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残阳如血,朔风凛冽,吹动军帐一片。
双王图腾与朝廷旗帜在各处山巅遥遥相对,翻飞出冻春的肃杀之意。
帐内,洛铃心一身银色轻甲,衬得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的书卷气已被磨砺出了锋芒。
她站在沙盘边,盯着地图失了神。
驻军已月余,劝战书已递了数次,竞王那边杳无回音,石沉大海。
乌横王这老狐狸更是在对面营帐里按兵不动,分明是想坐山观虎斗,耗尽朝廷锐气。
作为主帅,她深知僵持下去,非是良策,尤其是粮草后援被断,现状已经捉襟见肘了,再等,恐生变数。
“大人……竞王,还是不肯面见朝廷使者。”
这时,副将急着进来禀报,语气沉重。
洛铃心扫了眼竞王的封地,下定决心,叹道:“他不来,我便去。”
“备马。”
她朗唤,帐中却一片哗然。
“大人不可,竞王性情刚烈,此行若谈判不顺,无异于羊入虎口。”
“不必多言。”
洛铃心抬手制止,嗓音清冷而有力。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竞王乃枭雄,而非莽夫。他年轻气盛,不代表他有勇无谋。”
念及昔日歌舒冶因受贺流景委托,在朝堂上为救自己,不惜活捉世子,得罪乌横王之往事,洛铃心便觉得竞王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此战还有可谈之机。
……
来到竞王主营,气氛更为冷肃。
两侧士兵按刀而立,目光如炬。
洛铃心早早下了马,一路行来,她未着官袍,而是一身素净青衫,翩翩而入。
座上男人眉目清隽,一身玄色常服,正襟危坐,竟是比满帐武将更有压迫感,不愧昔日战神之名。
“下官参见竞王爷。”
洛铃心深深一揖,姿态谦恭,脊背却挺得笔直。
“陆探微……”
歌舒冶把玩着手里的破旧香囊,眼神很快从刚刚睹物思人的柔情里清醒,变得锐利如鹰,审视着她。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单枪匹马闯到本王的领地里来?”
“还是说,本王与乌横老贼的恩怨,朝廷也要来插一脚?是嫌这淌水还不够浑是吗?”
竞王的质问,十分凌厉。
一旁的贺流景为其捏了一把冷汗:灵星,你怎么如此铤而走险……
洛铃心神色平静,温和以应:“来此只为两件事,一是多谢王爷,当初在朝堂之上,您为微臣仗义执言,不惜开罪乌横王,此恩陆某铭记于心……”
“少给本王戴高帽。”
竞王嗤笑一声,眼皮轻抬。
“那时不过是看不惯乌横王只手遮天,不安本分,顺便……”
顺便打压情敌闻霆,则不必宣之于口了。
竞王止住,开门见山追问:“直接说吧,小皇帝又派你来干什么?”
“臣来此,第二件事,便是为王爷,也为陛下,寻一条破局生路。”
洛铃心臻首平视对方,目光如灼。
“王爷可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与乌横王在此浴血厮杀,耗尽的是我朝边军精锐,笑到最后的,只会是关外那群虎视眈眈的蛮族!”
她的语气凝重,直接点出风险所在。
“哼,大道理谁都会讲。”
歌舒冶满不在乎,身体前倾,居高临下感更甚。
“乌横老贼染指本王封地,杀本王子民,难道还要本王俯首称臣,束手就擒?”
“非也!陛下并非是要王爷息事宁人,陛下念及叔侄之情,更知王爷乃边境名锋,岂容外姓藩王肆意欺凌?”
洛铃心义正言辞,直接肯定歌舒冶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
她提到“叔侄之情”,歌舒冶眼色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比天子大不了几岁,幼时也曾一同在上书房读书习武,那份情谊,并非全然虚假。
“十九叔……”
这声稚嫩呼唤,从未离开他心田的一角。
“继续说。”
歌舒冶声音泛寒。
“乌横王一直都是陛下和王爷共同的心腹大患。他仗着从龙救驾之功,把持朝政,结党营私,野心泛滥。无奈陛下年轻,总是受制。”
洛铃心娓娓道来,点明困境。
帐内烛火噼啪作响,歌舒冶沉默着,指节一下下敲击座椅扶手。
他想起皇兄临终前的托付……血脉亲缘,当真不如权势重要吗?
“你很会洞察人心。说说吧,你的计谋是什么?”
良久,歌舒冶缓缓抬头,语气已有妥协之意。
“王爷更是深明大义!”
洛铃心见他松动态度,激动抬眸,振振有词。
“接下来,还请王爷佯装后撤,开放东路,引乌横王主力深入。届时,朝廷大军会以镇压反叛为由,从其两侧和后方给予重击!此战若胜,乌横王势力必将式微,而王爷将收揽一切后续之利。”
她站至竞王版图旁边,斗志昂扬地指点路线。
竞王眼中欣赏之意越加浓烈,淡淡点头:“倒是小看你了,针砭时弊,行军打仗样样不落,人才难得啊。”
“王爷谬赞。”
洛铃心稍稍收敛喜悦,又道。
“陛下有言,此战之后,将正式颁布敕令,承认王爷在西北的一切军政特权,您将是朝廷在此地最坚实的边防,名正言顺,永镇北疆!”
