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与贺流景告别之后,洛铃心藏匿心中的芥蒂便算真正拔除了。
竞王将其安排在封地辅佐,永不回京。
他更劝自己早日脱离官场,保全一身。
洛铃心没有给予他明确的回答,却也深感欣慰。
远隔天涯,各自安好。
总比折翼囚牢,一生被困要强。
边境风波之后,竞王受天子嘱托,长留京中,施压乌横王,令朝中平静了一段时日。
但这样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便听闻乌横王欲大办寿宴,妄以宫内大礼筹备,闹得满城流言蜚语。
可朝堂之上,却只有寥寥几人弹劾了其做法。
尤其以翰林院中的老臣为首,平时素爱口诛笔伐,现在却个个当起了缩头乌龟。
……
天子一散早朝,便恼得怒火中烧。
在御花园散心之际,瑾贵妃闻讯而来,找他理论琐事,更让他躁闷不堪。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来烦朕!一点小事而已,皇后都能容忍,你为什么不能忍?”
瑾贵妃一直以来嚣张跋扈,今日受他如此训斥,顿觉天崩地裂,哭得翻江倒海。
“呜,我这就回王府,告诉叔父,陛下不爱我了……”
“你……不可理喻。”
歌舒朗冷哼一声,由她跑走,也懒得去追。
正巧此时,段越奉命前来,撞见姐姐受苦,心中不免难受。
“陛下……”
“啊,小舅子,你来得正好。朕正想找你一道下棋呢。”
天子回过身来,便笑意温和地拉过他。
名为下棋切磋,实则是想借他之口,探查乌横王的贼心。
段越虽了然于胸,但也碍于君臣之礼,含笑应下。
*
夏日将尽,暑气却是半点未降。
瞿氏怀有身孕,脾气越发不好,动辄就要打骂下人。
叶芷筠听闻此事,便差人多去购些冰块回府,放在她房内,褪去燥热,也让阖府上下好受些。
但她又格外爱美,营食不佳,加上爱发火,脸上长了不少痘痘,一碰就疼。
闻家二公子为此伤透脑筋,遍请名医,为她医治,也是没法。
最终找上叶芷筠,寻求安慰。
“嫂嫂,你可帮我想想办法吧,茵茵成日这样难受,我看着也心疼啊。”
叶芷筠沉眸道:“我知晓了,晚些时候,我去安抚她。”
“诶,那真是多谢嫂嫂了。”
闻郢一个劲儿道谢,对她感激涕零。
……
待到晚些时候,叶芷筠便调了一味安神的香料,亲自送去瞿茵茵房内,为她点上。
“嗯……嫂嫂,你这香真好闻,我肚子里那个小家伙都不闹腾了。”
她笑吟吟道,忘却了长痘变丑的烦恼。
“你要多休息,将来宝宝才会健健康康的。”
叶芷筠轻声宽慰道。
瞿茵茵撇撇嘴,撒娇道:“可是我明日还想嫂嫂来为我上妆。”
“这怎使得?嫂嫂又不是下人,哪能天天来伺候你?”
闻郢顿时轻声喝道。
生怕叶芷筠多心,更怕大哥知道了,责骂自己。
叶芷筠摇头浅笑:“无妨,得空我便来,你不必焦虑。”
“太好了,多谢嫂嫂。”
瞿茵茵略是愧疚,想到从前对她的挑剔,此刻不免心虚。
岂料她不计前嫌,妆艺也精湛,每日都把她画得美美的,连脾气也纾解了泰半。
“过几天就是长兄生辰了,嫂嫂那边若是还缺人手打点,便来我房里调遣就是了。”
她突然大度起来。
叶芷筠颇感意外,笑着点头:“弟妹真是善解人意。”
说来闻霆生辰一事,她也是最近才想起,礼物准备得很是仓促,也不知拿不拿得出手。
……
第二日,婆母秦氏便将她唤去,商议寿宴一事。
“祯卿的意思,我问过了。他说,一切以简礼筹办即可,免你操烦。”
“再来,便是乌横王寿辰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侯府此刻,也该避避嫌,防被弹劾才是。”
叶芷筠认同点头:“嗯,一切都听婆母安排。”
“那你下去打点吧,就准备一场简单的家宴,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了便是了。”
秦氏难得不对她要求严苛,语气也很少如此和蔼。
叶芷筠心生感慨,轻轻应下。
回去的路上,她的心也开始动摇。
这一时突如其来的好,稀罕得令人诧异。
可她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要躲在侯府挨过一生就算了?
不行!
