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763年，4月7日，晴。动态照片里，水云身在花房中磕磕绊绊地行走，忽然一个踉跄向前倾倒，镜头猛地一晃，没了后续。
“好在她只是丢失了五感，意识仍如常人清醒，会痛、会喜、也会悲伤。也许，将她的意识与计算机终端相连，我们就能真正交流？”
公元2763年，7月2日，晴。水云身静坐轮椅，唇角笑漪轻牵，晨光洒落周身，为她镀上一层薄金。头戴的神经感应装置将她所感所想投现全息界面上，那是达塔诺文字，意为“谢谢”。
“很好，实验非常成功！不过我看不懂她写下的文字，那不属于地球任何语系，看来，想要与她沟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是否该教她我故乡的语言？罢了，自十五岁被掳来地球，已过去二十一年，我在这里的时间比在故乡还要久，我自己，都快忘记母语发音了。”
公元2763年，7月9日，阴。地下实验室里，九千尘与水云身并肩而坐，他望着她微笑，那笑容温暖得如春日初阳，是殆梓熙从未见过的温柔。
“通过意识链接，我终于明白，那天她指的不是天空，是云，那是你的名字吗？”
公元2763年，10月17日，阴。镜头对准沉郁的夜空，不见月光，不见星子。
“原来你叫水云身，寓意来去自由，无拘无束……可如今你却五感尽失。世界之眼加强了对我的监视力度，我必须把阿云藏在地下，若被发现，那群人定会将她当作实验品。”
公元2763年，11月7日，多云。水云身坐在花丛中浅浅小憩，姿容安宁。
“我们第一次发生了争执。因为回来时，我看见阿云倒在血泊中，她从轮椅上跌落，划伤了手腕，血流不止。明明能感知疼痛，阿云却不愿通过感应装置向我求助，而是任鲜血直流，生命流逝，我很生气……说到底，是气自己的无能。阿云，再等等我，我一定带你脱离黑暗的世界。”
公元2763年，12月26日，大雪。地下实验室一处房间里飘着人造雪花，水云身裹着绒袍，一只手轻轻将雪球按在掌心。身侧的全息屏幕上浮达塔诺文字：刺痛的感觉，是雪？
“是雪。抱歉，阿云，只能让你在这方寸之地感受四季。今天北斗下起了大雪，尽管文序坛是为我打造的囚笼，但雪景很美，我多想让你亲眼看见。”
“他没有教她地球语言，而是去学习她的文字…？”殆梓熙翻看照片的动作微滞，这样温柔的九千尘，与她记忆中的判若两人。
公元2765年4月13日，晴。动态照片中，水云身通过神经感应装置构筑出一片模糊天地，春色烂漫，飞花如雨，全息屏下方有一行字：这是我诞生的世界，我深爱它，如同珍视你一样。
“我所爱之人，曾是一界神明。多幸运，她选择了我。”
公元2768年9月17日，小雨。画面中的水云身眉头紧锁。
“阿云告诉我达塔诺命理之神的预言。原来，她独自来到地球，是为了打破预言，可笑，世界的命运竟要她一人扭转？阿云，你要是能有些私心该多好，何必活得如此幸苦呢？”
公元2771年5月25日，晴。水云身通过意识链接学习着器械知识，九千尘趁她没有触觉，悄悄在她脸上画了个花脸。
“哈哈哈，阿云这样更有生气了。”
公元2773年，3月1日，雷暴。照片里是两只相握的手，一只有养护得宜的细腻，一只满布岁月的薄茧。
“转眼十年过去，可我还没造出没有危险指数的时空穿梭机，没能化解阿云身上的诅咒。十年了，阿云和我容颜未改，但我只是拥有容颜不老的异能，寿命与常人无异。四十六岁了，我还有几个十年？我死后，文序坛会被回收，连带这里的一切……不能让她们落入那些人手中，必须加快研究进度。”
从2763年到2774年，数十张照片都在记录水云身，少见九千尘出镜，直到2774年的日期出现，照片里开始出现殆梓熙。
她咬紧下唇，快速翻过一页页回忆。
公元2774年11月26日，小雪。婴孩被水云身抱在怀中，她笑得有些激动，全息界面给出此刻的思绪：突然出现的孩子？你说她拥有我们的血脉，会是上天的馈赠吗？可我害怕，倘若这孩子成为预言之子……
