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芸吃了两个菜包，从床下翻出了装绣品的盆，翻出绣棚，坐在门槛上，捡起云戚剩下的活开始干。
没有那么多人愿意无条件帮忙，哪怕那个青年现在还愿意接济她，但那也是短暂的，毕竟她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隔壁的房屋，也是破旧不堪的样子。
上天既然给了她重活的机会，那就决不能死。
直到天色渐晚，再看不清下针的模样时，沈司芸才停手。
她将绣棚收好，从桌上拿过剩下的两个包子慢慢啃。
算不上好吃，甚至放凉后有些硬邦邦的，但沈司芸却吃的津津有味。
老乞丐的尸体应该还在门外，明天找邻居帮忙抬走吧，还没入冬，烂在外面就不好了。
菜包吃完，她躺在床板上，突然想起昨天那个小孩，似乎是叫什么小七？
明天买点吃的送给他好了。
一天高强度的刺绣让沈司芸感觉到困倦难当，很快就迷迷糊糊陷入了梦乡。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翻身进屋，从随身携带的食盒里取出一碗汤药，慢慢喂进了沈司芸口中。
然后原路离开，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等所有动静全都消失，沈司芸慢慢睁开眼，回味着与昨夜一模一样的苦药味，微微眯起了眼。
果然，昨天房里就是有人。
云戚的戏份早就该结束了，夜闯她家的到底是谁？
算了，反正不是毒药，如果有人要对她不利，以云戚这副身子也没有反抗的机会，随他的便好了。
这样想着，沈司芸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她挎着篮子出门，准备去找邻居家那个青年，一是把钱袋子还给他，二是想让他帮忙把老乞丐抬去乱葬岗。
不过门口已经空空如也，大概是昨晚潜入她家的人带走的吧。
沈司芸微微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毕竟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敲了敲隔壁的门，那个青年很快出现，看到她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云姑娘今天要出摊了？稍等我一下。”
“嗯，好。”
沈司芸没有拒绝，毕竟如果有个成年男子同行，会安全许多。
没多久，青年就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沈司芸把他的钱袋还给了他：“昨天多谢你了。”
“没事没事。”他看了一眼沈司芸篮子里的绣品，大加赞赏，“真好看，云姑娘手巧得很。”
沈司芸谦逊一笑，微微有些晃神。
以前还从没有人夸过她。
“等到了城门口，你且先等等，我看看有没有商队需要搬货的，到时候把你也带进去，你在城里找个地方卖这些，宵禁前我们一起出城。”
青年左顾右盼着，突然朝着一个方向挥了挥手：“阿牛！这里！”
沈司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个瘦麻杆一样的人朝着这边跑了过来，最后停在了青年面前：“易壬，你今天迟到了哈。诶，这不是云姑娘吗？身体好些了？”
……云戚的人缘好的有些过分了。
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话本子里根本没写过，沈司芸完全不认识，也不知道如何和他们相处。她只能装作还有些不舒服，轻轻微笑了一下，就垂下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瘦麻杆阿牛挠了挠头，转身拍了拍易壬的肩膀：“走吧走吧，再晚点抢不到活了。”
一路无话，很快就能看到城门了，易壬和阿牛很快就挤进了人群，沈司芸提着篮子站在护城河边，抬头呆呆地看着城墙。
昭明。
居然是昭明，大夏的都城，她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地方。
正微微发愣着，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沈司芸回过头，看到那个叫小七的孩子端着一个破碗站在她身后笑：“云姐姐，你好些啦？”
这孩子某种意义上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于是她捏了捏他的脸蛋：“等姐姐换到钱，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小七却摇了摇头，把破碗往上举了举，骄傲地说：“我今天已经讨到一个铜板啦，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啦。”
沈司芸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还想说什么，却听到身后响起了易壬的声音：“云姑娘！快过来！我们进城去！”
她摸了摸小七的头，挎着篮子找到了易壬。他已经和一队商队商量好了，他会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以极低的工钱帮他们搬货，条件是要带上沈司芸一起。
阿牛在旁边耸了耸肩，挂上了一个尴尬的笑：“哈哈，人没看上我。”
商队的主人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小兄弟，带好你妹子，别让人看出来你们的身份了。”
都城平时出入并不严苛，尤其是这队商队已经和守城卫混了个脸熟，几乎没有什么经过什么审查就成功进去了。
走了不远，沈司芸和商队告别，在街边找了个空位坐下，铺开一张布，把篮子里的东西翻出来放在上面。
她没有过行商的经验，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抱着膝盖沉默地坐着。
坐了一会儿，旁边卖菜的老人有些看不下去了：“丫头，你这物件不错，但光坐着肯定没人注意啊，吆喝一下。”
