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命理正仰头看向她身后的天际,殆梓熙蹙眉转身,即见夜空中凝聚起漩涡般无尽骇能。
“我不介意将‘法则’的力量也纳为己有。”她自心口取出弑律核心化作长枪,威能再度四泄。
数抹流光落至二人后方,是玉惊川和幸存的神明们。
杀意如潮,玉惊川目光被那抹白发身影吸引,细看她才发觉眼熟:“那是……”直至看清血潮般涌现的威能,她才敢确认那是何人,“殆梓熙?!”
天幕的漩涡中降下灿金光柱,却并未攻击殆梓熙。
“那是?”她收回弑律轻挑一边眉尾,瞳中映现逐高空渐化作人形法相的圣息。
在吞噬天式分身的力量、同化众神权能后,她对世间各种能量的感知已臻至高峰,此刻这道光柱中不含半分杀意,反而带着某种赋予之意。
不是攻击,更不是惩罚。
“法则在新创神位?”玉惊川木讷地走到殆梓熙身侧,目光不自主转向殆梓熙:“人神?原来,是你在这里抵御外敌?”话音多了丝担忧,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是她?”
“方才重建世界的力量也源于她?”
圣息凝结的法相将神权托举,圣梯铺现,落至殆梓熙身前。
看着“法则”将神位托举至她身前,这份认可,终于让众神意识到,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是殆梓熙守下了达塔诺。
“人神?”她沙哑的话音透着疲惫。
那抹光太纯净了,游走于光暗和生死边缘的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亮光,纯净得让人害怕,纯净得刺眼。
殆梓熙没有再看任何人,沉默着转身。转身时的步伐比来时慢了稍许,脑海中浮现那本童话书的故事情节:
人神殆梓熙会消除世间罪恶。
她蓦然笑了,同行之人死的死伤的伤,皆由她葬送,她自黑暗中来,亦不会投身所谓的光明。
众神没有拦下殆梓熙,而是默默让开道路,仍她相伴晚风,踏着余烬离去。除命神外,神职的选择,从来只凭本心。
————
普渡同外界染上暮色,春意融入夕照,殆梓熙静坐院墙内,全身是血,宛若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因力量尚未恢复,发丝仍旧惨白。
她后知后觉按上心口,那里没有心跳,只有弑律核心的能量涌动。往昔一幕幕渐渐浮现,有洛萤、蚀离、忆柒、斯贝耶、橄榄枝、薇薇尼蒽……也有榕尊。
那些回忆说不上多么美好,却比在地球的岁月、以及此刻的孤身一人,温暖得太多太多。
她扶着墙踉跄起身,呼吸渐渐急促:“大抵是做噩梦了,好长的噩梦…都是梦,睡一觉就好了,对,去睡一觉……”直至一滴泪滚落,才惊觉自己在哭。
好似失了神气,殆梓熙在长廊中走得磕磕绊绊,突然脚下发软,竟绊着围栏跌倒滚落池中。看着池面倒影,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耳中渗出的血正顺着下颚滴落,在水面砸出暮色涟漪,倒映着染上血污的杂乱长发。像是流尽了全身鲜血,倒影里,她的皮肤白得骇人,血潭般的眸子里两道幽绿轮环醒目。
殆梓熙跌坐水池里,凉意顺着池水渗入染血衣料,她抬起手低声笑了,惊走游鱼,笑声混杂压抑的疯狂:“哈…哈哈哈。”
她的视线掠过擦破的手掌,落至无名指那枚带有裂痕的戒指上。
“不是说……不会死吗?”
忆柒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死的模样在眼前浮现,那日星陨之核混合她的力量击中他的画面再度袭来。胸腔传来揪心的痛楚:
“奇怪…明明已经没有心了,为什么还会心痛?”
她在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不仅为逝去的过往、不仅为逝去的伙伴、更为与过往一同死去的,心怀希望的自己。
高喊“明天见”的人们啊,再也没有“明天”。
看着那枚破裂的半死思,殆梓熙将所有情绪发泄在死去的忆柒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都死于裂魂咒,四方神灵魂碎片依旧存在,唯有他,连灵魂碎片也消散了?为什么?!
为什么不死不灭的他就这样轻易逝去?而她苦苦求生近二十年,到头来却突然发现自己早已不死不灭?