“我本想将小熙藏起来，因为阿云说过害怕有子嗣，但她却敏锐地感应到了小熙的存在，而且很喜欢这个孩子。我查遍了文序坛所有监控，包括自己暗装的设备，都没有发现外人士闯入的痕迹，小熙是突然出现的。也许…真是上天的馈赠？阿云和小熙都是突然降临的天使。”
字迹末尾歪歪扭扭画了一个大笑脸，殆梓熙目光在“天使”二字上停留许久，才缓缓翻向下一张照片。
公元2774年12月1日，阴。镜头对向水云身和婴孩殆梓熙。
“小熙很乖，不爱哭闹，她的头发长了些，是生机勃勃的绿色，眼睛像极了阿云，倒是不怎么像我。也好，世界之眼的人都认识我，不像我反而安全。”
公元2774年12月7日，晴。水云身和九千尘并肩而坐，中间是小小的殆梓熙。
“全家福。我喜欢，阿云也喜欢，小熙将来也会喜欢吧？”
公元2775年2月12日，多云。水云身坐在碧绿麦浪里，浅笑嫣然，怀中的婴孩长大了一些。身侧的全息界面显示：我抱好小熙了吗？
“小熙的到来治愈了我们，阿云重拾希望，我也有了继续研究的动力。可惜仍无法带她们去地上，只能在模拟舱中展开虚拟景象。小熙似乎很喜欢风吹麦浪，总是咿咿呀呀地笑。”
公元2775年6月7日，小雨。婴孩坐在麦浪里，手边散落各类玩具，一旁的水云身通过传感器温柔“注视”。
“小熙能坐自己起来了！真棒！可惜我能陪伴她们的时间越来越少，靡里弗的召集越来越频繁了。”
公元2775年9月3日，晴。这张照片里有九千尘的身影，他弓着背，两手轻握幼儿两肋，眼中满是慈爱。他在教她走路，水云身身侧的全息屏显示：你也太着急了些，小熙还这么小。
“小熙会说话了！第一声是‘爸爸’！阿云总抱怨我对孩子的教导过早，可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单靠智能管家的教导肯定不够，我终会先她们死去，那时，她们该怎么办？阿云很难再恢复五感，但小熙拥有无限潜能，我必须尽早让她成长起来。”
公元2775年11月25日，阴。九千尘端着蛋糕走向水云身和殆梓熙。
“今天是小熙的生日，我做的蛋糕不好看，把图像传给阿云，她笑我，连小熙都学着她的模样笑我！”
公元2775年12月10日，大雪。这次拍摄的是一张检测报告。
“多次的鉴定结果显示，小熙与我们的亲权概率很不稳定。奇怪的是，与其说她有阿云的部分血脉，不如说阿云的血脉更像来源于她？我知道这个推论很荒谬，关于小熙身上的谜团，我会继续研究，直到确保那些谜团不会对她造成伤害。不过她已经能独立行走了，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女儿！”
公元2775年12月14日，小雪。孩童手捧书本坐在绿色麦浪里，身侧是水云身和智能管家，溪流浮光，潺潺而过。
“小熙很聪明，并非因为我是父亲才这么说，她的学习能力惊人，甚至偶尔会自学达塔诺文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兆头，因为阿云说过……罢了，小熙并非我们骨肉，再者，即便成为了预言之子又怎样？小熙是谁，该由她自己决定。”
殆梓熙跪在满地照片里，不知眼底晶莹。
成为先行者后，她才知道九千尘是世界之眼顶尖的科学家。她只记得他在地下实验室逼她训练的模样，却不知这个疯狂的人，会为爱人调试神经感应装置，会为女儿模拟整片麦田。
他在她面前永远板着脸，甚至无端发怒，可此刻摊在膝头的照片里，这个为水云身人工造雪、为女儿学做蛋糕的人，分明在用他笨拙的方式堆砌着爱意。
公元2776年1月7日，阴。这是一张动态照片，只拍摄了小殆梓熙。她穿着浅绿蓬蓬裙，在绿意麦浪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脸上是太阳般明媚的笑容。
“小熙更喜欢绿意原野，最近总不让人抱，就爱自己跑。我的小祖宗嘞，要是摔着了，我可怎么向阿云交代？”
公元2776年1月23日，晴。小殆梓熙趴在水云身腿上，抬手指向身后，似在告状。
