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将至，姑苏城内已渐生热闹氛围。
香坊后方，桂子飘香，烛火温然。
叶芷筠正伏案灯下，翻阅账册，低垂的眉眼是一片淡淡倦色。
忽而门帘一响，便见洛铃心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玉眸晶亮，微微激动。
“云妹！明晚就是中秋夜了，听说江边有戏班来放烟花，排场可大了，我们要不一起去瞧瞧？”
她这副雀跃轻快的样子，倒是格外少见。
叶芷筠嘴角一勾，缓缓抬眸，故意板着脸摇头：“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贪玩这些……不去。”
“啊？”
洛铃心顿时委屈地撇嘴，跑到她跟前，扯住她的衣袖轻轻摇晃。
“哎呀去嘛，去嘛，芷筠……就当陪龄儿玩？”
她的撒娇，软糯可爱，叫叶芷筠忍俊不禁。
“好……真是拿你没办法。”
叶芷筠扑哧一笑，轻轻点头。
“哼！不准反悔！”
洛铃心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耳朵，笑了笑，欢快出去了。
*
黄昏时分，吃过晚饭，叶芷筠便进了屋子里，对镜理妆。
蛾眉淡扫，朱唇轻点，脂粉细扑，每一步都比之前赴宴更精致了几分。
闻龄在门外等得眼巴巴，忍不住催促：“啊呀，娘亲……快些啦，等下都没位置了唔。”
“好，马上就来。”
叶芷筠轻声安抚，又侧目看向镜中仪态，满意淡笑，轻盈而出。
“哇！娘亲好美啊！”
闻龄凑过来，惊呼天仙下凡。
“咦，你师父呢？”
叶芷筠四下张望，不见洛铃心的身影，略感困惑。
“这儿呢。”
洛铃心故意捉弄她，从门后钻出来，抿嘴轻笑。
“唔……”
叶芷筠闻声回头，瞪大双眸，见她一身利落男装，玉冠高束，折扇别腰，英气逼人，活脱脱一个翩翩公子，令她不由一怔。
“你怎么又作此打扮？”
叶芷筠皱眉，微微惊讶。
洛铃心一手转扇，“唰”地展开，款款轻摇，凤眸含笑，轻轻望向她：“这江边人多眼杂，难免有些登徒子。我这般行头，才好做护花使者嘛……不然可不浪费了我家芷筠的一番精心装扮？”
她边说，促狭的眼神里满是戏谑笑意。
叶芷筠顿时明白她在打趣自己臭美，害他们久等了。
不由脸颊微热，娇嗔一句：“少贫嘴！快走。”
洛铃心点点头，嘴角微弯，随她一道，带着闻龄前去江边赏景。
*
而在此前，午后时分，风尘仆仆的闻霆赶到姑苏，便急着入城。
天色将晚，他心头百感交集，因驿站旧事，心存阴影，便不愿再宿官驿，而是寻了城中最好的客栈落脚。
他想着休整一番，褪去一身狼狈，再体面地去见叶芷筠。
进了望江楼，掌柜便迎了上来，热络招待。
闻霆不知此处最大的股东就是叶芷筠，还隐约觉得有种熟悉的幻觉。
待上了楼，他款款走在客栈回廊，忽闻一股清雅冷香飘进鼻息，若有似无，轻轻牵动紧绷的心弦。
他循着感觉而去，见长廊尽头，一扇雕花木门虚掩，里面炉烟袅袅，分外熟悉。
闻霆下意识想推门而入，却被疾步赶来的掌柜拦住。
“贵客留步。此琴房，东家说了，不准任何人进去。还请你随我去别处住吧。”
掌柜面露难色，向他解释。
“……”
闻霆蹙眉，透过门扉的缝隙，轻轻往里探看。
只见屋里采光极好，临近江畔，窗外风景正好，白日余辉倾洒，深夜月光朦胧，意境交替，高雅淡然。
案桌上，仅有一座香炉青烟袅袅。
屏风后，一架古琴静置，琴弦寂然，无人拨弄，却感一丝哀婉清凄之意。
“此屋……是何用意？”
他不禁追问。
掌柜略显感慨，叹道：“是东家为了纪念一位故人所设。她偶尔得空，会独自来此抚琴，一坐便是许久，不许旁人打扰……”
“……”
闻霆心中莫名一涩，若有所思，但并未再多问。
……
梳洗过后，他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想早些入睡，缓解一路疲乏。
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窗外此刻人声鼎沸，华灯熙攘，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闻霆皱眉，这才惊觉今日已是中秋团圆之时，自己却是孤身异乡，形单影只。
他深感落寞，索性起身，决意出去走走，或许……能探得她如今的住处。
……
明月高悬，长街之上，火树银花，游人如织，皆是成双成对，携手同游，笑意盈盈。
只有他，独自一人，锦衣夜行，孤独清冷，与满城热闹喜悦的氛围格格不入。
闻霆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茫然，不经意扫过江边一处角落，脚步一顿，骤然震惊在原地。
前方不远处，临水倩影，温柔如初，淡淡立在河畔，臻首赏月，恍若隔世。
江风拂面，丝丝凉意钻入衣襟，叶芷筠下意识瑟缩一瞬。
洛铃心察觉她的动作，自然伸出手臂，将她往怀中拢了拢，依偎取暖。
“瞧你，光顾着爱美，穿这般单薄，着了凉可怎么办？”
洛铃心低声训道，语气却是浓浓的关切。
叶芷筠放松地倚靠着她，心上温暖，娇柔轻笑：“哼，洛‘公子’这般贴体，日后不知是要便宜了哪家‘姑娘’。”
