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宣略有些艰难地从拥挤的房间里挤出去，门外的男人正一脸怒色地指着身前几步的小男孩，手指还不住颤抖，嘴里仍旧碎碎念着什么，已经听不出清晰的字句。
显然已经被吓破胆。
他眼下挂着黑眼圈，嘴唇发白，原本比那男孩还要低小半个头，于是只能尽力仰起头来掩饰自己的无能狂怒。
另一侧男孩则理着毛寸，肤色偏黑，身上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形瘦削。此时他只是盯着男人，手足无措，又找不到能插话的空间，只能不断低声重复“我没有...”
林宣不动声色地往男孩身边偏去些，看到她时男人眸子缓缓一动，打量她几眼，神色缓和不少，但眼神里依旧难掩惊恐。
男孩则像是看见救星似的松了口气，皱着眉，正想解释什么时被林宣一个眼神制止了，而后她开口问，“你说他半夜敲墙，”
平淡的语气自带威严，“你有什么证据吗？”
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很快扫过，意识到这人并不是来帮自己的，于是语调又开始升高，“...要什么证据，要什么证据！可是我隔壁只有他一个人！”
整个餐厅间内都是他的声音回荡。
这里的房间隔音很差，隔壁就是房东的房间。
“安静！”林宣瞬间扬手，在男人猛地瞪眼时一掌挥出落在墙上，清脆高昂，比男人的声音还要高，“我劝你最好安静，如果招来房东，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男人终于噤声，眼见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林宣这才缓和语气，“你在507，还是506？”
“507...”
林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眼屋里的表盘上，“这些暂且不说，你看起来也不像是第一次进副本的人，难道不知道有些事情除了人为，还有别的解释吗？”
她这句话说完，男人的神情明显僵滞一瞬，正要说什么却被林宣堵了回去，“先进去吧，要到早餐时间了，这个规则最好还是遵守吧。”
楼梯那边有个身影闪了过来，林宣余光瞥见是昨天见过的一个年轻女孩，心中一动，退开一步让开后回头对男孩很轻地笑笑。
男孩鼻梁很高，有些怯生生的。他抿着嘴看了林宣几眼，然后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林宣点头，扫到他校服上燕州高中的标志，一皱眉，随后手伸进包里，拿出个稍大一些的白色橄榄枝胸针，递给他，示意他遮住。
男孩先是一愣，然后忙点点头接过戴上。
那边的女孩也快步到了门口，但她眼神闪避，气息不稳，嘴角也不自觉向下...似乎在掩饰什么。
林宣让开身位容她进门时，无意间嗅到一丝蛋糕香气。
蛋糕？
她的视线跟随对方落座在赵文舟身侧，眼见着赵文舟往江屿那边偏了偏，而后她很轻地推了下男孩的肩，“...没事，进去吧。我叫林宣。”
“嗯...成晚青。”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餐厅间坐下。
男人瞪着两人许久，最后还是走进来，在另一张桌子正对两人的地方坐下，满脸郁闷地盯着桌面。
林宣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边的女孩，状若无事。
“我现在倒觉得...不会是她。”赵文舟凑过头，压低声音，江屿点点头，没说什么，目光扫过整个餐厅，最后也落在跳动的指针上。
时间来到7点50分，而屋内的座椅还只落座20人。
剩下的十分钟里，四个人陆陆续续也都到达落座。
那位房东则也早就站在门口，手背在身后侧着目光往屋内，嘴角似乎是止不住的笑意。
最后一人是卡着点到的，那是个有些颓丧的男人，身上衬衫皱皱巴巴，扣子也没扣整齐，歪斜的部分露出一半小腹。
他急匆匆地赶来，视线在屋内焦急地寻找什么，而在他的两只手都搭住门框时，指针也在7点59分马上指向8点。
原本还剩余十秒的时间，指针却明显卡顿了一下，而后猛地一瞬跳转，咔哒一声后蹦到八点。
江屿一直盯着那处，也因此看得格外清楚。
他微瞪眼迅速转头注视着门外的男人，明明只有半步距离就能踏进餐厅，但他却扒着门框，被看不见的什么猛地推了一把，往后跃起半步，而后脚折在地面上再连连踉跄好几步，连连后退跌坐在地。
坐在地上之后他的整个身体都顿住了，瞪着眼向屋里的某个方向，