“哈,好一个永镇北疆!”
歌舒冶听罢,哈哈大笑,随即神色阴郁。
“陆探微,你这番话,若有一字虚假,本王便让你这状元之才,死无葬身之地!”
“下官所言,句句肺腑真心。更是陛下诚意。”
洛铃心毫无怯色,坦然相对。
“陛下需要王爷这把无坚不摧的镇北名锋,而王爷,也需要陛下这面正统之旗来安定人心,稳固根基。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王爷是聪明人,当知如何抉择。”
她微微一笑,清雅又自信。
这些话精准戳中了一代王侯的骄傲。
歌舒冶站起身,徐徐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负手伫立,赞许地点点头。
“好。陆探微,本王欣赏你的胆识和谋略,依你之言,本王心甘情愿,照计行事。”
他朗笑,猛地一拍洛铃心的肩膀。
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随即含笑应道:“竞王英明!”
*
夜色已深,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气氛凝重,段越凛步而入,屏息凝神。
端见天子揉着眉心,看着手边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陷入沉思。
一旁的祈峣候微微侧目,看向他,眼神里隐约多了几分晦暗。
半晌,歌舒朗声音疲惫,看向二人:“粮草被劫,陆探微在前线便是无水之舟,危在旦夕。”
“祯卿,国舅,你们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闻霆沉吟,面容冷峻,上前谏言:“陛下,此事绝非寻常山匪所为,定是有人蓄意破坏,意图拖垮前线大军。臣请旨,前往潼关,彻查此案,揪出幕后黑手,以正国法!”
他含沙射影,意有所指,目光扫向段越平静的身影。
此案与乌横王必然脱不了干系,若是顺藤摸瓜,拿到实证,便可直接以此为由,发兵讨逆!
“……”
众人皆清楚这一点,段越不由心中一震。
他虽被变相软禁京城,但与封地秘信往来,对此事确有耳闻。
他深深叹了口气,缓步上前,语气温和却坚定:“陛下,侯爷所言在理。但是查证需要事件,陆大人在前线恐怕等不起。当务之急,是立即从周边州府紧急调拨粮草,速速驰援,确保军心稳定,方为上策。”
“两者并无冲突,只是事有缓急罢了。唯有揪出元凶,方能永绝后患。”
闻霆强势反驳,冷哼一声,目光审视着段越。
“还是说,国舅担心查下去,会查到不该查的人?”
“祈峣候何必语带芒刺?臣只是就事论事,一切以朝廷利益为考量。目前双王混战,本就人心惶惶,能者退避,若是再乱敲棋子,导致人力不足……陆大人因粮草不继而兵败身亡,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届时,就算查到真凶,又有何用?”
此话扎进歌舒朗内心柔软之地,他冷硬的脸庞微微有些动容。
陆探微……不,灵星,不能有事。
两人各执一词,针锋相对。
一个要根除祸患,一个要保全当下。
既是政见之争,其间也未尝没有因情而生的微妙敌意。
天子看向二人,都是肱骨,都是知心好友,心中烦闷更甚。
可叹他周围虎狼环伺,连多个真心托付,能力突出的贤才都没有,用人短缺,庸才无数,派去查案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罢了。”
歌舒朗叹息一声,挥挥手。
“此事容朕再想想。你们……先退下吧。”
……
出了御书房,段越心事重重,正要快步离开,却被身后的闻霆叫住。
“国舅留步。”
段越微微皱眉,转身仍是温文尔雅的谈吐:“祈峣候,还有何指教?”
闻霆行至他身前,冷冷盯着他,声音低沉,咬字清晰。
“段越,我不管你对叶芷筠存了什么心思。她曾是我闻霆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些界限,你最好看清楚。”
这赤条条的威胁,令好脾气的段越也淡去了温和笑意,迎上闻霆的目光,略是讽刺的语气。
“祈峣候,我与叶姑娘,君子之交,发乎情,止乎礼。何谈心思?”
“倒是祈峣候,既然已经写下休书,就该与叶姑娘桥归桥,路归路,如今又以何种身份,来过问我与她的交游往来?”
段越平和质问,但每个字都像软刀子痛得闻霆心口流血。
“更何况,一个连妻儿都无法庇护,令其流落街头,无依无靠的前夫,似乎也没有资格来教训旁人……何为界限?”
“你!”
闻霆眸中怒火骤起,拳头紧握。
“你根本就不懂我对她的心意!她迟早会回到我的身边……”
“……痴人说梦,祈峣候病得不轻,该让太医瞧瞧脑子了。”
段越不再看他,微微颔首。
“告辞。”
“……”
难以想象,一个素来以谦逊君子,温润如玉著称的清秀之人,骂起人来会如此尖锐犀利。
闻霆望着他远去,胸中堵着一口闷气,难以疏解。
这场交锋,他竟落了下风。
政场情场双输,是老天对他当负心汉的惩罚吗?
……
带着满腔无名火气回到府上,闻霆疲惫地下了马车。
却见府门外,昏黄的灯笼下,立着一道纤细熟悉的倩影……
这一章写得有点爽。[奶茶]
醋归醋,逼格不能掉。[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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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合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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