“这小丫头乱碰阿云的传感装置，我说她一句，就跑去告状了。小熙的身体还因为这件事发什么一些变化，她和我的亲权概率降了，单单是我。讨厌我了吗？还是……这是她体内基因的自发伪装？模拟基因？所以捡到她那天检测出的超高亲权概率，是她的身体在模拟我们的基因？绝不能让世界之眼发现她，否则，她一生都将被绑在实验台上，直至死去。”
公元2776年2月3日，阴。水云身在麦浪中小憩，小殆梓熙在一旁安静看书。
“自上一次检测后，小熙和我们的亲权概率没再变化，是发现我在研究，刻意停止变化了吗？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她究竟从何而来？是人类吗？”
公元2776年2月27日，小雨。照片唯余一片漆黑。
“世界之眼那些人可能发现阿云了。”
公元2776年4月16日，多云。女孩独自在麦浪中搭积木，身旁只有机器人管家。
“阿云的生命在加速衰减，实验必须加快进度，我想带她回家，可她说不能回去……那就找个无人能找到的世界，我们一家藏进去。”
公元2776年6月9日，小雨。水云身虚弱地躺在床上，小殆梓熙趴在床边。
“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组织在怀疑我，他们想榨干这条命最后的利用价值。我必须提前让小熙成长，可阿云不赞同，她认为我太过严苛。小熙身上有无穷奥秘，她的终点远非我能想象，我想，她更需要变得强大。”
公元2776年9月21日，多云。麦浪荡漾如波，小殆梓熙为水云身戴上花环。
“一个我的爱人，一个我爱的人。”
公元2776年10月2日，小雨。小殆梓熙坐在书堆中阅读，地下的书籍垒若高墙。
“我很惭愧，作为一位父亲，却不能带小熙去看真正的天空，她没有玩伴，只能与阿云和机器管家作伴。有时她一个人跑到书房看书，是在书中寻找外面的世界吗？”
公元2776年11月25日，晴。九千尘端来蛋糕，比上次的精致许多。
“小熙两岁生日快乐！这次爸爸做的蛋糕不丑了吧？”
公元2777年1月10日，晴。相片里是一座两丈高的机械装置。
“时空穿梭机的危险系数降不少，但仍未理想标准。”
公元2777年3月16日，多云。漆黑一片。
“有人潜入文序坛，他们发现阿云了。”
公元2777年6月29日，雷雨。依旧是一张漆黑的照片。
“……靡里弗为带人带走了阿云，我被扣上‘私藏实验体’的罪名，彻底软禁在文序坛，好在，小熙藏得很好。嘶……真疼啊，血流得止不住，不过居然不杀我，是舍不得这双做实验的手？”
殆梓熙几乎不敢再看下去，下一张照片的一角已映入眼帘，日期是同年7月16日。画面中，地下实验室亮着刺目冷光，小殆梓熙躺在实验台上。
“我还是没能解开小熙身上的谜，她和我们亲权概率降到了都是陌生人的地步。这样也好，即便被世界之眼发现，她也不会被怀疑成我们的孩子。他们断了能源供给，以库存的能源，最多撑四年。阿云生死不明，小熙永远困于地下……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公元2777年7月24日，暴雨。小殆梓熙重力室中艰难迈步。
“抱歉，小熙，爸爸必须严格要求你。最新研究的时空穿梭机被他们抢走了，我是个靠不住的伴侣，也是个靠不住的父亲。我希望你能强大到能够独当一面，但爱和温柔会成为软肋。以后，不要对我、对文序坛有任何怀念。”
每次翻存稿看到这里，心里就好难受[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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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一册已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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