荒诞,何其荒诞!
戒指裂痕中渗出的微光让殆梓熙忽然想起忆柒将星陨之核赠予自己那日,他用异常温柔的语调说:“但你的力量能够将我杀死。”当时只当是玩笑。
如今看来,她的力量不仅能够杀死他,更能侵蚀整个世界。
“不对、不对……”她猛地坐直身子,视线定格在半生思上,隐约察觉一丝算计的意味,却怎么也无法将那些细碎的线索拼凑,此刻的脑中一片乱麻,只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叫嚣:
杀!杀了他!杀了所有人!
池水轰然炸开,殆梓熙十指嵌入发丝,试图驱散脑中那些不源于自己的疯狂想法。
这种感觉,如同对战折骨杀戮前夕,她曾因内心天平的倾倒而失控,世间恶念都涌入她心神,此刻亦如此。
“不对,这不是我的……”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却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这才是真正的你。”
眼前场景不知何时已然变化,昏黄天地间,殆梓熙身前的另一个她在漠然俯视自己,对方再度开口:
“难道你不恨吗?我好恨!”
对方双手背在身后,迈着步子绕殆梓熙缓慢行走,细数过往:“母亲被组织抓走,父亲却归咎于尚未完全记事的我,竟然把我当做实验体!不仅动则打骂,还日日进行魔鬼训练?他到底怎么想的?我甚至不到三岁!他根本没有把我当做女儿、甚至没有当做人看过!”
“哈哈…文序坛烧得好啊,烧死了他…也烧了我唯一的归宿。为什么…孤儿院的大家明明相依为命,还要恶语相向?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也要欺负我?”
“因为余夜!”黑暗面突然在殆梓熙身前蹲下,轻抬她的下巴,“是他突然出现给我希望又完全消失!他倒是全身而退了,独留我一人的记忆,变成疯子!”
“……我明明只想在孤儿院简单活下去,我不想流浪……我不想睡在冰冷的深巷,更不想…靠腐肉为生!”
黑暗面突然抱着头后退,眼泪滚落,“我不想吃你们的,对不起、对不起……”
完全科技化的钢铁都市连各类垃圾都会被回收转化,残羹剩饭少得可怜。
“可是我想活下去啊!”黑暗面猛地瞪向殆梓熙,愤怒的嘶吼压不住泣声:
“那里就是地狱!组织害我家破人亡,还要夺我性命!什么狗屁先行者,不过是对一群必死之人的最后压榨!要么死于时空洪流、要么死于训练、要么死于同伴之手、要么被淘汰抹杀!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突然重重跪倒,双手颤抖抚上殆梓熙面颊,泪眼凄迷:“我走了这么久,以为终于能够逃出炼狱,没想到达塔诺竟是另一个深渊……
“为什么忆柒就这样带着秘密死了?”
“为什么我会是预言之子?”
“为什么只有我一无所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人生?!”
殆梓熙冷冷拍开她的手,弑律核心在脑后暴涨危险的光芒,她猛然掐住前者脖颈,眼中凶光毕露,“本来就够烦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扰乱我的心绪!”
“你…!”
不等黑暗面说完,殆梓熙反手持弑律将之变化为短刀,趁前者不备一击斩落头颅!
“从前活得浑浑噩噩,是惧怕死亡,如今我超脱法则,定然会查清一切,登顶至高,直至真正重启人生!”
血痕未散,殆梓熙的笑容愈发疯狂,竟将匕首对准太阳穴猛然贯穿头部!
黑暗面滚落的头扬起诡笑,嘴唇一张一合:“怪不得……你这个疯子。”
殆梓熙不知道自己昨日什么时候睡去,再度睁眼已是白昼。莹白圣息自院墙中渗出,涌向小池中狼狈的她,滋养心神。
清醒后,她再度望向水面,倒影里,长发已渐回浅绿,湿漉漉地贴着身体,肌肤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不再苍白得吓人。
“这是……我?”