“我，我不会。”沈司芸有些局促地拨弄着摊位上的绣品，“我也……不太了解行情。”
老人捻着胡子想了想：“按二十文卖吧。”
说罢，他站起身，中气十足地喊道：“瞧一瞧看一看嘞！这新花样绣品，工精料实嘞！”
沈司芸学着老人的样子，也吆喝起来。
有两个姑娘似乎注意到了这边，挽着手就走了过来，蹲下翻看了一番，挑了两个香囊：“这位姐姐，多少价格？”
“二十文。”
她们似乎对这个价格很满意，数出铜板递给沈司芸，就又挽着手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这是她人生中做的第一单生意。
沈司芸心跳得很快，这回不等老头领头，她自己先开始吆喝：“走过路过莫要错过！昭明没见过的南方款式咯！”
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南方的，她只是绣的时候下意识避开了一些常见的图样。云戚本人绣好的那些，也是她老家的纹路，很大一部分沈司芸也未曾见过。
她们手艺不错，价格公道，云戚买的原材料也算中上，很快便被一扫而空。
太阳还在正头顶，才刚过午时。
沈司芸觉得有些眩晕。
居然会这么顺利？顺利到她有些惊讶了。
“好了，丫头，回家去吧。”老人在台阶上踱步，他筐里的菜还没卖出去多少，菜叶上的露珠也已经被阳光晒干，“老夫再坐会儿，也得回去了。”
“……还没有卖完，需要我帮忙吗？”
“你帮忙？”老人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要帮忙就买点我的菜回去好了，一斤两文，嫌不嫌贵呀？”
沈司芸掂了掂装着铜钱的荷包，狡黠地笑了起来：“诶，那我就不客气了，给我来个四五斤好了。”
她这回出来，赚了将近六百文，这点钱不过九牛一毛。
而且，云戚家似乎很久没有开火了，厨房门锁都落了灰，大概也没什么米面，也算是囤点食物。
“成。”老人拿过秤来，称了五斤青菜放在了沈司芸的篮子里。
筐里的菜又下去了一小半，老头抬头看了看刺目的阳光，轻轻摇了摇头：“该回去了。”
“这么快？”
“家里还需要我照应。”他把杆秤放回菜筐，又挑了起来，“你也回去吧，丫头。”
沈司芸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没有道谢。
她垂下眼想，算了，下次遇到的时候再道谢好了。
米面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再去买些布料和材料。
她掂了掂荷包，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布庄，扯了小半匹普通布料，又在其他小贩那儿进了一堆彩色丝线、内衬和装饰。
然后手里就只剩下不到一百文了。
沈司芸抱着手里那块布，沉思了一会儿，坐回了之前贩卖绣品的地方，决定还是等易壬他们干完活，再考虑要不要买点米面回去。
不过刚刚坐下去，就发现地上掉了一张路引，仔细一看上面的描述，赫然就是刚刚那个卖菜的老人。
弄丢了路引可不好，再办一份也不简单。
沈司芸思考了一下，决定顺着路引上写的，把这东西给老人送回去。
就算是道谢了。
沈司芸幼时走遍了都城的大街小巷，连黑市也曾经进去过，要找到老人实在是易如反掌。
很快，她就站在了老人家门口，透过院墙，她甚至看到了老人的菜筐子随意扔在地上。
沈司芸敲了敲门，却发现院门并没有锁上，只是虚掩着。
她微微蹙眉，慢慢走进院子。
屋子里寂静一片，沈司芸确定没闻到血腥味，这才轻轻推开了屋门，低声说：“大爷，你的路引掉在摆摊那儿了，我给你带回来了。”
屋里昏暗无比，里间传来老人的声音，却嘶哑无比：“……你放在外面桌上吧，然后……就走吧，小丫头。”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理智告诉沈司芸，她应该转身就走，去买点足够自己吃几天的米面，再坐回人来人往的大街边等待易壬和阿牛结束工作，然后他们一起离开昭明城，回到那个破屋子。
但，但是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困难，她可以帮忙的！
沈司芸把篮子和布匹放在桌上，拿着路引慢慢走向里间：“……大爷，你到底怎么了？你好像很不好。”
“……”
推开里间的门，一股难闻的气味铺面而来，老人跪在炕上，一双手拿荞皮枕头，悬在躺在床上的人脸上。
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瘦到只剩一把骨头，满脸都是泪水，那股气味就是从她身上发出的。
“大爷，你，你稍微冷静一点。”沈司芸不敢轻举妄动，一边劝着一边思考面前是什么情况。
老妇人应该是长期卧病在床无法起身，老人无法完全顾忌她的日常起居，所以身上才会有怪味……
老人的菜应该是长期都卖不出去，他们生活极其拮据，房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路引上写了，他们似乎是两人相依为命。
沈司芸悲哀地发现，她不知道如何劝阻对已经完全绝望的老夫妻。
老妇人却突然开口，声音哽咽，却带着一丝解脱：“小姑娘，不要管我们了，我们真的很累了。”
“可是……”
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可是什么？
没人能救他们了。
这样活下去，就只有无尽的、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痛苦。
沈司芸垂下眼，把手里的荷包放在炕上：“我知道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坚持一下。”
她这话说的很没有底气。
区区不到一百文……要知道，一剂普通的止痛汤药，最少都要八十文。
老人笑了笑，把荷包塞回她手里，将她推了出去：“走吧，走吧。”
沈司芸抱起布匹，挎着篮子，站在院门外，看着老人关上房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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