她打趣自己，洛铃心也不恼，反倒顺着她的话玩笑起来。
“何必便宜了别人？我‘娶’你便是。”
说着，还故意搂紧了几分叶芷筠的腰肢，朗笑轻哼，别是一番俊逸风流。
闻龄听见此话，皱眉思考，忽然狡黠地仰头追问：“那以后……我是不是不能再叫你师父了？”
叶芷筠与洛铃心皆是一愣，笑问：“那你想叫什么？”
闻龄鼓了鼓腮帮，憋笑着大喊一声：“爹——爹——”
“哎呀！”
叶芷筠顿时羞红了脸，急忙捂住他的嘴。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随即看向强压嘴角的洛铃心，娇嗔一声：“都怪你，把孩子都教坏了。”
洛铃心臻首，洒脱大笑，目光如星，回望她：“无妨。反正我这辈子，是赖定你了。”
说罢，亲昵地低头，碰了碰她的鼻尖，亲密无间，令人艳羡。
“欸，烟花！”
这时，满天璀璨，映入眼眸，江畔喧闹无比，笑声震透耳膜。
闻霆却僵在数十步外的空地，虽未完全听见二人说笑了什么，却亲眼看着叶芷筠倚在别人怀中，笑靥如花，吟赏烟霞的样子。
还有曾经被他视作野种的亲子，如今当真口口声声喊别人当爹！
原来……原来她离开自己后，早有了归宿。
原来她就是陆探微口中的青梅恋人？原来……他们，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那……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出现在此？那他还有什么脸面去祈求原谅？
迟来的醒悟和忏悔，在此情此景之下，显得可笑，又不合时宜。
闻霆心碎沉眸，烟花簇簇，在他头顶的天空不断绽开，河水粼粼，泛着与他再无瓜葛的笑容。
魂牵梦萦的佳人，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没有再上前相认的勇气。
她重新遇到了对她万般温柔的人，唯有自己被彻底遗弃在冰冷的回忆里。
……
*
晨光熹微，薄雾未散。
叶芷筠如常早起，卸下门闩，准备开始一日的营生。
今日应酬不少，得早些安排好送货补货的人手。
她正想着，刚一拉开门，却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憔悴地站在门前，惊得她趔趄回退，皱眉打量。
闻霆在此枯站了一夜，露水早已沾湿了他的衣袍下摆。
自昨晚目睹“一家三口”的和乐景象，他便跟到店外，在寒冷的夜风中内心煎熬犹豫至今。
此刻见到叶芷筠，他低垂的眼神顿生亮光，下意识激动上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徒劳抿唇。
因为他看到对方被他眼中陌生的炽热和欣喜吓得又退了几步。
叶芷筠惊疑的疏离，让他的脚步怯懦地停在原地。
“祇峣侯？你，你来此……有何贵干？”
她稳住心神，略显平静地询问。
“……”
闻霆思念心切，却思绪混乱，千言万语堵在心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静默地看着她，深深的凝视她，难过得想哭。
叶芷筠微微蹙眉，揣测不透他是何意。
想着还要开门做生意，他这般堵在门口实在不成体统，又怕惹来街坊闲话，只能压下心中疑虑，轻声恭敬：“侯爷若是无事，不妨先进来用杯茶吧。”
本是客套的逐客令，闻霆却装没听懂，立即点头，哑声应道：“好。”
“……”
叶芷筠无奈转身，引着他匆匆穿过前堂，直入自己日常起居的内室。
想着此刻铃心应该还在睡懒觉，龄儿倒是有可能早起在院子里练剑，便心虚地把门关上，落了闩。
生怕闻龄瞅见闻霆，厌恶更深，此前便拿弹弓攻击，现在有铃心指点，成日拿刀耍剑的，真伤了人，后果……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室内便只剩他们二人。
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熟悉的馨香萦绕在鼻尖。
闻霆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丽容颜，心神动荡，激动昏了头。
在她还没有转身之际，突然上前，不由分说将其单薄的身影拥入怀中，紧紧抱着，力道甚重。
他几乎压抑不住声音里的哽咽，无助颤声：“夫人……对不起……”
“你……你做什么？”
叶芷筠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措吓得一僵，随即用力挣扎起来。
“侯爷！请你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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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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