不过一瞬,她彻底改了心意。
父母的冤屈还没有洗清,她不能再抛下铃心一人孤军奋战,独面虎狼。
哪怕力量微薄,也不该就此放弃。
*
待到闻霆生辰那日,侯府上下皆是精心准备,只为庆贺其诞辰之喜。
家宴虽简朴,但叶芷筠也忙了半日,此刻站在厅堂,看着满桌的礼物,微微有些失神。
铃心的生辰也快到了。
不知道我提前送她的贺礼,她有没有穿上呀?
这时,下人通报一声祇峣侯回府,秦氏等人立马起身,携带家眷去迎寿星。
叶芷筠回神,悄悄跟在一侧,神色平淡,甚至感到无聊。
“祯卿,这是你二弟他们送给你的生辰礼,快收下吧。”
秦氏先将闻郢的那份,亲切递给他。
“嗯,多谢弟弟,弟妹。”
闻霆今日脸色舒缓,心中定然更是喜悦。
他搁下礼品,眼神落到叶芷筠身上。
她顷刻便懂了意思,上前道:“侯爷,这是妾身为你准备的礼物。”
是一个精美的,带着淡淡芬芳的盒子。
闻霆郑重接过,颇是期待地拆开那礼盒,以为里面会是一双崭新合脚的鞋子。
岂料。
入目的却是一块玉扇,一看就价值不菲,但根本毫无心意!
他家财万贯,权势赫赫,这些东西,早就多如牛毛。
旁的人送财已是俗不可耐,为什么她也送这样俗气的礼物?
那之前他撞见她亲手绣的那双黑靴去了哪儿呢?
“……”
闻霆僵了半晌,心思早已千回百转,最终也只得收起眼中复杂的情绪,默默收下。
“你有心了。”
叶芷筠淡淡笑道:“侯爷喜欢就好。”
她的敷衍,像一根刺,扎在他殷勤的心口,疼得抽搐。
“先用膳吧。”
剩下的礼物,他已无心去拆。
众人见寿星无意贺礼,便也围坐桌边,一起举杯祝贺。
*
次日上朝,闻霆还有些心绪烦躁。
为了妻子送他的一个小小生辰礼物,而感到苦恼。
这种事,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他闷闷不乐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天子亲临朝政,才回了神来。
各部官员轮着发表上奏。
天子淡淡听着,逐一给予明确的答复。
而刑部忽然奏疏道:“启禀陛下,臣日前收到顺天府府尹大人的一份信,信上求助老臣,说是有一肃北乡民,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在府外用其孩子的血骨击鼓鸣冤,状告御状,引来无数百姓观望,在京城掀起不小的舆论风波……”
“可知他因何喊冤?又为何越级报官?”
歌舒朗眉目严肃,沉声追问。
刑部尚书道:“呃……此人疯疯癫癫,声嘶力竭,哭嚎方言,无人能懂。府尹大人便请民间江湖帮,为其转述缘由。”
“才知此人有一七岁幼子,因在乡里与人发生矛盾,不幸被人打死身亡,他心有不甘,便一路喊冤至此。”
“哦?既是如此,杀人偿命,地方官员直接断案不就行了,何至于冤?”
天子厉声反问。
刑部尚书又道:“回陛下,此案难就难在两名凶手皆是同乡孩童,根本不明事理,加上我朝尚未有处决未成年者的先例,故地方县令不知该如何裁度,就草草结案,致其父心怀憾恨,状告至顺天府外……”
“孩童杀人?”
闻言,天子及满朝文武皆感错愕。
“这怎么可能?”
“嗯,是的。”
刑部尚书为难道。
“不过臣认为,此案不过是孩童间的嬉闹过度导致的惨剧,其实没有必要深究下去的。还请陛下给予裁决。”
“这……”
歌舒朗眉心轻锁,面露沉吟。
洛铃心上前朗声喝道:“陛下,此案绝非如此简单!”
“嗯?陆爱卿说说原因呢。”
天子很是信任地看向她。
“臣略有耳闻,顺天府早在月前便知晓了此案,但对受害者父亲不闻不问,一拖再拖,甚至将其打骂至街巷流浪。”
洛铃心咬牙切齿地叙述详情,捏紧了手中的玉圭。
“若非其爱子之心深切如命,在府外跪出条条血路,用其孩子的尸骨呼天号地,哗众取宠,引起了民意关注,造成舆论压力,顺天府兴许还不会受理此案!”
“竟有此事?简直岂有此理!”
歌舒朗闻言震怒,重拍桌案。
“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①,何故让朕的子民受尽不明不白的冷落!”
