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舟捏着纸的那只手猛地砸在栏杆上，胃里后知后觉地开始痉挛。他满面狰狞，只能颤抖着蹲下身子，跌坐在台阶上，额头上顿时覆盖上一层冷汗。
纸都被揉得皱成一团。
台阶很凉，隔着裤子布料都刺进皮肤里，他肚子里所有器官像是被拧在一起，只能用手狠狠按压才能稍微舒缓一点。
江屿听到动静转身，忙也低下身子看他，手紧覆在他手背上，赵文舟一瞬想抽手，但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于是作罢。
覆在他手背上的那人深吸一口气，语气急切，“怎么了？”
赵文舟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摆摆手，用很微弱的气声问道，“几点了？”
“我们刚从房间出来...”江屿瞬间意识到什么，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张纸，于是边接过纸，紧张地看他几眼后舒展开纸面，看到了上面画着的棋盘。
“走...”赵文舟用口型道，他握着栏杆试图站起身，但差点脱力又摔倒。江屿顺势拉起他一只胳膊抵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攥着纸，尴尬片刻还是浅浅搭在他的腰上。
他动作很小心，生怕碰到赵文舟不舒服的地方，视线则一直在他脸上，确认没问题才放心，两手再次稳住后一步一步搀扶着他慢慢往下挪。
“等你恢复好了再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吧。”江屿说，赵文舟很小幅度地点头，面色依旧很难看。
江屿的胳膊很有力气，隔着层外套依旧能感觉到发力时清晰的肌肉线条。腰间不算单薄的布料此刻也好像烧着他掌心的温度，赵文舟闭了闭眼，也无法反抗什么。
但他也并没有把全部重量压上去，两脚承担了部分自己的体重。
...他平时很少会和别人有这种程度的接触，或者说，他很排斥。
这样近的距离连他认定的朋友都不会有，更何况...他思路突然一滞，对于自己和江屿关系的定义又开始疑惑。
忽地一股香气钻进鼻尖。
江屿的脖子就离他十来公分远，这香气是他的衣领上有很淡的薰衣草香气。
气味干净又清新...江屿的脖颈也非常白净...
赵文舟有些尴尬地吸了吸鼻子，江屿则转过脸用眼神询问他，他迅速摇摇头，有些心虚地继续低头闭眼。
但这股味道确实让他稍微舒缓了些，他不自觉地往江屿那边凑近了些。
心神安宁...
虽然良心在谴责他不该靠近，但最终还是输给了身体本能。
不过好在江屿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转过楼道时赵文舟似乎瞥见他很轻地动了动喉结。
两人一瘸一拐也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好歹是赶在四十分进了餐厅间，进门后赵文舟一心搜寻找到位置坐下，没在意别的东西，但潜意识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江屿扶着他坐好后，很自然地收回手，坐在一侧。
等两人都坐稳后，赵文舟习惯性地数人数时才猛然察觉，是椅子数量不对。
他们两个在楼梯上耽搁了一阵时间，已经算是最后到的几个人了，但仔细数来，椅子却是规规整整地均分在两个桌子前。
只有22把椅子。
其余玩家落在两人身上微妙的眼神也印证了这一点。可能在他们的猜测里，这两个人今早也在劫难逃。
他瞪大眼看着江屿，显然对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侧过头来，“22把椅子，所以...”江屿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了话音，眼中阴沉一瞬。
赵文舟有些无奈地呼出口气，“如果刚才我没有逃出来的话，少的那把椅子，就是我的位置了。”
他还是捂着肚子，总算缓过来一些，尽管尽可能不去想，但脑内还不断闪回幻境里最后的画面。
房东褪去了那层属于江屿外貌的皮，皮肉堆叠在地面上...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干呕一声，江屿连忙拍拍他的背。
隔着张桌子，林宣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很轻地扫过。
见到两人没事她自然是心安，虽然也并不觉得他们会出什么事，而后她收回视线，一旁的周江宛却幽幽开了口，“他们两感情真好啊。”
“嗯，”林宣低下头笑笑，“是很好。”
周江宛许久没有说话，林宣抬眼看时，却见前者仍旧望着赵文舟那边。她有些疑惑，侧脸想看清周江宛脸上的神情。
但这个女孩的脸上总好像蒙着层阴影，情绪平静无波看不真切。
而后她却意外看到桌下女孩手里握着支铅笔。
笔身是最普通的深绿色，仅余有半指长，笔尖削得极锐利。
林宣愣了愣，自从周江宛搬到自己的房间里后，她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样式的铅笔。于是她不动声色坐正，在心里默默记下。
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又添了很多。
昨天周江宛的叙述里她认为可信的部分，不到百分之五十，要么是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和她真实的人格有很大出入，要么是她隐藏了发生在她身上的某些事情。
所以林宣选择近距离观察，江屿大抵也是做了一样的选择。
拉上此人一起讨论，是江屿做的决定。
而和她住进同一个房间，则是林宣的计划。
昨晚几人摔碗时林宣除了注意那边的情况，同时也时刻关注着周江宛的动静。
在碗落地时，周江宛像是浑身僵住一样，死死瞪着摔碎的碗不敢动弹，好像见到什么极其恐怖之物。林宣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时才发现她的体温低得吓人，简直不像活着的人。
甚至她僵直到小腿被溅起的细小碎片扎到都不曾察觉。林宣替她拨掉碎片，用纸擦去渗出的血，又和她说了好几句话，都没有得到回应。
还是在房东离开后周江宛才缓缓放松肩头。
她再扫了周江宛一眼，心中隐隐的猜测愈发沉重，于是决定早餐结束后和江屿他们单独聊聊。
... ...
