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相巽那句五子棋,已经是在提醒我们了?”赵文舟琢磨着江屿的脸色,见他眉头稍稍动了动随后又点头,“是...”
不过看来江屿对相巽的这点提示也没得出什么结论,他便没有再问,换了个话题,“那现在棋局是什么情况,如我们所观察到的那样吗?”
“嗯,白棋在504,606,黑棋在307,407。”江屿在棋盘上画出这四个点位,随后笔头顿了顿,“还有...”
“707的红色。”赵文舟接上他的话。
江屿思索片刻,在707的位置上画了个竖着的方块。赵文舟盯着那方块,莫名就将其与红舞鞋圆圆的鞋头联系起来,“...我还是觉得,这个红色并不是五子棋中正常的一类,但它是起保护作用还是占据位置排斥棋子,还完全没有头绪。”
江屿点点头,看看他。
对于赵文舟很快就能接上他的思路,他不知该是欣慰还是心疼,于是视线下移,赵文舟的卫衣帽有些皱。他的目光停留在对方帽子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上,顿了顿才抬眼,“...你先去洗个脸吧。”
赵文舟坐起身,搓搓脸,点头,起身出门。
天空阴沉沉的,走廊依旧是破破烂烂的样子,他出门后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一眼望不到头的心酸。
尽头的厕所门前还脏了一摊水。
他缓缓吐出口气,迅速转身扒着栏杆往四下扫扫,社区的铁门始终紧闭,自他进来后就再没见打开过。铁门之外的景色都很模糊,依旧隐在灰色的雾气里,来时的那条巷道早已看不见。
仔细算来,在这个副本里的时间也只过了一天,但发生过太多事,何况这里的时间流速也很微妙,体感上好像已经过去许久。
他自己的心境也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正调整好状态往厕所走时,他听见附近门里传出两人对话的声音。
扫了眼门牌,是404。
他脚步一顿,原本没打算停下。
听人墙角不是他的风格,但从被门板模糊了些的言语间顺耳听到了“401”的字眼,于是他步子放轻停下,犹豫片刻还是凑近门板。
“...那两个人身上多少沾点晦气,昨晚把碗砸碎了,早晚得死。我可不想被牵连,我不管你,我要早点换个房间离他们远点。”
“...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啊,啊?那两个人看起来就很有把握像是老玩家的样子...”
自己居然已经像老玩家了?
思绪莫名偏了题,赵文舟摸了摸脸后继续听。
“你可得了吧,之前多少次不是稳扎稳打苟过副本的,超脱规则要有报应的。”
“我和你说不明白,你自己想想吧,我走了...”
他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忙往前跳了跳,接着恢复步调走出好几步。
身后的门应声而开,他再几步躲进厕所,往外看时只见一个穿黑色外套的人往另一侧尽头楼梯去了。停顿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打开水龙头迅速洗好脸,也很快离开。
江屿和昨天一样已经在401门外等着,见他出来朝他扬扬下巴,两人便一同下楼。
但刚走下一节台阶,两人都愣住了。
楼梯转角处的夹层位置本来只有墙面,此时却在墙面上凭空出现一道木门。
那木门却和房间的门不同,其上有精美的纹路,但显得更为老旧。
还有一串血脚印朝着门内延伸而去。
脚印很小,但脚印之间的距离与之相比却大上许多,有四五个脚印那样宽。
“现在什么时间了,”赵文舟盯着那处,目光忽地呆滞。
“七点过十分,”江屿皱眉,“早上我去三楼前还没有这门和脚印的,刚才那段时间少说有五六个人从楼上下来,如果刚才就有,不可能没人注意到。”
“你的意思是,”赵文舟看向他,沉声道,“这是专门冲我们来的?”
“是,”江屿犹豫着措辞,“...要看看吗?”