刑部尚书微微颤身,忙低垂了脑袋。
“是,是。臣之后会严加酌办。”
洛铃心又道:“陛下,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还死者一个公道,惩处凶手,向世人昭告真相。”
“嗯……只是死者是一名孩童,杀人者仍是不明事理的孩童,是否该从轻发落,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歌舒朗面露思量,心生慈悲。
吏部尚书顺势恭维道:“圣上英明,以仁心治天下,定能使万民顺服。”
“陛下不可!”
话音刚落,洛铃心立即站出来反驳。
“如此轻饶了那两名恶童,是对亡者最大的侮辱。”
“嗯?”
天子微微诧异。
她的嫉恶如仇,骤然震慑四方,朝野噤声。
“臣听闻冤者哭诉,其子生前乖巧孝顺,善良心软,故常常遭到两名恶童的欺凌,勒索,逼其为贼,或佯装孤儿,四处博取钱财,供他们消遣。”
洛铃心义正言辞,竭力为冤者挣得一丝翻案契机。
“不然,则是一顿残酷打骂。此番杀人的缘由,不过是那孩子不肯交出为母亲治病的救命钱,便被二人骗至野外,强夺钱财,活埋深坑之中,成了孤魂野鬼。”
“……”
天子听得颇是震惊,一时默然。
吏部尚书冷哼道:“不过是其父一人之言,是真是假,谁能辨别呢?陆大人心性率直,可不要被刁民利用了手中的权力啊。”
“再者,区区孩童,能坏到哪里去?无非是有样学样罢了,只要善加教育,其后或许仍有成才的可能,陛下何必因此小案,再动律法呢?”
洛铃心怒火中烧,侧目狠狠瞪向他。
“验尸的仵作曾说其生前被铁器敲打,浑身上下无一完好,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粉身碎骨,如此惨状,会是两名天真孩童的手笔吗?他们今生实在不配为人!”
“这根本就是一场愚昧无知的蓄意谋杀,理当处斩,为民除害!”
“就算没有处置未成年者的先例,那也要就事论事,秉公执法,创造先例!”
“人之初,性本恶。仁治天下,固然高尚,但国法立威,更应公正!”
声声争辩,振聋发聩。
文武百官一时面面相觑,尽观二人唇枪舌战,水火不容的架势。
“嗯。”
天子眉心紧蹙,打断激进的两人。
“此案,两位爱卿皆言之有理,容朕再想想。退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闻言,众人只好俯首拜别,暂歇一时。
……
洛铃心刚一踏出大殿的门槛,柱旁的吏部尚书迎面而来,冲她皮笑肉不笑。
“诶,陆大人留步。”
“嗯?冯大人,有何指教?”
她脸色阴沉,语气更是不耐。
冯椿上下打量她的傲气,冷哼道:“本官只是提醒你,不要妄做出头鸟,有些事情还是少插手为妙,因为你不知道对方身后有着怎样坚实的后盾。”
“……”
赤条条的威胁,摆在眼前。
洛铃心毫无退怯之意,无畏笑道。
“是嘛?有什么阴暗是不能被太阳驱散的呢?有什么险恶是不能被正义降服的呢?”
“公道自在人心。天理昭彰,恶人必遭报应!”
见她油盐不进,吏部尚书眼神阴毒,挟怒而去。
“哼。”
洛铃心冷淡回身。
吴澜上前夸赞道:“哇,陆兄真是好胆魄,敢如此跟冯大人呛声。”
“你都偷听到了?”
她轻轻侧目,惊觉闻霆也在。
“呵,是祇峣侯想要见你,我们碰巧遇到罢了。”
吴澜浅笑着,退开距离。
“哦,侯爷。”
洛铃心款款回礼。
闻霆略带歉意道:“那日梨园的事都是误会,本候夫人都向本候说清楚了,还望陆参议别往心里去,来日,本候也将携礼登门道谢。”
“嗯,侯爷客气了。侯爷爱妻心切,下官能理解。”
洛铃心心虚地别开眼眸,轻声细语道。
“呵……”
闻霆浅笑一声,转瞬注目到她脚上的一双新鞋,颇是眼熟。
“你靴子上的图样,是……何人所绣?”
他忽然问到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洛铃心顿时警醒起来。
这些天她一直避嫌上次听戏的错误,连叶芷筠给的香囊也没再佩戴。
没想到习惯便是习惯,终究百密一疏。
她正穿着叶芷筠之前送她的生辰礼物。
“呃,我……”
她开始紧张地结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
闻霆皱眉,看她的眼神更加狐疑。
①出自《曹刿论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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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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