过了片刻，钟表的铃声才响起。
是首粤语儿歌，但语调慢了许多，于是如泣如诉。
“谁弃了，泥娃娃，谁怜泥娃娃？
没可爱面儿，也不会说话，栖身街角下。
谁爱你，泥娃娃，谁怜泥娃娃？
没温暖的家，看衣着破烂，绵绵冷雨下。
让我当妈妈，让我当爸爸，孩儿在手中轻抱，过冬雪与炎夏。
谁爱你，泥娃娃，谁怜泥娃娃？
愿爸妈爱你，永给你爱护，顽皮时会责骂。”
江屿在听到歌声响起的瞬间，就拿出纸和笔一道记下，赵文舟也默默听着。
唱歌的是女孩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近乎鬼魅的轻吟。
他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搓胳膊，再往外看去时发现刚刚门外男人转眼间已不在刚刚的位置，他探头去看，又撞上房东在门外的视线。
房东只露出半张脸对他一笑，那笑好像要吃人，右眼瞳孔仿佛一瞬间变化，占满整个眼眶。
赵文舟现下倒是没那么怕了，只是心里浅浅惊了一下，但也尽力平淡地回视着。
同一种招式用上第三遍就不管用了。
他写文案早就深谙此道。
房东也只瞪他一眼，就转过脸。
铃声停下时，江屿也同步放下笔，赵文舟凑过去看，“...刚刚那是粤语？”
“嗯。”
“虽然我不太懂粤语，但那泥娃娃，听起来...有点像女娃娃，”赵文舟和江屿对视一眼，后者思索片刻点点头，在笔记上又添了几笔。
这时房东才慢吞吞地从房间外离开，片刻后端着盘子跨过门槛走进。
桌子之间狭小的过道对于她庞大的身躯而言通行困难，她挤蹭着每个靠过道人的后背，放好餐盘，再挤出，如此往复。
人人避之不及地往桌子上凑，又有人没忍住低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昨天在二楼望见过的那个男孩。
赵文舟挑眉，见他隔着几个座位的男人咳了一声，而后男孩才瞬间正色。
房东几趟功夫就把24份早餐都放在桌上，餐盘里垒着重叠的白圆盘，上面只有一片三明治，她最后离开时十分自然地将多出来的一把椅子也一并拿走了。
于是过道里人们都收起腰，恨不能挤到桌子里。
房东的步子也不大，一只大手抓住椅背，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一声一顿。那声音却好像并不只是木头的沉声，还夹杂着很轻的男人的哀嚎。
一响一顿，一声哀嚎。
待她离开后，房间里沉默许久。
人们面面相觑，都联想到外面那个男人。
成晚青更是面色惨白，低下头闭眼，嘴唇颤抖着不住念叨什么“九天...普化...”。
没有人动桌上的食物。
这三明治...赵文舟凑近看了看，虽然外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样，味道闻着也还好，但是总觉得不太对劲。
“吃吧，”江屿说道，“既然写在规则里，那这些东西大概率不会对我们有害的。”他对赵文舟点点头，先一步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赵文舟还是皱着眉，盯着他许久，确认他没有异样后才松了口气，也端起三明治送到嘴里。
味道很一般，就是最普通的那种三明治，加生菜番茄和火腿，还都是冷的。但来到这里后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进食过，他反倒是莫名觉得味道还不错。
其余的人见状也陆陆续续动口了。
吃完早饭，时间来到8点20分，江屿给赵文舟使了个眼色，在起身离开时他对着林宣的方向很轻地咳嗽了两声，之后两人一道走到楼侧面的空地上。
林宣也很熟练地在原地等待片刻，确认众人都离开且无人注意后，才小跑了过来。
三人交换一个眼神，又往后面走了些，走到楼后栏杆附近。
往外的一切都灰蒙蒙的，赵文舟扫过时忽然就感觉一阵强烈的虚无和空荡...好像一切实体都不存在了，包括他自己。
眼见着他眼神就要涣散，江屿忙按住肩膀将他转过身，赵文舟才整个人一怔，迅速回归正常。
“尽量别往那里看。”
“...哦。”他还是心有余悸。
江屿看了看他，蹲下翻出包，拿出里面的笔记平铺在墙面上，又扫扫林宣，“我大概记得的人员分布是这样，你和我确认下？”
“嗯。”林宣凑近，纸上画了7*7的表格，标注所有有人住的房间。
“这里...506，507的顺序应该反了...506的小孩叫，成晚青。”
江屿同步改掉那处。
“其余的差不多。”林宣挑挑眉，“早餐最后没进来的那个男人是？”
“606的，他应该还有个室友...”
