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阴冷,石阶上传来急促脚步声,和一阵清脆的镣铐叮当。
洛铃心被两名禁军押至御书房内,麻木跪地,沉默不言。
她衣袍松散,冠发微乱,眼神无光,如沉沉深渊。
歌舒朗背对着她,立于案前,轻轻挥手,屏退左右。
宫人如蚁急退,沉重的殿门倏然合拢。
刹时,歌舒朗猛地转身,双眸赤红,盯着阶下那个叛逆身影,咬牙切齿。
“陆探微!你告诉朕!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知不知道,劫法场,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凌厉质问,实则心痛难忍,不可置信。
洛铃心缓缓抬头,目光空洞,失焦般看着他。
“段越已死。”
她的声音平直,毫无波澜。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此话如利刃,狠狠扎透天子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他踉跄一步,扶住御案稳住身形,怒音质问。
“没有意义?那你告诉朕,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用你的命,来证明朕是个昏君吗?”
洛铃心抬眸,声音轻轻,却残忍得欲要剜去天子心头血肉。
“陛下,在您心中,段越……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歌舒朗骤然僵住。
他满腔怒火如同瞬间冰封,涌上一股无边无际的悲凉。
“……他是一个君子。”
良久,歌舒朗才缓缓地艰难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怀念与痛惜。
“一个……继承了儒家所有风骨的君子。”
“他学识渊博,通晓古今,出使列国,为我朝争得边贸之利,却从不恃才傲物,居功自傲。”
“他长袖善舞,才情不俗,斡旋各方势力之间,却始终守着为人臣子的底线,从未有过半分僭越。”
天子眼眶酸涩,顿了顿,喉结滚动,继续鞭笞自己的心。
“他性情柔顺,待人至诚,温文尔雅,在朕面前,从不谄媚,从不推诿。”
“朕还记得,当年朕初登基,年纪尚浅,被各方势力掣肘,焦头烂额时,是他一次次在御书房陪朕到深夜,不怨不尤,为朕分析利弊,梳理朝政……”
天子忽而攥拳,死死遏制喉咙里的哽咽,缓了缓,才叹道。
“他……是朕可以摒弃身份芥蒂,偶尔能说上几句真心话的……知己。”
最后两个字,咬字轻轻,却重若千钧。
如此温润如玉,光华内敛的君子,却落得这般下场……
连天子自己,也无颜面对这样的结局。
“……”
洛铃心轻轻笑了,满是悲凉和嘲讽。
“那这样的人,有错吗?他……该死吗?”
“……”
歌舒朗身形一顿,捏住桌角的大手,用力至骨节泛白。
他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
“陛下不语,是不敢承认自己的心吗?”
洛铃心轻声质问,而后几近崩溃地嘶吼。
“你也知道!段越无错!他不该死!”
她挺直脊背,眉目再度焕发凌厉光芒,字字珠玑。
“该死的是那群啃咬栋梁,祸国殃民的蛀虫!该死的是那些玩弄权术,草菅人命的狗官!”
“陛下!你口口声声说要肃清朝纲,天下清明。可是你做了什么?”
积蓄已久的悲愤再难压抑,洛铃心狠狠瞪向天子,痛心质问。
“你优柔寡断,毫无魄力,仍由那些魑魅魍魉,迫害忠良,玷污公道!是你的纵容,逼死了段越!是这腐朽的朝廷,杀了正义!”
“够了!”
歌舒朗被她的话语刺得遍体鳞伤,心如刀割。
帝王的尊严,内心的愧悔,激烈交战,最后,他忍无可忍,怒斥道。
“陆探微,你如此咄咄逼人,可曾想过朕的苦衷?”
天子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嘶哑。
“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满殿奏章,九州万方的舆图,哪个不是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的陷阱?”
“朕身为九五之尊,不是乡野间的匹夫,可以快意恩仇!不是街巷中的泼妇,可以破口大骂!朕的每一步,都关乎国之根本!”
“你以为朕不想涤荡朝堂,杀尽奸佞吗?朕为此夙兴夜寐,励精图治,艰难负重,到最后……却只配你心中一句昏君的骂名吗?”
洛铃心内心动容一瞬,随即更加灼人的目光盯向天子。
“国本?陛下口中的国本,就是让君子流血,让小人得志吗?当你看到这江山时……看到的难道不是被忠臣之血一寸寸染红的土地吗?!”
歌舒朗被她眼中滔天的愤慨和失望逼得连连后退。
“你……那你还要朕怎样?朕被你骂的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你还要朕如何向你解释,向你陈情?”
“臣不懂,臣不懂你的解释……您总说权衡,总说大局!”
洛铃心不断摇头,几近癫狂,眼神却分外清醒。
“可陛下,当一个朝廷需要靠忠臣的冤魂来维系所谓的‘稳定’时,这个朝廷,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坐在龙椅上的人,又与……帮凶何异?”