她拨开鬓发,发现面容发生了些许改变,从前旁人都说她纯真高洁,惹人怜爱,如今添了几分冷冽,眼底的肃杀之气再难掩藏。
不像了。
无论是记忆中温柔却模糊的母亲,还是那个偏执疯狂的父亲,她都愈发不像了。
半个时辰后,殆梓熙衣装换新,拿着纸笔坐在桌前,“不该出现之人…”笔尖在纸面滞停,晕开一团污渍。
胸腔内还堵着汹涌的悲怆,多想放任自己瘫倒在地,沉溺于无边的悲痛,但她不能。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天式威胁的阴影下。
她狠狠揉了把眼睛。必须弄清身世后的所有谜团,挖出最深层的秘密或是力量,才能成长起来去反击、去改变。
现在需要的不是眼泪,是答案。
命理的话仍在耳畔回想,她蹙眉沉思,又在“不该出现之人”六个字外画个圈,添上个“我”字。
“我是不该出现之人,却又是预言之子、神嗣。”回想昨日命理谈及前理性,他引来天外执权者忆柒,并且忆柒曾断言神嗣并未降生,可她纵使和父母长得不大像,却有着和水云身近乎相同的血脉。
殆梓熙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又在纸上画出几个圈,分别写下:九千尘、水云身、忆柒、命理。
如今思绪太过杂乱,需得借纸笔理清:作为主神的母亲、为了打破预言到达地球,十九年前她降生。同时,忆柒不知从何而来,告知前理性说神嗣并未降生,继任理性之神……
笔尖再度停顿,殆梓熙盯着纸上那滩逐渐扩散的漆黑,忽而想起忆柒还有一重身份:“忆柒曾以余夜闯入我的生活,既然向前理性隐瞒我的存在,却又来到地球监视我?这是为什么?”
作为水云身之女,她自然是命理预言中的灾厄之子,忆柒为什么要隐瞒一个灭世恶种的存在?
“不对。”回忆图像突然闪至葵海星野坪,忆柒坦言自己就是余夜时,殆梓熙再度有了些头绪:“他说想将我培养成像他一样的存在……”
若真是如此,天式的到来或许便不意外,可为什么是在忆柒死后?祂在害怕什么?忆柒?
不对,忆柒已死去多日,天式来时……她正在为水云身完成最后的念想。
思绪再度混乱,殆梓熙烦躁地甩动手腕,却不想袖摆碰翻了墨瓶,她伸手去扶,无意打落一件物什。
相册“啪嗒”落地,泛黄的照片如雪散落。她蹲下身捡拾,一张边角焦黑的照片刺入视线:实验台上,一个新生儿被裹在襁褓中。
她认得那里,文序坛地下最深处,九千尘的秘密实验室。
殆梓熙捡起那张照片,细细摩挲右上角手写的日期:公元2774年,11月25日。
“地球历法?”
昨日她将水云身留下的相册放置此处后,就动身前往了圣德娜迦湖,“不对,母亲被组织抓走,那些人怎么会允许她留一册相册?”
察觉蹊跷,殆梓熙细细端详照片,发现背面亦有手写字迹——
公元2774年,11月25日,小雪。一个孩子突然出现在我的秘密实验室里,她不哭也不闹,手中纸条写了她的名字:殆梓熙。小熙并非我与阿云的骨肉,却有我不老族血脉,更多的是阿云鬼惶族血脉,虽然阿云曾说自己与本族不甚相似。
一张照片,让她首次对身世产生动摇,“不是亲生骨肉…却有血脉?”她认得这是九千尘的字迹。
“等等…”
呼吸渐重,她蹲坐在地,按时间顺序捡拾其他照片。
公元2763年,3月1日。照片中,白红渐变的长发女人坐在草坪上,容貌绝俗却七窍是血,眼神空茫。
背面写道:公元2763年,3月1日,晴。文序坛外出现了一位着装奇异的女士,叫她她不应,碰她没有反应。
公元2763年,3月4日,小雨。镜头仍然对准水云身,她坐在餐桌前,木讷地举起勺子,食物尽数洒落。
背面仍写有文字:她似乎与我一样,是流落异界之人,但仿佛受了某种诅咒,五感尽失。我为她植入了人造耳蜗,不知能否起效。
公元2763年,3月15日,多云。水云身蹲在水池边,一手浸没池水,一手歪斜抬起,全然不觉衣角已被浸湿。
她渐渐同背面的文字呢喃出声:“人造耳蜗效果甚小,但她能听到一丝声响了,我不明白她在表达什么,她拍着水,又指着天,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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