梁昭拉上棒球服的拉链，抱着臂往后把脑袋靠在墙上。他假意在养神发呆，实则一直微侧着耳朵听着周围人在说什么。
天花板上墙皮斑驳，他眼皮很薄，轻轻一动眨了眨眼，而房间里那些低沉的揉杂在一起的声音于他而言则自然地分成了不同音轨，他顶顶腮，静静分辨内容，只觉得十分有趣。
“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们两感情真好啊...”
“别担心，听我的就行...”
这次副本里是有带人过本的，他似乎还很少见过带人过本的。
是那个黑褂子道士。此人很聪明，直到现在都一直把自己的委托人隐藏得很好，而他自己则负责大张旗鼓地吸引大部分注意力。
只是梁昭也难以确认昨晚他摔碗的行为是出于什么目的。
有人侧眼瞥他，梁昭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于是默默勾起嘴角，手指放在唇上，悄悄比了个嘘的动作。而后就有与正常声音不协调的动静传来，他才立马收了思绪，静静听着。
是他哥在用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的指节一字一顿地快速相互敲击着，声音微弱，就算能够听到也只会以为是正常的触碰声响。
但梁昭盯着天花板，就仿佛看到他瘦削纤长的手指如何跳起舞。
这些指节敲击中，藏着只有他们能够读懂的信息。
“...注，意，黑，色，连，衣，裙...”
他听到后也平常地伸出手，手指彼此摩擦，中指敲在无名指的第二指节正中，之后在第三指节结尾，再到食指的指尖，一个个音节合奏在一起，“...不，用，你，多，说...”
梁述听到后脸色沉了一瞬，梁昭则望着那个方向，幸灾乐祸地笑笑。
时间很快到了八点钟。
房间里只有22把椅子，没有来的那人赵文舟有些印象，因为刚刚听过墙角，是404里的一个男人。早上两人争论后其中一个早早离开，现在坐在门口的位置不住朝外张望。
而现在，餐厅里椅子完全坐满，剩下的那个人去向如何，自然不言而喻。
赵文舟胸口有些闷，他低声说，“是404的一个男人，早上我还听到他们争论...”
江屿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这时闹钟也终于响了，同样的铃声再度重复，之后房东才走进门。今天餐盘上的早餐是流沙包，依旧是冰冷的。
赵文舟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在房东身上，试图看出点什么。但对方却根本不看自己，只是很机械地放下餐食后就离开了。
他也便不再说什么，简单吃了几口后，收到了林宣的眼神提示。等时间划过人群散去，房间里也只剩下四个人。
除了他，江屿和林宣之外，还有一个相巽。
“你...”江屿还没说完，就被相巽伸出手制止。
“跟我来，去个安全的地方。”相巽朝门口偏了偏头，接着便大跨步走了出去，褂子的尾端随步子舞动，很是轻盈。
余下几人交换过视线后，也前后跟上。
四人到了社区那栋楼很靠后的位置，绕过楼身，往后又前进约莫四五分钟才停下，此处离筒子楼已经极远，地面破碎不堪，碎石子遍地。
“这里？”赵文舟问。
“嗯，社区边缘，那房东才听不见。”相巽点头，朝他眯起眼，一挑眉，“先说说你看到什么了吧？”
赵文舟心中一动，对于这个人到底是靠观察还是猜测，亦或是其他手段打破的信息差非常好奇，但好歹对方昨天帮了自己一次，于是他如实描述了刚才经历的一切。
听完后，三人都沉默了，林宣断言，“所以这是房东设的局，如果你没有发觉，那...”
她没有继续，江屿表情更加沉重，沉思很久，最后却只问出一句，声音又低又缓，“...你，从第一层幻象里离开后，怎么认出那个人不是我的？”
他低眼瞪着地面，嘴角下沉，背过手等待回应，赵文舟皱了皱眉，意外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眼熟，“啊...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那应该不会是你。”
“嗯，”江屿点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相巽很自然地接过话头，“这栋楼不像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你所看到的幻象可能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
他不等几人有反应又接着道，“那房东虽然这几天一直没怎么露过面，但她的视线可是遍布在整栋楼里。”
“为什么这么说？”林宣终于切进话口，皱眉。
相巽看向她，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乎并不打算做解释，而是故作神秘地自说自话，“我们之中——”他刻意拉长了音调，“还有不是人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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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红白黑（八）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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