一个经历过亡国的公主,最是知晓由上而下的破碎会有多快。
可此时的深明大义,忠心劝谏,变成了一团熊熊烈火,烧毁了天子内心最后一道防线。
歌舒朗强装肃然的镇定被彻底击碎,极致的痛楚与暴怒逼得他崩溃,声音绝望高震。
“好!好!你说得对!朕是帮凶!朕不配!”
他目眦欲裂,威严的身形微微颤抖。
“既然你看得如此清醒,既然你陆探微如此大公无私,英明果决——”
他像是用尽全力,厉声嘶吼出来。
“那朕这龙椅,不如你来坐?!你来坐啊!”
殿内顿时陷入死寂。
洛铃心静静看着他,方才所有的愤慨,悲痛,不甘等等复杂心绪,皆瞬间消散。
她眼中最后一丝炽热的火光也熄灭了,只剩冰冷的灰烬。
她不再争辩,无力争辩,沉默着,消沉着,仿佛灵魂出窍,随这句话音一道消散天外。
歌舒朗委屈得如儿时受尽欺凌般无助,久久缓不下颤抖的肩身。
那声咆哮像是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君臣二人,一个跪在冰冷地面,浑身狼狈,支离破碎。
一个立于御座之前,龙袍凌乱,精疲力竭。
持续的沉默,令人窒息。
许久,天子缓缓转过身,背影对着她,收敛仓皇落泪的冲动。
他的声音已然沙哑,竭力伪装冷静从容的假面。
“陆探微,你今日所作所为,劫法场,辱君上,哪一桩,哪一件,按律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顿了顿,质问得没有底气,声音疲惫,如同叹息。
“朝堂之上,虎视眈眈。军中,民间,也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朕若不做处置,国法何在?军纪何在?朕……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他原本不必说这么多,单单是顶撞君王这一项,草草判了洛铃心死刑,不也痛快?
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沉缓:“朕……会下旨。夺你元帅之职,削你国公之爵。将你……贬至北疆苦寒之地,为一小吏。磨尽你的锐气,也……平息众怒。待风头过去,待朕……肃清朝堂……”
他终究没有说完这个承诺,背影越发孤直凄苦。
“此举,或可……保你一命。你……明白朕的苦心吗?”
洛铃心静静听完,面无波澜。
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叹得心灰意冷,叹得失望无比。
“陛下。”
她不再看他,声音恢复了清越的平静。
“不劳你下旨贬谪了。边官再小,也终是你的臣子……”
说着,她抬起双手,缓慢地,郑重地摘下头顶的乌纱官帽。
闻霆怕她一身血污,惹得天子不快,在牢里时,特意命人给她送来官袍穿戴。
此刻,那顶她寒窗苦读,历尽艰辛,孤注一掷,才直达天听,一路珍惜,包含了她所有抱负和挣扎的官帽,就这样被她双手平举,沉重躬身,稳稳托于身前。
“臣,陆探微。”
她俯首埋下目光里的深深痛楚。
“恳请陛下,准臣辞官。”
她复又慢慢抬头,冰凉的目光迎上天子震惊而痛惜的眼神。
“尔后,请陛下赐臣一死。”
“就用臣的项上人头,昭告天下,天子是如何‘赏罚分明’的……让天下人都看看,这顶乌纱帽为何而落,臣的满腔热血,为何而凉,臣的一片丹心,又……因何而碎?”
她的语气苍凉得叫人心惊。
“你……”
歌舒朗脸色苍白,受伤的目光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痛楚,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暴怒。
他看着她那副引颈就戮,甚至迫不及待求死的神情,只觉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示弱,他的退步,他的怜惜,他几近崩溃,却还为她理智谋划的后路,在此刻,都被她这消极又锋利割人的姿态碾碎彻底!
天子抬手本该搀扶她,此刻却颤抖发指,咬牙切齿一番,什么也没责难。
只化作一阵痛彻心腑地仰天苦笑。
“呵,呵呵……好,好!你好的很!陆探微……你好得很!”
最后,他痛不可忍,终于爆发情绪,止不住地怒喝。
“滚——”
“给朕滚!”
“朕……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闻言,洛铃心心神一震,阵阵抽痛,蔓延四肢百骸。
“陛下……保重!”
她饮泣吞声,深深叩首,撞向那冷冰冰的金砖,停留三息。
而后,她站起来,毫不留恋地转身,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踏碎满殿寂静,只身入了那无边黑暗。
天子死死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如同石柱伫立不动。
再无人影的当下,他猛然挥袖,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
笔墨纸砚,奏章玉玺,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踉跄一步,扶住冷硬的龙椅扶手,才勉强站稳。
一丝哭腔被他粗重的喘息声快速隐去……
段越平行世界会安排的!!狗头保命啊啊啊!(顶锅盖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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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害怕]):”怕了怕了,再也不敢想和卷王员工谈恋爱了。”
洛铃心([白眼]):“老板命苦啊,我入错行了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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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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