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崔裁缝和尤氏得了这大注银钱,日日喜得见牙不见眼。尤氏将家中里里外外修葺添置一番,打理的锦锦簇簇。又花二十两银买了两个水灵丫头做粉头养着。进项虽不多,也是图个保本生利,细水长流。
有道是苍蝇集秽,蝼蚁集膻,鹁鸽子旺边飞。崔裁缝家发了这等大财,街坊邻居无有不知的。那一等闲游浪荡、帮闲抹嘴的无赖子弟立时围拢过来,谄笑胁肩,把个崔裁缝奉承的骨头都轻了三两。
崔裁缝从前困窘惯了的,也就是菊痕有了些名气日子才略略好过些。穷人乍富,如何当得住这一些甜言蜜语?便终日与这一干人等抹牌道字,嫖酒呼卢,撒漫银钱。
这日,崔裁缝又与四个朋友在酒楼耍笑痛饮,在座的一个叫做卜兴,常在花柳场中走动,日常做做帮嫖牵头,有时也趁着吃些白食。一个唤做钱施仁,是个老童生,靠在富贵人家宴席上凑趣做串客过活。剩下两个一唤曾勇,一唤云吾化,皆是些惯打秋风的破落户。
酒至半酣,卜兴堆下满脸笑道:“这几日西街李家新来了个雌儿,唤做银姐儿,李婆托我与她寻个硬气主顾。我瞧着委实是好颜色,也就是崔大哥这等雄浑人物才配得起。”
崔裁缝只略略点头,顿了顿又道:“算了罢,再撒漫下去,家里婆娘又要使气,我不耐烦听她唠叨。”
云吾化也笑,“不想家里尊嫂还是个厉害的哩!不过崔大哥何等样的美人不曾见过,那花魁娘子不也曾是大哥这儿的货么?”
“那银姐儿的妙处却不在颜色。”卜兴摇摇头,似笑非笑。
“哦?”钱施仁往前倾了倾身子,“不在颜色,却在何处?”
“那银姐儿是吴中教坊出身,丝竹弹唱、象棋双陆均是通的,又学了一身江南的闺房秘术,那腔调、那身段,软绵绵的带着针,直弄的江大户滴尿流涎,没几日就呜呼哀哉了。江嫂子气的打骂一番,将她发卖出来。”卜兴捋着下巴上稀稀的几根须,嘿嘿的笑,“这样厉害雌儿,也就崔大哥这等雄赳赳人物能受用了。”
崔裁缝本就喝的酒酣面热,叫卜兴几句话挑动了性儿,略略吃了两盏酒,与卜兴一道往西街李家去了。
李家妈见着卜兴带了个男人来,知是主顾。拿一双似针的眼儿一扫,见来人穿着个酱色潞绸直裰,摇着红骨洒金扇儿,知道是个趁钱的,便笑嘻嘻的将人迎进来。
献了两盏茶,听卜兴说了来意,便道:“官人稍等片刻,老身这便唤小女出来奉陪。”
半晌,只听得环佩叮当,一阵香风,旋即一个丽人从绣帘中飘将出来。只见黑鸦鸦的云鬓,柳叶似的翠眉,红艳艳的嘴儿,杨柳样的腰儿,虽非倾国之色,一双媚眼顾盼生娇似带勾儿。
崔裁缝只看一眼便自酥了半边,那妇人拿帕子捂着嘴咯咯的笑,“莫不是痴了罢!”崔裁缝才回过神来,慌忙起身唱了个肥诺。那妇人也叉手一拜袅袅婷婷的走上来,拿个椅儿坐了,只管将一双秋水荡去。
崔裁缝一双贼眼从上打量到下,见那一双莲钩似的小脚儿裹在白绫小弓鞋里,心下已爱的不行。
银姐儿将脚缩回裙摆中,笑问道:“官人家中几位娘子?”
“只一拙妻。”崔裁缝哈腰答道。
那老鸨插口对银姐儿道:“这是肉市街崔家老爷,也是做的教坊行当,之前那花考的魁首,叫京里来的御史大人赎去的菊痕姑娘就是他家出来的。”
“哦?”银姐儿低头拂了拂衣袖,“即是这般,官人不在家中受用,怎的到我们这贱地儿来了。”
崔裁缝急忙将椅子往前挪一挪,倾着身子道:“家中那几个如何比得娘子这般风流可意儿的?”
银姐儿将纤腰一扭,低头笑道:“好个小油嘴儿!”
自来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崔裁缝醉眼迷思,如何抵得这样妖娇做派?当下淫思上脑,与银姐儿入了房中,成了好事。
卜兴见事成,便也找了个姐儿自去乐了。
这银姐儿知他趁些银钱,便拿出十分擒拿手段,尽力奉承,哄的崔裁缝一头脑热。正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自此做衣裳、打钗镮、做生日、买丫鬟,种种科派,崔裁缝无有不应。
尤氏闹了几场,大哭大嚷,摔碗摔盘,却也拗不过他,又因自己逃奴的把柄攥在他手里,不敢撕破脸皮儿。整日看着崔裁缝耗子盗洞一般将银子往外搬,气的心要滴血,骂个不休,却也没奈何。
这日,崔裁缝又去摸那银箱,掏了许久才摸到银,这才发觉家当已散漫大半了。
尤氏刚从沈嬷嬷处回来,见他撅个腚掏摸,登时怒起,一把将银箱周翻,指天呵地的骂将起来:“烂根儿的老狗骨头!我当初是眼瞎了找了你这么个没廉耻的东西!若是没我们母女,你到现在还是个破落户。现拿我女儿的卖身钱在外头充大个儿,养贱蹄子!”