“是那个小姑娘吧，两人看起来像是情侣，那姑娘从进餐厅起表情就不对。”
“那，分头行动吧，除了这个，还有几间房间没有钥匙对应，我们两个去确认一下。”
“好，”林宣笑笑，看向赵文舟，眼里带着些探究意味。
“你们早上说了什么？”赵文舟平静回视，反问道。
“哦...她问我，这次NPC没有提到具体任务，也没有说过生存时限，问我有什么头绪。”江屿看了眼林宣，后者也点头，“我们俩的猜测大致是一个方向，生存时限可能和房间剩余数量有关。”
赵文舟点头，尽量跟上两人的思路。
等信息大概交换完成，林宣才饶有兴致地对江屿一抬下巴，“我能不能插嘴问一句，他是？”
江屿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我见他最后来，那房东没给他选房间的权力，所以插手帮了他一把。”
“哦，”林宣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往楼道去了。
“我们也走吧。”江屿偏偏头。
赵文舟盯着他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江屿则一直低头盯着纸面，大概也能察觉到他的注视，随后他抬手拍拍江屿的肩，“让我看看这个名册吧。”
“嗯。”
赵文舟接过名册单，人员分布目前比较简单，2层204、205、207分别有两人，307两人。
4层除了401的他们和405一人住的林宣，还有404两人。
5层则有501、502两人间，506.507分别一人住。
6层605、606、607都是两人。
赵文舟一边扫过，一边视线随着江屿的背影返回楼里。
“我在想，”他开了口，身前半步的江屿停下，转身和他对上视线，赵文舟顿了顿，“现在我们有这份信息了，直接去找房东的钥匙串核对吗？”
“嗯，我正准备去试试。”
两人又绕过楼身，到了101门外，此时门正紧闭着，古朴的木门上浸透了油污。江屿准备敲门，脸上露出些许嫌恶的神情，挣扎片刻，终于勉强找到一处干净些的地方，于是叩响三下房门。
许久没有人应门。
江屿再抬起手时，门被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露出半边眼睛，粗声粗气地问，“干嘛？”
“您好，我们有点问题想要麻烦您一下。”江屿露出个笑，但房东眯缝着眼睛，语气里依旧是满满的不耐烦，“有话快说，别耽误我时间。”
“奥是这样，我们的钥匙好像丢了，能不能让我们先用备用钥匙，我们找到钥匙之后一定立马还回来的。”
江屿的神色极其恳切，眉目间还带着点惊慌，连语气都有发颤。赵文舟就在他几步之外，瞅瞅他，又瞅瞅房屋里的女人，挑了挑眉毛。
入戏这么迅速。
而房东眼神里闪过一丝犹疑，赵文舟又立马替他补完戏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规则，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能不能麻烦您先借我们用下。”
房东的眼珠转了转，之后转身回到房间里，钥匙碰撞的叮铃声随即响起。
借着这点时间，两人都试图向可见的一缝的房间里窥探。
但屋内太黑，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很小的一点幽幽的荧光，赵文舟认出那光勾勒的轮廓是那种生日用的莲花灯。
他和江屿对视一眼，江屿点点头，显然也看到那处灯光。
片刻后，房东再次出现在门口，依旧只露出眼睛，她停下步子，将钥匙藏在门后正从钥匙串上卸下钥匙，哗啦啦地一片声响。
江屿皱起眉。
他原计划是借着房东开门后用点小意外获得观察机会，但现在房东这么遮掩，显然问题更大。
所以...
下一秒，他把手按在门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猛地往门板上压过去。
木门发出惨厉的一声哀嚎。
而那房东本就在卸钥匙，没有刻意压门，被这么一冲撞顿时往后踉跄半步，门也猛地大开，重重拍在一侧的墙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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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白黑（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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