气，但莫名就成了叹息。
赵文舟也长长呼出口气，不知该无奈接受还是怎样，只好收回神思，无故盯着天花板，这样能让他勉强不去胡思乱想。
天花板的角落也掉了一片墙漆，露出灰色墙胚，他眼睛有些干涩了，揉揉眼后，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却猛地看到那里闪出一只眼睛。
眼部的皮肤只露出一点，但还是能从那圆润的眼部轮廓和周边细嫩的皮肤看出，这眼睛属于一个孩子。
他原本已经有些迷糊，此刻瞬间清醒，浑身立马惊出一层冷汗。
那只眼睛死死瞪着他，瞳孔几乎全黑占满整个眼眶，直直和他对上，眼里满是幽怨。
这浓重的视线将他整个定在原地，全身的肌肉都不再听他使唤，只是冷冻般僵直。他想叫出声，但是使尽全力嘴也只张开一道口子，他奋力发出咿咿呀呀的动静，但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全身上下只有眼球能动弹。
他颤抖着将眼球转动一个小角度，想要看清江屿那边是什么情况，但下一刻，自己的视线就陷入完全的黑暗。
他的呼吸同步停滞，秒针滴答滴答落在他耳膜，胸腔憋的难受，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掉了。
而片刻后，他的身体渐渐不再紧绷，有些酸麻的肌肉自觉地松弛，他迅速转了转眼，白色的光线透过狭小的缝隙重新铺开，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黑暗其实是被一只手遮挡住。
他的鼻息扑在那只手上，手指动了动，接着挪开，于是他再度和江屿对视上。
那眼里此刻满是急切。
“你看到什么了？”江屿紧皱着眉，问。
“一只...眼睛，全黑的，然后我就动不了了。”赵文舟撇开眼，朝刚才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已经恢复最开始的样子，毫无异常。
江屿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抬起头，接着转头又凑近些，伸出手似乎想放在他额头上，但在半空中又停住收了回去。
赵文舟看到他眼里一瞬间极度矛盾的神色，转眼就恢复如常，坐直身子后虚汗才慢慢消退，于是开口，“...谢谢你啊，这么短时间里你是第二次帮我了。”
“...嗯。”江屿抿住唇，站起身问，“还要再开灯休息会儿吗？”
赵文舟愣神地盯着某处，没有说话，江屿便也不再问，坐在墙边陪他一起发呆。
秒针依旧在滴答。
“关了吧。”过了不知许久，赵文舟开口，江屿伸臂啪一声再度关灯，“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
接下来的一夜都没有别的事情发生，赵文舟在沉入睡梦前还胡乱想了些东西，最后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无意识地把思考的内容也遗忘后便沉沉睡去。
这一夜的睡眠质量出奇的好，直接超越过去两个月的任何一次睡眠。
第二天睁开眼睛，他还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但身体却是实打实的舒适。
江屿已经穿好外套坐在床边，见他睁眼，抬头看表，“七点十分，还早，你洗漱好我们就去餐厅间等着吧。”
“好。”
洗漱的地方在走廊尽头，赵文舟走过去时往栏杆外扫了眼，楼外的空地上是很深沉的水泥色，灰尘落成不规则的轨迹，一个人也没有。
他走进厕所，很快地用水泼了几把脸，醒神过后正捧着一手水纠结水质能否漱口时，女厕所的门帘被掀开，一个人在镜子里与他对上视线。
那是个长相极为出众的女人，短发，只穿着平常的灰色连帽卫衣黑色短裤，尽管不着妆容，却仍旧不掩容貌。
女人的视线里带着点审视和探究，让赵文舟略微有些不自在，倒掉手中的水后往旁边让开一步，女人随即走近拢了拢发丝，也打开水龙头。
“你是最后到的玩家？”她问道。
“...是。”
“我叫林宣，在405。”
“赵文舟，在...401。”
“哦？”林宣侧过脸看他，一挑眉，确认似的问，“和江屿？”
“你认识他？”赵文舟也不顾尴尬地问道。
他很感谢江屿，不过...对这个人的好奇和探究自然是更多的。
林宣倒也饶有兴致，但也滴水不漏，没透露过多信息，“之前在另一个副本遇到过，只是没想到他会带别人在一个房间里。”
“哦...”赵文舟点点头，低垂视线。
“时间不早了，我先去餐厅了，再见。”林宣朝他挥挥手，便大步走出洗手间，赵文舟探头去看，见走廊尽头江屿站在楼梯侧，林宣走过去和他说了句什么后先行离开。
赵文舟脸上还滴着水珠，再屏息飞快漱了口后也迅速走近，江屿注视着他的步子，一笑，“不擦擦吗？”
赵文舟摇摇头，“没事不...”