赵文舟盯着那木门,红色的脚印最后留了一半消失在门前,那古旧的木板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他一时间移不开眼。
“现在什么时间了,”他无意识又自顾自地问了一句。
“六点四十分,”江屿说。
赵文舟转过脸,看了看他。江屿的脸好似被糅杂消去所有熟悉的痕迹。
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出对方言语间的矛盾,只是定了定神后,他转脸又看着门,“那进吧,时间还早。”
话音未落,他的手就已经搭在门上,门上既没有锁也没有把手,只有一块平平无奇的木板。就在他的手覆上去的前一刻,门板吱呀一声顺畅打开。
往里看去,门内的内容一时间全隐在黑暗中,他眨眨眼,眼前的景象才瞬间变换,变作一间很普通的房间。
内里依旧十分昏暗,但好歹能看清大致陈设。进房门是一条玄关,由柜子挡住了客厅的视线。
整体看起来比他们住的房间要大上许多。
他向前几步,扫过客厅,都是很普通的摆设,沙发,电视,茶几,冰箱等等一应俱全。但一切都只剩黑白两色。
连光影都凝滞。
电视上铺着带流苏的方巾,将屏幕完全遮盖住,而它一侧摆着个很高的柜子,其上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之下,还跪着个女人。
赵文舟原本应该惧怕,因为这女人和其他实体混合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个人形,但他此刻内心毫无波澜。
女人身形消瘦,仅有的衣物松垮地耷拉在身上,却依旧很虔诚地双手合十。赵文舟眯起眼,才看到她手上捏着一串佛珠。
和房东手上的一模一样。
但显得更为纯净些,也许是失去了颜色的缘故。
他往后扫视一眼,江屿依旧站在门口,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瞬的阴鸷,但在他回过头后又恢复平常。
赵文舟却好像压根没察觉,自顾自说了句,“我进去了”,就转身继续向里。
江屿在身后露出个笑容,踏着前者的步子进入房间,把门拉上后,身形一瞬间消失不见。
而他最后站立的位置,留下了两枚很小的血脚印。
另一边,赵文舟走进屋里后,女人依旧未动,他在确认无危险后又向前走了几步,却未在家具上留下任何影子。
整个房间,只有被大量窗纸覆盖的窗户之中一条缝隙里透出的一丝光线,尽管没有颜色,依旧带着无法忽视的窒息感。
一切像是老旧的黑白相片。
但女人嘴里的经文是流动的,清晰可闻。
直到一侧的房间里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咳嗽,一瞬间一切才有了色彩。
墙面昏暗泛黄,原是灯光的缘故。沙发套是绿色的,电视彩色条纹闪烁,电视框上还贴着很多色彩缤纷的贴纸。其余的柜子大部分是普通的红木色,这一瞬铺上色彩才总算是有个家的样子。
而佛像之下,女人只穿着很素的灰白衣服。
赵文舟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是一间小卧室,门虚掩着。
他又瞅瞅女人那侧,对方依旧一点动作也没有。而走去房间与她那边也是相反的方向,他便放下心来,正对女人,慢慢移步过去。
进门前他试着敲了声门,而后轻轻推开,这房间的窗子倒是开着,光线还很充足,窗外有什么花在开,被磨砂窗模糊成梦幻的颜色。
窗下的书桌前,一个女孩背对着他,正提笔写着什么。她穿着暗红色的连衣裙,梳着两条麻花辫。
此外是一张紧挨着桌子的窄床,和一个通天花板的衣柜,占据了房间剩下的所有空间。小姑娘身处其中显得十分拥挤。
赵文舟一瞬间就意识到这是谁,犹豫片刻,他走了过去。
女孩没注意到他,正专心致志地捏着已经只剩一指长的2B铅笔,握笔的姿势有些奇怪。她左手压纸,右手在格子纸上一笔一划写着,赵文舟便停在一边静静地看。
“2000/2/2,陰,媽媽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佛像前,我和她說話她也不答應我。我就只好自己去學校了。弟弟好像去了很遠的地方,媽媽很想他,我也很想他。
今天課餘的時間裡和同桌一起下了五子棋,以前媽媽和弟弟會玩,我喜歡在旁邊看覺得很有意思。第一次玩輸了,但是我還要玩時老師來上課了。”
女孩写到这里,咬了咬笔头,然后放下笔,合上本子。
本子封面是个很好看的卡通金发芭蕾舞者。她抚摸过舞者撒着闪粉的头发,然后细心地用手绢把封面擦了一遍,这才锁上本子侧边的锁扣,塞进了灰黑的书包最里层。
做完这一切,女孩从椅子上跳下来,转身,脸上还挂着诚挚的笑。
她的视线越过赵文舟看向开着的门,也似乎没什么反应,愣了片刻后神情低落,又坐回桌前趴着,手指开始摆弄起自己的橡皮。
之后她忽地想起什么,很低地“啊”了一声,又拿出张草稿纸,在上面用尺子和铅笔横着竖着各画了八根线条。
赵文舟的视线跟着她的画笔移动,等她画好时,女孩忽然转过头,对上他的眼。
赵文舟此时整个人一惊,好像神志都脱离身体一秒,然后迅速往后看了眼,并没有别的人出现。
女孩开口,“我看到你了。”
“我?”赵文舟指指自己,依旧不可置信。
女孩点点头,露出个有些怯怯的笑,眨巴眨巴眼,语气带着点讨好,“陪我下一把五子棋可以吗?”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眼里也透出祈求神色。赵文舟犹豫两秒,呼出口气后走近看着她,“那,你先下?”