那崔裁缝本有些羞惭,听她如此说,面皮紫涨起来,回骂道:“你这嚼舌头的老虔婆,扯个甚么淡!若是没有我收留你两个,少不得你也要去卖的,还能站在这儿大呼小叫?当初那小粉头儿在家时也不见你如何慈爱,现看人家有了造化又一口一个你女儿的,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不放。”
两个嚷做一团,众邻舍见不成个样子,出来略略拦了,又各自安抚一回。
崔裁缝虽是口强,终是理亏。且他虽不是个当家利市的,却也知道这般只进不出的花法,没个长久,自此倒是略略紧了紧手。
只那一起子朋友原就是为着他手面松才时常伴着他玩耍,如今见他吝啬起来,少不得怠慢,说得句把话,也无人搭腔,没着没落的,光景着实难堪。崔裁缝心中好些不象意,自此也不出去会友了。
这日,崔裁缝正在家闲坐,小厮上来通报:“钱施仁要寻老爷说话。”
崔裁缝心中诧异,往外厅去了。只见那钱施仁头戴纱巾,穿着件皱烘烘的青色道袍,悠悠哉哉的踱进厅上,见了崔裁缝,作了个揖,笑道:“崔兄近日忙些个甚么?怎得兄弟们会期也不见你的影儿?”
崔裁缝不好说是银钱不趁手,只拿言语支吾几句,又问:“钱兄今日来我这寒舍,可是有事?”
钱施仁唰得打开折扇,嘿嘿一笑道:“我这有一桩好差事,若是作弄成了,管你如何挥霍也受用不尽的,只不知崔兄意下何如?”
“哪有这样好事?”崔裁缝心下一喜,忙问道。
“小弟前儿与盐客提举司的王同提举吃酒,说起库大使刘光前阵子发急症没了,正要找人补这个缺儿。小弟便提起崔兄,那王提举知道崔兄家女儿叫宋御史赎了去,哪有不应的?这便托我来问问崔兄。”
钱施仁觑着崔裁缝,见他似有犹豫之色,又道:“这库大使虽说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可管着盐库事务,那可是实打实的银子。这等肥差便是有钱也不一定做得来的,也就是看崔兄能与宋大人浸润得来,等闲哪能有这等好事呢?”
崔裁缝不住的颠着脚后跟,半晌才说:“不瞒老弟,我家那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我老两口儿真个拢不住她,若是上头真有个什么吩咐,我却也无能为力。”
“你没与衙门打过交道,不懂这里头的关节儿。”钱施仁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盐务自来是个金疙瘩,盐课司提举品级又低,这晋阳城里大大小小这么多官儿,哪个不想来刮一刮?你与宋大人这层关系,说近也不近,但踮脚够一够,又能递得上话儿,且又是摊在明面儿上的,光这一点,就能给盐课司拦去多少双伸来的手了。”
崔裁缝皱着眉思索片刻,一拍大腿,“钱老弟这般惦念着我,我怎敢辜负?这事若能成,日后少不得要谢你的。”
“好说,好说。”
说定了,又着小厮出去置办一桌齐整的酒席,两个欢哄饮啖,吃的酣醉,又雇了顶轿子,吩咐将钱施仁送到家去。
钱施仁回了家,写了封信笺,使个小厮往魏府去了。不一时,那小厮回来,身上多了包沉甸甸的雪花银。
尤氏得知崔裁缝吩咐仆从置酒置肉,只道又是那来打秋风的,正在卧房里躺着生闷气,此刻见他进来,口里哼一声,背过脸去。
崔裁缝陪着笑脸儿坐过去,“你只说我整日与这些朋友鬼混,不切个实际,却不知也有可傍靠的哩!”
“呸!那一起子没正事的破落户!只知道哄着你散漫银钱,又有甚处能靠得上的。”
“你也莫急,可听我与你说呢!”于是便把钱施仁的话如此这般的讲了一遍。尤氏喜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又似想到什么,踟蹰道:“菊痕那丫头愈来愈有主意,又不与我亲厚,日后有事求她怕是不灵哩!”
崔裁缝一双眼冒着精光,“灵不灵又怎的?旁人只知她是咱家出来的姑娘,又得宋大人看中,只这一点,就高看咱两眼。我看咱就先应了,都不必说与她知道。”
两人商量定了,崔裁缝第二日就去了盐课司衙门。那王同提举看茶看水,极是殷勤,又写了荐书,着人送去布政使司核准。不肖几日就下了任命文书,崔裁缝找道人做了个利市,拣个好日就走马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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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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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帮闲趋奉访暗门,伥友巧设登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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