但江屿已经从兜里抽出纸递给他，赵文舟看看他，莫名有些诡异地迅速适应了江屿的好意，顿了顿后接过纸擦擦，顺手把纸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里。
两人随即都愣住了。
塑料垃圾桶里不止刚扔进去的纸。
两人迅速蹲下，江屿毫不犹豫地将垃圾桶倒扣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两人这才看清那是个纸杯蛋糕。
蛋糕外层是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并不完整，包装被撕开已经被咬掉一小半。
上面牙印很清晰，面包胚上甚至还泛着油光，渗出些甜腻的气息，剩下的还有些细碎的面包渣散落在一边。
每个房间外都有垃圾桶，但赵文舟刚才注意过，只有他们门外的桶里多了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江屿将那些东西都重新塞回垃圾桶，面包碎渣则很快用脚踢到墙边，他几步去洗过了手，两人便下楼。
“刚刚我和林宣说话时垃圾桶里还什么也没有。”江屿压低声音。
赵文舟则瞪了瞪眼，“有可能...是她？”
“还可能和昨晚你看到的那只眼睛相关，但确实存在可能...”江屿顿了顿，“毕竟这里人人自危。”
那你呢？
赵文舟很想问，但江屿下楼梯的身影飞速，他甚至捕捉不到对方的视线，于是也很快沿楼梯而下，回到一楼。
102是餐厅间，好几个人正往里走，路过101的时候赵文舟看到门虚掩着，他不经意地往里瞥去，却忽地又对上一只眼睛。
那眼睛也黑的异常，几乎占满整个瞳孔，但眼神要阴鸷许多，眼侧的皱纹也极深。
赵文舟一激灵，连忙转身推了江屿几步，先后踏进餐厅间。江屿看看他，没有说话，赵文舟则默默收回贴在他背上的手。
说是餐厅间，其实也和上面的房间无异，只是在原本是床的位置上放了两张大圆桌子。
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人坐下。
而他们一踏进房间，十数张陌生的面孔同时投来视线，赵文舟迷茫地快速扫过后，大概瞥到昨晚见过的那个男孩。
还好还好。
如果半天时间内三次撞鬼的，任凭他心再大，也难以接受。
林宣微眯眼，江屿朝她笑笑，走近在里桌靠着她的位置坐下，赵文舟挨在他旁边坐好，狭小的空间只能容他两腿并拢，只要稍一动作就会碰到江屿。
他调整片刻还是放弃，放松后腿搭住江屿的腿，后者回头看他，他开口，“101是...房东的房间吗？”
“是，怎么了？”
赵文舟的嘴角抽了抽，和他交换一个视线，“我刚才从门缝，又看到一只眼睛。”
“眼睛？”林宣重复道。
“嗯，很黑，不像正常人...”赵文舟话音未落，门口就忽地爆发一阵吵嚷。
是一个男人背对餐厅内破口大骂，从赵文舟的位置看去，他的身体已经将被骂的那人完全挡住。
“你晚上乱敲什么墙，啊，乱敲什么，你有病吗？...那房间就你一个人不是你是谁，啊？你敲什么？”
男人的声音虽然高昂，却愈发颤抖，“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啊，这次副本这么奇怪，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有！你还做这种事情，我一整晚都没闭眼，我要是死了就绝对是你害的！”
这指控太过无端，赵文舟在疑惑思索中瞥江屿一眼，正纠结该不该插手时，林宣已经挪了椅子，从另一侧挤过后朝那处大步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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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红白黑（一）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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