“好。”
女孩听到应允的回答后笑意更浓,很兴奋地在棋盘正中画了一个黑色的棋子,然后仰着头,两手把笔递给赵文舟,赵文舟接过后不自觉地转转笔,就在她左边画下一个白棋。
笔下圆合在一起,他提起笔,才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往墙面上看去。
墙上的钟表显示此刻已经到七点五十,他这才急忙丢下笔,笔摔在桌面上断了头,他顾不上这些,只是嘴里嗫嚅着,“没时间了...我没时间了。”
女孩看看他,又捏住已经断掉的笔头,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削好笔自己玩好了。”
赵文舟又有些于心不忍,但时间紧迫,他此时脑中全是昨天跳楼那人的画面,于是慌忙中转身往门口走去,甚至步子差点不稳跌在床上。
“我也想弟弟了,”女孩忽然开口,赵文舟顿住步子,手按在门框上。
“妈妈,”她补充道。
赵文舟还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眼前的门就揉作一团,景象一阵变换。
他被忽如其来的闪光亮得闭上眼一阵,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正一只手握着栏杆,还站在楼梯上,作出下楼的姿势。
他瞪眼看向刚才还有木门的位置,而现在那里只剩光秃秃的墙面与他面面相觑。
“赵文舟!”
忽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他猛然一颤,发觉这是江屿的声音,但刚刚那么久他都没见到江屿的身影。他皱起眉,眼见江屿从楼下跑了上来,一脸焦急的神色。
他还呆站着,张张嘴,江屿却飞快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腕,力气很大,手指勒的他发疼,“快,和我下去。”
赵文舟仔仔细细观察着他的面容,皱眉。
“怎么了?”江屿意识到不对,问。
“哦,没事,先下去吧。”赵文舟动了动手腕,顺着他的步子下了几级台阶,等江屿松开手后,他便瞬间抽手加速,头也不回地朝下跑去。
一开始几步还是逐级小跑,后来他两三阶并作一步跳下,很快就穿过重叠的楼道冲到一楼。
他跑得大口喘气,往后看时,才看到一个身影正站在楼梯拐角,向下死死盯着他。
那人本来是江屿的样貌,在一声笑之后渐渐地蜕去皮肉。从头顶开始,他的整张皮像拉开拉链一样从前侧身体落下,成两半一点一点向下脱去。
到脚的位置后皮肉堆叠在一起。
而里面则露出房东臃肿**的身体。
赵文舟只觉得一阵恶心,不再看她,抬步便往102跑。
直到跨进门框里,见到那两张空荡荡的大圆桌时,他眼前脑内才瞬间清明,视线极速闪回,伴着一阵剧烈的白光,他终于看清身前几步江屿的背影。
而随后他才发觉,自己依旧在楼梯上,在4层和3层之间的夹层,并没有什么木门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平平无奇的墙面。
他想起刚才的画面,胃酸瞬间开始翻涌,忙抬手捂住嘴时,才发觉自己手里多了点东西。
一张画着五子棋棋盘的纸。
棋盘正中是枚黑子,而它左边则是枚白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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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红白黑(七)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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